很漂亮的朝服,但用毒藥浸泡過,她如果穿上,估計也就離死亡不遠了。
這麼精心爲她準備大禮,她若不回敬一二,實在對不起對方的苦心孤詣。
她叫來執素,低聲吩咐了幾句,轉身將朝服拿去煮乾淨烤乾熨帖整齊逐件穿好。
太廟是供奉大羽歷代祖先之所在,女子向來不能入內,這次的祭天,除了遠在豐州主持青川運河工程的蕭遠曈和身在北疆未歸的蕭景暄外,所有王公貴戚以及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皆列席參加。於此同時,除了江塵渺稱病不出,後宮嬪妃與朝廷命婦都在杜婉馨和林逐汐的帶領下,前往與太廟一牆之隔的祥德殿進行祭祀典禮。
林逐汐靜靜地隨着杜婉馨站在恢宏高大的祥德殿門前,在她的身後,是綿延而下的漢白玉臺階,其餘人等都只能按照品級跪伏於殿門外的臺階上;而在她的身前,便是雕龍畫鳳的正殿大門,一眼看去,殿內燃着上百支兒臂粗細的紅色巨燭,當中供奉着歷代皇后的牌位,每一個牌位上都鑲着一層薄薄的金葉,映着燭火,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皇后,我們進去吧。”直到杜婉馨目光復雜地打量着自己,林逐汐纔回過神來,隨着杜婉馨跨過一尺多高的門檻,剛到大殿,一股濃郁的龍涎香氣撲鼻而來,四周煙霧繚繞,將面前一幅巨大的男女畫像掛毯襯托得如在雲端。
她的目光從那幅畫像上掠過,不明白畫像上的女子是什麼人,男的好猜,估計是哪位皇帝,但那個女子呢?誰這麼大的顏面,能將畫像掛在這裡?在她的記憶裡,史書所記載的皇后們,似乎沒有哪位有資格享有這樣的榮幸。
“那是明懿皇后。”杜婉馨的聲音解除了她的疑惑。
“臣妾失儀。”林逐汐靜靜地垂下眼瞼。
原來是太祖皇帝唯一的愛人,也是他唯一承認的女人和妻子,難怪能有這樣的殊榮和待遇。
“上香吧。”杜婉馨淡淡道。
兩名禮官早已將上等線香備好,恭恭謹謹地交到她們手中。
杜婉馨緩步走到香案前,將手中的三支香點燃,回到蒲團旁徐徐跪倒,一絲不苟地磕了九下,將香遞到禮官手裡,由他代爲插入牌位前的香爐裡,連串動作不徐不疾,如行雲流水般流暢,連林逐汐在旁邊看着都覺得心曠神怡。
此時禮官又將三炷香遞給林逐汐,她學着杜婉馨,焚香,叩頭。
細細的煙霧從香爐裡冉冉升起時,她只覺自己的思緒也隨之飄離塵世,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和沉重都變得遙遠起來。
吱呀……
禮官悄然退出,將殿門輕輕掩上。光線陡然變得暗沉不少,燭火飄搖,眼前的一切也變得模糊不清。
按照規矩,林逐汐和杜婉馨二人需在此祝禱一個時辰方算禮畢,眼下這偌大的殿堂內,只有她二人並排跪列,林逐汐雙手交疊身前,眼觀鼻鼻觀心,直直地跪着,隨着那越來越濃烈的香氣,她只覺壓抑而沉悶,像悶在一口棺材裡,連呼吸聲都帶着頹廢的死氣。
她
不知道是光線原因還是其他,令自己生出這樣奇特的感覺,不動聲色地緩慢重複深呼吸調整心態,目光掠過牆壁上的巨幅畫像,她心底突然生出奇特的感受,似乎自己正處在畫像上的男女的注視下。
這自然是荒謬的感受,不過這幅畫像,的確很逼真。
太祖蕭隱諾是個專一癡情的男人,他可不像蕭湛那樣做一半留一半的半吊子,這人是確確實實的踐諾。明懿皇后秦若錦是他當皇子時出宮遊玩認識的民女,兩人相戀後,太祖的父皇認爲王者需無情,便對明懿皇后下了殺手,太祖繼位後爲平衡朝局娶納后妃,卻不曾碰過任何人,在五國爭雄的大局已定後,便將皇位傳給異母兄長太宗皇帝飄然遠去,從此不知所蹤。也因此,雖然大羽是太祖皇帝一手打下的江山,名正言順的立國者卻是太宗皇帝,如今傳承皇位的也是太宗一脈。
“皇后……”
“哦,太后?”林逐汐猛然回神,立刻小心應對。
“知道明懿皇后的故事嗎?”冷漠而無所謂的語氣,又隱隱約約透出淡淡的哀傷和倦怠。
林逐汐驚訝地看了一眼杜婉馨,只見她依舊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團上,仿若說話的人不是她。
“回太后,臣妾知道一些。”林逐汐輕聲答。
史書上對明懿皇后的記載不過寥寥數語一筆帶過,但這個女人對太祖皇帝和整個大羽的影響力卻是無與倫比的,林逐汐無法想象,到底是怎樣深刻的愛,才能讓太祖皇帝在愛人離世後,都爲她守身如玉甘願絕後,甚至最後爲她棄了天下皇位隱居避世。這樣的愛情傳說,真的存在於世嗎?
