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發展遠遠沒有林逐汐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就在她封了蕭祺灝所在的偏殿不久,慈和宮的宮人匆匆趕來,傳達杜婉馨的命令。
“要將小殿下移宮?這是誰出的主意?”成雙怒火中燒,恨恨地一拍桌子,肺都要氣炸了。
如果不是還有最後一絲理智,她恨不得衝過去殺了這個面目可憎的宮人。
“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宮人態度平和,看她的眼神卻透出輕蔑,語氣平板得像畫出來的直線。那輕描淡寫的口吻,就像在轉告地裡的白菜熟了。
成雙緊緊握住拳頭,牙齒咬得牙齦發痛,這才努力剋制住自己動手的衝動,她忍住得腮幫微鼓,“移到什麼地方?”
“京郊別宮。”宮人漠然答。
“你們瘋了?”成雙難以置信的驚呼聲脫口而出,憤怒佔據心靈,她不假思索道:“那別宮已經好些年沒住人,位置又偏僻,小殿下他還在生病,怎麼可以……”
“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宮人重複,語氣和眼神都無比嚴厲,試圖用目光凌駕在成雙之上。
見成雙一時無語,宮人微微笑了笑,慢悠悠的語氣裡透出難以掩飾的幸災樂禍味道,“其實,移到別宮也不錯。至少那邊風景好,人少,也安靜,埋骨在那裡也是不錯的選擇。誰叫你們小殿下命不好染上時疫呢?皇上萬金之軀,哪能冒險?太后只好下令讓你們小殿下出宮了。”一個小孩子染上時疫哪裡還有活下來的機會?皇后遠不如皇貴妃得寵,能一直霸住後位不就是靠她的寶貝兒子嗎?沒了這個護身符,林家又倒了臺,她還憑什麼和皇貴妃爭?
“你……”成雙氣的兩眼發紅。
“將這賤婢拖下去,杖斃!”清冷的聲音帶着一往無前的暴戾和殺氣,雷霆暴怒般響起。
成雙詫異回眸,林逐汐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冷冷注視着她們,眼神裡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慄。
宮人怔怔地瞪着她通紅的眼眸,還沒回過神來,半晌她才明白林逐汐話裡的意思,尖叫出聲:“不……你不能……”
“掌嘴!”林逐汐毫不猶豫地截斷她的話,態度狠戾,聲音決然凌厲如刀鋒。
“誰給她的權利在本宮面前自稱我?宮規都沒學過嗎?太后身邊竟然有這樣的奴才,簡直是開了眼界!”她的聲音裡透出的冰寒之意凍得滿殿的人都是一抖。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宮人接下來的話根本沒說出口就已經被抽得發不出聲音。
粗使太監上來直接堵住她的嘴巴,拖了她就往外走,半點都沒含糊,連套的動作乾淨利落。
林逐汐冷冷地看向慈和宮方向,暗暗握緊了拳頭。
杜婉馨,你等着,只要我不死,就一定會回來這座宮廷裡找你報今日之仇。
“收拾東西,咱們去別宮。”她擡頭看向天邊,嗓音淡漠而平靜。
“小姐……”成雙震驚地擡頭看她,無法理解她的想法,爲什麼要退讓?難道他們就要忍氣吞聲?
“我爭不
過杜婉馨。”林逐汐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說出這話她的內心是頹然苦澀又無奈的。如果她有江塵渺那樣的實力和底氣,她就可以強硬地護住蕭祺灝,不管是誰都半步不退。但現在她知道不行。
她和杜婉馨爭起來,蕭崇烈肯定會站在杜婉馨那邊。何況以蕭崇烈的性格,就算不知道蕭祺灝的身世,十有八九也不會爲了一個兒子讓自己陷入危險,她註定得不到援助和勝算,還不如識相點退一步,給自己換來足夠的好處。
成雙難受地咬緊了下脣,知道自己無法改變她的決定,恨恨地下去收拾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到底是京郊別宮,該有的東西不會缺,杜婉馨再怎麼樣也不至於眼皮子淺到連一點東西都捨不得。
她還沒出門,就被人攔下來,攔住她的是蕭崇烈,“你沒事做什麼要走?”
