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低聲的聲音從頭上傳出,青夏攀在龍輦之下,小心的屏住呼吸,只聽楚離的聲音冷冷的說道:“你跪在這裡三天,口口聲聲要見我一面,不會只想對着我這麼跪着吧。”
“臣……”男子聲音微微一顫,似乎有一絲膽怯,但是還是鼓足勇氣大聲說道:“臣以爲,殿下賞罰不明,善惡不分,有失一代明君的風範!”
一陣響亮的抽氣聲幾乎同時響起,即便是沒親眼見到,青夏也想得出現在衆人的表情。冷風輕輕的吹着,響亮的聲音落在夜色中,好像沉入湖底的石頭一樣,久久看不見一絲波濤漾起,男人不禁有一些緊張,咽口水的聲音很大,在這樣的黑夜中,更顯得明顯。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一般,楚離的聲音才低沉的響起,沒有一絲波動,也聽不出半點情緒,“哦?怎麼個賞罰不明,善惡不分,你來解說一二。”
書呆子耿直的聲音中氣十足的響了起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你以爲很難開口,可是一旦說出來,後面的事情就會簡單許多,果然,那男人前面再大不敬的話也已經說了,現在抱着豁出一切的想法,膽氣就壯了起來,大聲的說道:“臣已經多次向殿下上表,將十三王叛亂那一晚的明細細緻的向殿下說明過。當日能成功出宮向殿下報信,實則歸功於一名穿着蘭亭殿二等侍女服飾的一名宮女。可是殿下卻把所有的功勞都算在了微臣的頭上,給微臣加官進爵,此乃賞罰不明。況且微臣緊遵聖人教誨,多年於文史館編訂叢書,忠君愛國乃是本分,可是一名小小的宮女卻有此等覺悟,實在應當嘉獎。可惜殿下不但沒有半點獎賞,反而將蘭亭殿的下人全部收押,此乃善惡不分。臣是文史館史官之首,身負記錄朝堂史實,規勸殿下言行之責。是以斗膽上奏,還請殿下三思。”
鏗鏘的語調回蕩在陰冷的空氣之中,周圍一片寂靜,沒有半點聲音。楚離也是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林史官跪在地上,青色的靴子上面,是深青色滾着金邊的二等朝服。青夏注視着近在咫尺的林書呆子,不禁生出一絲好笑的情緒,沒想到當日匆匆一面,竟然讓着書呆子對自己這般感恩。還爲了自己冒犯天顏,真不知道是說他耿直還是愚鈍。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楚離的聲音突然突兀的響起,聲音中似乎帶着一絲急切和隱隱的希望,他頗有些試探的說道,聲音微微上揚,好似不忍去戳穿一個謊言一般。
“你說的那名宮女,真的穿着二等侍女的衣服?真的,是蘭亭殿的?”
“是!”林史官連忙伏身在地,沉聲說道:“臣絕對不會記錯。”
“是嗎?”楚離的聲音淡淡的,龍輦中的雙眼閃過一絲黯然,這麼說,她又騙了自己一次。當日從火海中出來的時候,青夏的確是穿着香菊的衣服。當時他就有些懷疑,可是她爲什麼不說出來?這並不是壞事,她救了自己的江山。難道是害怕因爲她的身手進而懷疑齊安逃跑的真相嗎?
