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蔡瑁點頭哈腰地跟在劉璋後面,滿頭大汗也毫無所覺。
“皇叔,你可不知道,當初你在益州的時候,我就覺得荊州應該讓道給你,爲什麼?討伐不臣,是每個大漢子民義不容辭的責任啊。更何況劉表也是大漢皇叔,如此做派,真是讓我等寒心,與皇叔你比,那是臭蟲之比蛟龍啊。
當初你在江陵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纔是真正的荊州之主,早打算應天歸順了,可是劉表和徐庶不讓啊,急得我,嘖嘖……特別是司馬徽那老東西,力勸劉表,說那徐庶有什麼大能,能對抗皇叔你,簡直蚍蜉撼樹天方夜譚嘛。
現在怎麼着,死了吧?不自量力的東西。
皇叔別怪我蔡瑁說話直,白川的時候,我知皇叔虎威,退避三舍,襄陽的時候,我拒絕調兵給徐庶,對皇叔是一片赤膽忠肝,現在皇叔親臨襄陽,我再也忍不住了,就算揹負萬世罵名,被千千萬萬的愚民唾棄,我也要將襄陽交到真正的仁主手上,歷史,會證明我蔡瑁是對的。”
劉璋享受地聽着蔡瑁的話,連連點頭,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讚道:“蔡將軍真是一片赤膽忠肝啊,只是本官有兩個疑問,陳生是怎麼逃走的,還有荊州水軍的大都督不是蔡將軍嗎?怎麼會讓張允把水軍全帶走了?”
“哎呀。”蔡瑁猛地一拍巴掌,滿臉悲憤道:“說起這個就來氣啊,那陳生狗膽包天,在採桑坡斬下皇叔愛將手臂,簡直該挫骨揚灰,我早就想把他滿門抄斬,只是想着還是讓皇叔親自來處決,而且我蔡瑁打小心善,所以把他關起來了。
可誰曾想,我在忙於迎接皇叔的時候。那陳生臥虎山餘黨竟然把他劫走了,張允趁亂也拐帶走了城內水軍,實在可氣。
皇叔放心,我們蔡氏上下,全力支持皇叔。四科舉仕。土地令,義不容辭,假以時日,必定剿滅陳生張允二賊。我蔡瑁願做皇叔先鋒,這次我們蔡氏,爲皇叔保全了十七庫兵器,八倉糧食,錢庫……”
劉璋心不在焉地聽着蔡瑁表忠心。忽然看見前面一座牌坊,上左右吊着十幾具屍體,眉頭一皺,還沒等開口,蔡瑁立刻道:“徐庶膽敢冒犯皇叔天威,在白川折皇叔將士,我蔡瑁簡直想寢其皮食其肉剝其骨,這就是徐庶一家屍首,皇叔是要鞭屍還是要碎屍?我蔡瑁都可以效勞。”
李嚴看着牌坊上吊着的屍體。短短兩日,屍體在烈日暴曬下已經發臭,面部模糊不清,想起與徐庶的往昔,不禁悲從中來。對劉璋道:“主公,李嚴能否安葬徐庶家人?”
劉璋看着那些死屍,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準。”
“謝主公。”李嚴轉身走了兩步。猶豫了一下,又回頭道:“主公。李嚴請斬襄陽司馬氏。”
一想起徐庶那一副總是憂愁的面容,李嚴就忍不住生出恨意,司馬徽說過要保徐庶家人的,可是現在竟讓徐庶全家暴屍在此,司馬氏自始自終沒有爲徐庶說一次情,現在司馬徽也跑了。
司馬徽走了,可是司馬氏沒有走光,李嚴恨不得將所有司馬家的人,全部抓來殺了。
衆將都看着劉璋,特別是蔡瑁,雖然臉上還帶着諂媚的笑容,但是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
劉璋吐出一口氣,緩緩道:“先埋葬徐庶家人。”
李嚴臉有失望之色,答應一聲離開。
“這徐庶屢屢與皇叔作對,若不是他,皇叔早進襄陽了,爲何還要安葬他家人?”蔡瑁試探着問道。
蔡瑁這次倒是說對了,若不是徐庶,川軍早就進入襄陽了,劉璋笑了一下道:“這麼多屍體擺在這裡,蔡將軍不怕染上疾病嗎?這可大大影響市容,既然是你做下的,罰你一百兩黃金。”
“市……市容。”蔡瑁還沒反應過來,咬着牙道:“是。”一百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蔡瑁暗恨,這劉璋還真是開得了口。
“不是說我那老兄弟病了嗎?帶我去看看。”
“這……這……”蔡瑁爲難,劉表壓根沒病,這不是正騙着劉璋嗎?這要是去看了,還不露餡?
