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無論相貌,人品,還是才華,諸葛亮都算人中之龍了。如果遇不到喜歡的人,和諸葛亮過一輩子似乎也不委屈。
黃月英淡淡地想着。
這時船在船伕的操控下,緩緩靠岸,船艙內的世族子弟陸續上岸離去,看那表情,應該是沒達成蔡盺的預想。
“這次蔡家似乎吃癟了,對不對,崔大哥?”黃月英問道。
“月英姑娘,我現在覺得,你一定對我有圖謀。”
崔州平放下茶杯,看着黃月英道:“那些世族子弟這時當然不會簽字,等散去之後,家族利益重於一切的他們,肯定都會去找蔡盺探聽情況的,姑娘明明知道,又何必考問在下,有什麼圖謀直說吧。”
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江面泛起粼粼波光,似乎要下雨了,崔州平開始收拾自己的茶具。
崔鈞雖不如諸葛亮徐庶龐統一般,能掐會算,能運籌帷幄,能戰陣決勝,但是察言觀色,洞悉人心,以崔鈞的經歷,還是別有一番心得的。
黃月英呵呵笑道:“月英真是獻醜了,模樣醜,話也醜,那月英就直言相告了,月英希望崔大哥能答應月英兩件事。”
……
大雨淋漓,楊子商帶着秦明一衆將士走在田埂。
楊子商是被李嚴派來統計世族田地、人丁、奴婢和商戶數量的,楊子商真是覺得揚眉吐氣啊,三十多年了,終於輪到自己好好消遣消遣這些不可一世的世族了,看着那些世家家主和子弟,不得不對自己阿諛奉承的模樣,楊子商想着就得意。
哪怕大雨淋漓,楊子商也不辭辛勞,士兵要爲楊子商打傘,被楊子商推了開去,雨滴打在花白的頭髮上。步子輕快,整個人好像年輕了十歲。
“哎喲。”
楊子商一腳踩空,踏進了水田裡,褲管都被泥巴淹了,一旁的秦明趕忙上來拔起楊子商。現在川軍中文官都是寶貝疙瘩。鄧芝派了他來保護楊子商,可不能出什麼意外。
秦明扶起頭髮溼漉漉的楊子商,楊子商不打傘,自己也不好打傘。秦明心裡不高興,可是又不能說出來。
“楊子大人,剛纔在司馬家,大人可真是威風,司馬老兒那青一塊紫一塊的臉色。恐怕他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吧,還有之前的龐家,馬家,蒯家,哎喲,那一個個的,平時像個人樣,見了大人,簡直連條狗都不如。”
楊子商笑而不語。鞋子在草叢上擦着泥巴,一切都在楊子商預料之中,世族嘛,欺軟怕硬,三十年來楊子商對世族那些勾當。早已了熟於心,而所謂的點頭哈腰,阿諛獻媚,可不能平復楊子商心中多年的齎恨。
“可是大人明明知道那些人瞞報了人口。田地,奴婢和商戶數量。爲什麼不提出來,還拿着假賬簿走了呢?尤其是司馬家,簡直假的離譜。”
漢朝的稅賦是按田地收賦稅,人丁收口錢,奴婢與商賈加一倍算賦,所以田地,人丁,奴婢和商戶是衡量稅賦的重要指標,劉璋爲了鼓勵商業,免去了商戶的算賦,只按照正常的商稅抽取,但是田地、人丁和奴婢數量,還是重中之重。
這關係到每年繳納的稅額,所以世族纔會瞞報,實際上這已經是世族的通例,往往官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劉表時,這些世族就瞞報慣了。
現在輪到劉璋,這些世族開始還害怕,可是試探了楊子商態度後,發現這個楊子商除了鼻孔朝天不可一世一點,只要把他哄高興了,明知瞞報,楊子商也沒說什麼,世家們這才放心。
“隨他們去。”楊子商無所謂地道。
秦明略微有些不理解,嘴角抽了一下,猶豫許久,終於鼓起勇氣對楊子商試探道:“楊子大人,既然你默許了這些人瞞報,那司馬家和其他幾個家族送的那些東西,你爲什麼不……?”