畫像上的開國帝后風姿絕世,杜婉馨怔怔地看着,忽然道:“可惜他們沒有留下一男半女,就算太祖皇帝建立起強大統一的帝國,也只是爲他人作嫁衣裳。”
子嗣嗎?
林逐汐沉默,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或許杜婉馨也不需要回答。
但她不明白,杜婉馨爲什麼要和她說這些?難道是閒得無聊隨便聊天?杜婉馨看起來不像是這麼無聊的人。
“王者無情,若非明懿皇后在太祖皇帝繼位前去世,大概也不會有如今大羽的承平天下。”杜婉馨冷冷道。
林逐汐默然,她知道自己現在只需要貢獻一雙耳朵就可以了。
她隱約明白杜婉馨爲什麼會和她說這些了,但她還是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杜婉馨真的想太多了,別說蕭崇烈那脆弱的自尊心不會允許自己對她這樣的有夫之婦生出愛情,就算他愛她愛到死去活來的地步,在面對皇位和權勢時,她肯定也是被捨棄的那個。
至於杜婉馨說什麼王者無情,她更是覺得扯淡,王者也是人不是石頭,是人就有七情六慾愛恨情仇,說什麼要斷情絕愛才能成爲王者保全地位,那她只能說,這樣的王者太脆弱了。如果足夠強大,如果能壓制所有人,那麼他想做什麼不成?想喜歡什麼不可以?到時候他不尊榮也尊榮。
她乾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正杜婉馨也不可能說什麼,最多也就是警告
她而已,她不理她就行。
回到未央宮,林逐汐的心絃放鬆下來,想起杜婉馨的警告,她仍有種恍惚如夢的錯覺。她進宮至今,若杜婉馨當真容不下她,爲什麼直到今天才來警告她?難道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蕭崇烈最近做了什麼?
她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將執素叫來,將在祥德殿裡杜婉馨對她說的話告訴執素,不解地問:“執素,你說杜婉馨到底是什麼意思?”
執素皺了皺眉,思索片刻,語氣帶點不確定和猶豫地道:“或許……是爲了朝堂上的事。”
林逐汐詫異地擡頭:“朝堂上有什麼事嗎?”
“右相府有幾個當地方官的門生貪墨放印子錢,還殺良冒功,遭到御史彈劾……”執素含糊不清地答。
林逐汐沉默。
她知道執素有攝政王府的情報系統做支撐,消息比她還靈通,但她沒收到風聲,執素又含糊不清,這就很值得她思考了,也從側面表明了事情的嚴重,想必右相府的情況也不會好,那麼她這個姓“林”的皇后……
“杜婉馨想廢了我?”她神態平靜,語氣更是比白開水還淡。
這一點也不奇怪。杜婉馨本就不希望自己佔據她認爲本該屬於杜雲玲的後位,眼下有機會將自己趕下臺,哪怕只有一絲機會,她肯定也不會放棄。
但看杜婉馨的表現,蕭崇烈沒同意。
哎,難怪杜婉馨沉不住氣了。
還真是水漲船高,蕭景暄實力超羣,哪怕自己只是個人質,蕭崇烈也不敢對自己過分,還要保證自己的地位。
果然有實力的就是大爺。
執素注視着她微微渙散的眼神,知道她八成是想到了主上,也安安靜靜地等着她回神,不打擾她的寧靜。
“右相府如今的情況怎麼樣?”林逐汐忽然問,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心情。
執素尷尬地扯了扯脣角,迅速斟酌了下措辭,答道:“右相府家大業大,暫時不會有事的。”
只是暫時嗎?聽懂了執素潛臺詞的林逐汐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我讓你安排的事怎麼樣了?”她乾脆忽略這個話題,挑起其他話題,也免得執素爲難自己也心煩意亂。
“娘娘放心,陳姨娘的事安排得很順利,我們以您的名義賜下賞賜給右相府,囑咐了華夫人多加照顧陳姨娘。以華夫人的玲瓏心腸,肯定會將那份雙面繡轉送給陳姨娘,我們也確認了她看到了那封信,如今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林欽和華夫人也放鬆了對她的監視和警惕,她很快就會假死離開右相府。”執素神情肅然,鄭重回答。
“哦。”林逐汐淡淡地應了聲便沉默,神情淡漠難分喜怒。
執素卻知道她肯定沒什麼好心情,換做誰利用自己對親生父母的瞭解對他們用心機耍手段,都不會有好心情吧,可惜這就是現實。
世事涼薄諷刺,以至於斯。
“通知五哥,叫他隨時準備接應。”林逐汐漠然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