…………
蔡瑁緊張地跟在劉璋後面,只覺得走在側前方的劉璋,全身都籠罩着殺意,將自己團團包裹,每個步子都能帶起自己的心跳。
兩名丫環站在珠簾外面鞠了個躬,劉璋掀簾而入,蔡瑁心提到了嗓子眼。
房內全是藥渣氣味,一個打開的藥罐歪倒在地,一隻喝了一半的藥碗放在茶几上,牀上的劉表氣息奄奄,面色蠟黃,呼吸粗重而緩慢,看樣子,就要不久於人世了。
蔡氏坐在牀邊,輕輕給劉表捶着背,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哭過一場。
劉璋皺了皺眉,蔡瑁終於鬆了口氣,佩服地看着自己這個親姐姐,只覺得自己這姐姐真是處事周密,料敵先機。
劉璋叫來軍醫阿古達給劉表瞧了瞧,搖搖頭,意思是確實是大病,而且自己無法醫治。
“眼角肌關聯五臟,舌苔表徵六腑,劉表臟腑內好像受到侵染,命當無礙,卻難以治癒。”
阿古達說完就出去了,劉璋看着病牀上的劉表,向隨從揮了揮手,蔡瑁等人皆退了下去。
“夫人也先下去吧,我與景升兄有些話說。”劉璋對蔡氏道。
蔡氏福了一禮,沒說什麼,退出了房間,房內只剩下好厲害一個人守着。
劉璋坐到蔡氏做過的位置,看着眼睛一片渾濁的劉表,淡淡地道:“老哥,我們又見面了,還記得當初白川茶臺敘話嗎?”
劉表無力地擺擺手,拖着長長的尾音道:“賢弟,你贏了。”
劉表的眼睛望着灰白色的帳頂,彷彿又回到白川那一天,自己懷着失地之怒,喪子只恨,心裡卻不敢真正與劉璋對敵。
茶臺敘話後自己的笑聲,彷彿自己現在還能聽得見,只是,當初還能騎馬,現在卻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恍若隔世。
“老哥,今後有什麼打算?”劉璋問道。
劉表苦笑一聲:“我能有什麼打算,我的命還不是操控在賢弟手上嗎?如今病入膏肓,來日無多,賢弟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其實,我倒是想問問,賢弟有什麼打算。”
劉表說着嘆了口氣,人到了病了的時候,就會更容易陷入回憶,劉表彷彿又想起當初自己匹馬入荊州,集合一些世族,征剿各地宗賊的場景,又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現在想起來,還是那段時光最是歡快。
而之後的幾年,荊州興盛太平,坐看中原北方和江東亂局,每日在牧府中吟詩作賦,賞花弄月,現在竟然一點也記不起來,彷彿這幾年的記憶都消失了一般。
說到底,自己還是更喜歡沙場的,只是衰老和安逸墮落了一切。
可是現在後悔已經晚了,而劉璋還正值盛年,劉表很想聽一聽,劉璋今後的路,或許劉璋前方的路,就是自己一直渴望走,而沒敢走的路。
“我沒什麼打算,就如當初在白川給兄弟說的,從來沒有變過,今後,也不會變。”
病牀上的劉表視線模糊,而當初白川,劉璋堅定的神情清晰浮上腦海。
“不過我告訴你,不管我伐荊州是爲了什麼,天子我都一定會救,我一定會重建漢室,一個嶄新的漢室……那又如何?我的霸業與漢室的興盛綁在一起,我的霸業就是大漢天下的霸業……劉表,你是天下最強大的諸侯之一,卻也是最窩囊的諸侯,你覺得你配據有荊州這片土地嗎?……”
劉璋的話在劉表耳邊依然清晰,劉表慘淡地笑笑,費力地說道:“賢弟,你雖然贏了,但並不代表你真的贏了,你贏得了我,卻未必贏得了天下諸侯,你看看你一路走過來的土地,荊南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兩江民不聊生,古襄陽已經不復存在,你還沒進入襄陽,襄陽的世族百姓就已經逃走近十萬,你這樣下去,又能走到哪一步?”
劉表長出了一口氣,緩緩道:“賢弟,我深恨你,我荊州基業毀於你手,長子劉琦也被你逼得慘死,我與你不共戴天,可是,你我都是漢皇后裔,賢弟若能匡扶大漢,爲兄打心裡高興,甚至,可以撇開喪子之仇,獻地歸降,畢竟都是同宗血脈,在漢室危亡之秋,當互相扶持。
爲兄垂垂老矣,賢弟大智大略,願意借賢弟之手施展平生抱負,可是賢弟,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平內亂,下漢中,出荊南,跨兩江,何等英雄,難道你就看不出世族乃我大漢脊樑嗎?我大漢綿延四百年,歷經大亂,尤其是當初王莽篡權,哪次不是靠世族重整江山?
只要世族在,不管那些刁民怎麼鬧騰,都不過跳樑小醜,世族掌握着絕對的力量,以忠義爲先,能夠輕而易舉將他們鎮壓,當年赤眉綠林是如此,昨日黃巾亦是如此,我大漢國策,世族與國家命脈綁在一起,兩者利益共通,水乳血融。
可是賢弟你現在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