秦明說完睜着眼睛看着楊子商,楊子商停止了揩拭泥巴,轉頭意味深長地看着秦明:“秦將軍是想?”
“不不不,隨便說說,隨便說說。”秦明慌忙擺手。
又到了一家莊園前,黑色門匾上兩個黃色的大字褶褶生輝,“黃府。”
“這黃家老兒真是的,好好的城裡不待,搬到老家來了,讓咱們跑這麼遠。”秦明抱怨道。
楊子商笑道:“沒跑到江夏去就不錯了,走,進去吧。”
黃府內院,黃老爺子愁眉苦臉地坐在躺椅上,世道不好,運道不好,連天氣也不好,黑壓壓的一片雲,壓得快九十的老爺子喘不過氣來。
“月英,去給我摘一串葡萄來。”黃老爺子大聲喊道,一口沒牙的嘴,聲音洪亮。
黃月英算是黃老爺子曾孫女輩了,平時都不怎麼來看他這個老人家,每次一來看他準有奇怪的主意,上次來看他,就讓自己搬到黃家灣老家來住。
這倒好,現在天下大雨,鄉村裡面全是泥巴路,自己是一步也邁不動了。老寒腿也犯了,老爺子很是氣不過。
不過今天這丫頭來,倒還老實,沒出什麼怪主意,快九十的老爺子分不清美醜,打心裡挺喜歡黃月英。
“祖爺爺,我看你是老糊塗了吧。”黃月英從屋內走出來,對着雨天舒適地出了一口氣:“現在才六月天,哪來的葡萄。”
“又頂嘴,沒有尊卑,該打,伸手。”老爺子呵斥一聲,黃月英翻了翻白眼,伸出手掌,這已經是慣例了。
老爺子用手杖在黃月英掌上打了兩下,就在這時,院外敲門聲響起,門口兩個家丁得到黃老爺子點頭授意後,打開了院門。
楊子商和秦明一衆風塵僕僕踏步而來,看着一羣持矛佩劍的虎狼之兵,加之川軍名聲,家丁奴婢都有畏懼之色。
“楊子商拜見黃老爺子,在下奉襄陽令李嚴大人之命,特來清點各世家家產,請將貴族中,田產,人口。奴婢和商戶數量的統計冊子,交予我,我回去叫人謄寫一份,存入府庫,過兩日親自奉還。”
楊子商微微彎腰拜了一禮。黃老爺子一聽楊子商名字。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老寒腿瞬間不藥而癒,身形矯健非常。
“哎呀,原來是楊子大人來了。老夫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老朽已經聽說過楊子大人爲益州劉皇叔清點口算之事,早已爲楊子大人準備好了。”
黃老爺子說着拍了一下手,管家帶着八個家丁端着盤子走了出來。每個盤子上面厚厚一疊小山般的竹簡,最後一個盤子上,一小盤黃金。
“這就是黃家上下千餘口的人丁,田產,奴婢和商戶數目,請楊子大人查看。”黃老爺子小心地道,這關係到全族的大事,黃老爺子聲音也不洪亮了,抹了一把額頭。緊張地跟在楊子商後面。
楊子商走到第三盤竹簡處,拿起一封捆好的竹簡,只看了一眼露在外面的一些數字,輕笑了一下,管家看得楊子商神情。咯噔一下,手一招,最後一名家丁上前。
“楊子大人辛苦,這大雨天的還勞老大人親動。我們都實在過不去,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楊子大人一定要收下。”管家媚笑道。
“罷了,罷了,心意到了就好。”楊子商擺擺手,就要叫士兵來擡賬簿。
黃月英款款走過來,氣場強大,幾名士兵,包括秦明在內,都嚇的連退三步。
黃月英向楊子商拜了一禮,從懷中掏出一本賬簿,紙質的,交到楊子商面前道:“楊子大人辛苦,這大雨天的,竹簡繁重,要是路上打滑,丟下一卷兩卷,豈不讓大人有負皇叔之命,小女子這裡有一本賬簿,也是記載黃家人口,田畝,奴婢和商戶的,大人拿了去吧。”
黃老爺子的眼睛一下子移到那本紙質賬簿上,楊子商翻了兩篇,眉頭微皺,舉着賬簿對黃老爺子道:“老爺子,這賬簿真是記載黃家財產的嗎?”