“不走,等着別人親自來攆我走嗎?”林逐汐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只覺分外的諷刺,不由嘲諷冷笑。
蕭崇烈看着她彷彿滿身是刺的尖銳模樣,輕輕地嘆口氣,“母后那邊我會去說的。你乖乖留在這裡等着就是。”
“不用。”林逐汐毫不猶豫地拒絕。
“你聽話!他現在的狀況經不起折騰。”蕭崇烈的語氣嚴肅而凌厲。
林逐汐沉默了,他的話剛好擊中她的軟肋,即使她對他再沒好感,也必須承認他這話說的對。“太后不會同意。”
“我會讓她同意。”蕭崇烈神情堅定。
林逐汐譏誚一笑,“她不會同意。”
“……”
四目相對,兩人都沉默了。
林逐汐很清楚他們的底線各自是什麼,所以她不認爲有必要再談下去。相比皇宮,京郊別宮或許會更好一點,只是她忍不下這口氣,但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她只希望有個安靜的地方讓兒子養病。
“我會陪着他。”她的聲音很輕,態度卻十分堅定,“還請皇上成全。”
蕭崇烈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眸裡,忽然輕輕地笑了,笑意淺淡如風又透出絲絲遺憾和悲哀,他篤定道:“如果不讓你去,你肯定會也不會聽,反而還會用盡手段去陪他吧。”
林逐汐戒備地盯着他,默認。
“你去吧。”蕭崇烈的失態僅僅剎那,很快又恢復平時的冷峻陰沉。
“多謝。”林逐汐匆匆一禮,急忙繞過他跑出門。
多謝?蕭崇烈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她難得認真而誠懇地向他道謝,竟是謝他讓他們母子倆去送死。世事諷刺,竟至於斯。
畢竟是皇家別宮,即使少有人來,環境依然不差,即使是差的,在林逐汐帶着蕭祺灝來之前,宮人們也都將他們要居住的地方打掃得乾乾淨淨,畢竟來的是皇后和她的嫡皇子,地位擺在這裡,他們不敢怠慢。
林逐汐來時帶的宮人不多,但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人少,心卻齊了很多,太醫行動雖匆忙,但態度還算鎮定,站在桌前奮筆疾書,飛快地將所有的注意事項全都寫下來交給外頭等候的宮人
逐個照辦。
很快他們在的這個院子就封閉起來禁止出入,所有物品都只送到門口由他們院子裡的人取用。
成雙端着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語速飛快地道:“小姐,你要多加小心,這藥必須要每天絲毫不落地喝下去。外頭的事情有奴婢等人在,都會處理好的,您不必擔心。”
林逐汐點了點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這回也不嫌棄藥苦了,甚至連苦味都沒注意到,動作乾脆利落地和喝酒似的,仰頭全部灌下去。
成雙清楚地看見她吞嚥的動作中途停頓了好幾次,每次她都擔心她會將藥吐出來,偏偏她都只停了一下就又強迫自己嚥下去,心裡不由一酸,突然開始分外想念身在川南的蕭景暄。
公子,您趕緊回來吧,小姐和小殿下這次真的需要您。
林逐汐忍住內心的忐忑不安,挽起袖子,就着宮女送來的熱水擰乾毛巾給蕭祺灝擦汗,又用冷水浸溼乾毛巾給他敷額頭,一刻也不停地觀察着他的情況,握住他的小胖手不放。
身邊人來人往忙而不亂,沒人敢出聲,也沒人敢打擾她。
在這樣緊張封閉的環境裡,時間的流逝變得毫無意義,所有人的心都隨着蕭祺灝的病而轉動。林逐汐迅速憔悴下去,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始終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隨後派來的太醫被攔在院子外,守門的是連枝,嚴格地執行林逐汐的命令,非常不客氣地將他“請”回太醫院。
宮中的情況也不好,蕭祺灝感染時疫,太后逼迫皇后帶他出宮的消息突然傳得滿天飛,本就不穩定的人心越發惶惶難安。蕭祺灝還是太后的親孫子,她都能說放棄就放棄地逼皇后帶他去別宮讓他自生自滅,何況是其他人?尤其感染的還有大批宮人,她對親孫子尚且如此無情,和皇子比起來,他們又算什麼呢?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送上黃泉路。本就神鬼之說漫天飛舞的後宮因此更加增添一抹陰森恐怖的氣息。即便蕭崇烈極力彈壓,不許樺月城上下多加議論此事,然而有關他得位不正執政不仁,惹得上天動怒降此懲罰的說法,已是塵囂直上。
“砰!”蕭崇烈重重的一掌擊在案上,神情恨恨咬牙切齒,也不知道在恨誰。
無怪他脾氣暴躁,近日來朝中煩心事事層出不窮,時疫的治療到現在仍毫無進展,而死亡數字正在以令人震驚的速度不斷變大,恐慌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而關於他的各種負面傳言也越傳越烈,樺月城上下都在傳他篡權奪位必遭天譴,如今這場時疫就是他的報應。更可恨的是,他今日上朝,明顯感覺到大臣們看向他的那古怪的目光。有不贊同的、譴責的、興奮的、痛心疾首的……那些眼神躲躲閃閃卻又忍不住鬼鬼祟祟地飄向他。大臣們不說,他也不可能主動和人解釋,頂着那些含義豐富的眼神,他越想越覺得火大,卻又什麼都不能做。
現在滿朝文武的目光都盯着他,他不能有任何動作,不然看在別人眼裡就是他在心虛。
事情的發展越來越超出他的掌控範圍,身爲九五至尊,還有比這更令人感到挫敗的事情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