“殿下要是短時間內不好尋找這名宮女的話,臣好畫了一副那宮女的肖像,只要殿下張貼出去,馬上就可找到她。”
林史官見楚離鬆口,樂的眉開眼笑,很是獻寶的說道。伏在龍輦之下的青夏聽了卻差點想衝出去一刀將他砍了。所有的破綻都是出在他的身上,若不是他,楚離也不會這麼快的就對自己起了疑心。現在若是看到那副所謂的畫像,可能真的要認定齊安就是自己放走了的。
現在只能希望楚離不願意去看他的什麼畫像了,可惜天不遂人願,楚離似乎來了興趣,沉聲說道:“畫像在何處,呈上來。”
“在文史館的畫房裡,臣這就去拿。”
“算了,我和你走一趟吧。”楚離也許是閒的發慌,親衛們一聽楚離的話,連忙駕起龍輦。青夏只得像長了吸盤一樣,攀在龍輦底座上,四平八穩的向着文史館行去。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到了文史館的大門。一陣繁瑣的開鎖之後,林史官的腳步急切了走了上來。
“殿下,這就是臣畫的那名宮女的肖像圖。”
龍輦的簾子被侍衛撩起,楚離金黃色的靴子踏了下來,站在青夏的眼前,一隻短小的金黃色小刀插在靴子裡,看起來沒什麼攻擊性,倒像是一個擺設一般。
接過林史官手中的畫,楚離嘩的一聲就打來。周圍的侍從不禁一聲驚呼,只見那畫竟然不像時下的肖像畫一般,竟然足足有一人高。楚離高舉着手,才讓那畫沒有拖在地上。
畫中的女子柳眉星目,櫻脣小臉,眉眼凌厲果敢,猶若冰霜閃過,又猶如春意暖融,顧盼間神采飛揚,滿頭青絲在頭上結了個髮髻,穿着一身宮裝,更顯得清麗如雪。手握一隻淡黃色的鞭子,高居馬上,另一手持着一把戰刀,架在一名有意醜化了的禁軍的脖頸上,得意洋洋,嘴角冷笑,看起來好像是活了一樣,幾乎要從畫中走了出來。
常跟在楚離身邊的人,全都一眼認出了這位畫中女子,就是剛剛被關到了乾青四所冷宮的蘭妃娘娘,是以所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而楚離,卻像早就猜到一般,沉靜的拿着畫,靜靜的沉默着。許久,纔好似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這畫,你畫的很用心。”
林史官卻好像頗有些不好意思一樣,木訥的笑了笑,“爲……爲……殿下分憂……臣……理應…理應如此。”
“這人你不用再找了。”楚離突然一把將畫收了起來,轉身走進了龍輦,沉聲說道:“這名宮女實際上我早已找到,是蘭亭殿的二等侍女香菊,那晚之後,她回到蘭亭殿被大火燒傷,前陣子不治而死。我已命人將她風光大葬,並封賞了她的家人。”
“什麼?”林史官突然大驚失色,大叫一聲,聲音充滿了震驚和無法相信。
楚離見他的樣子,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聲音也漸漸轉冷:“這事你不要再管,回去吧。”
說着,伸出手來一擺。侍衛就驅動白馬,龍輦緩緩的向來時的方向駛去,走了好遠,青夏還能看到林史官的靴子和官袍,愣愣的跪在地上,好像失去了生命一般,沒有半點生機。
“殿下,已經三更了,還要出城嗎?”
青夏的精神霎時被猛地提了起來,漫長的等待之後,卻聽到楚離的聲音淡淡的說道:“回東宮。”
青夏的心頓時由天堂沉到谷底,只聽那名侍衛繼續說道:“那臣先去通報一聲,不知殿下今晚要到哪個宮中留宿?前日丹妃娘娘派人來報,說她宮中新進了南疆藩國宛絲大公進貢的新鮮水果,想請殿下去品嚐。另外陳妃娘娘……”
“哪裡也不去,回東宮大殿。”打斷了侍衛的話,楚離冷冷的說了一句,就不再言語。龍輦緩緩的調轉方向,向着東宮大殿駛去。
楚離如今掌握着全國的兵馬實權,已經貴爲一國之君,只差還沒有登基而已。東宮的守衛更是嚴密,青夏知道只要一進東宮大門,想要逃出去更是難上加難。這時,正好龍輦經過一個拐彎,密實的異種花草茂密的長的半人多高,青夏屏住呼吸,突然一個側翻,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側着滾進了花草從中,悄無聲息間就離開了那座要命的龍輦。
沒有半個人察覺,一會的功夫,楚離的人馬就漸漸走遠。黑暗中,一個苗條了身影陡然閃出草叢之中,向着相反的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