“祖爺爺,這不是你叫孫女(曾孫女,下同)謄寫的嗎?你不會忘了吧?”黃月英撒嬌地趴在老爺子肩頭,周圍士兵和家丁都渾身一冷。
“是啊,是啊,差點忘了。”黃老爺子怔了一下,老眼昏花,連連答應。
楊子商猶豫良久,相比於竹簡,紙質賬簿又輕,又方便查閱,確實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將賬簿扔到一個士兵手上,轉身離去,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道:“哎呀,本官想起了,本官在皇叔手下爲官,除了襄江邊有間茅屋,還沒有房產,那些金子……”
楊子商渴望地望着家丁手上的金子。
秦明和一衆士兵都愣住了,黃家管家和家丁也錯愕不已。
管家最先反應過來,一招手,叫家丁把黃金端了過去,卻被黃月英攔下,轉身對黃老爺子道:“祖爺爺,咱們家不是也不寬裕嗎?人家還沒嫁人呢,這些金子就留給人家做嫁妝嘛。”
“嫁個人,用得着這麼多嫁妝嗎?黃二腿子(黃承彥)這點錢都湊不出來了?”黃老爺子斥道。
黃月英掰着手指羞澀忸怩道:“你看看人家這模樣,不賠錢,能嫁出去麼?”
“那倒也是。”
黃月英搖着黃老爺子肩膀,黃老爺子受不了,“好了,好了,依了你了,那個……楊子大人。”
黃老爺子對楊子商喊道:“大人您就在院子裡摘些葡萄帶走吧,給將士們都摘些,想摘多少摘多少,摘光也沒關係的。”
楊子商看了一眼青藤綠葉的葡萄架,對一臉微笑的黃月英,拱手道:“姑娘芳名?”
“黃婉貞。”
“黃家人果然與衆不同,告辭。”楊子商帶着隨從大踏步走了。
就在院門合上的一刻,黃老爺子渾濁的眼睛變得清明,對黃月英怒道:“野丫頭,你又搞什麼鬼?你知不知道這關係到全族的存亡?現在屠夫當政,你得罪了楊子商這等小人,黃家有好果子吃嗎?”
黃老爺子氣喘吁吁,要不是以前黃月英每次出的稀奇古怪主意,都能應驗,一向穩重的他剛纔也不會順着黃月英的話說了。
“祖爺爺,孫女正是爲了全族存亡,祖爺爺看起來糊塗,靈臺清明,難道看不出楊子商有什麼不對嗎?”
黃老爺子想了想,點着頭道:“楊子商小人一個,卻不收賄賂……”
黃月英嘴脣相合,吹出一口氣,額前的髮絲飄動,對黃老爺子道:“這不是賄不賄賂的關係,楊子商當年嫉惡如仇,明明是個官迷,卻寧肯棄官也不與世族子妥協,三十年積怨,青發熬成白頭,豈是那麼好消磨的?
他能站在我們面前淡定從容,還能微笑出來,這就已經不簡單了,絕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更何況就算糊弄了楊子商,能糊弄的了劉璋?祖爺爺忘了江州那幾千人是怎麼死的嗎?”
“你給楊子商的是真實的財簿?”
黃月英點點頭。
黃老爺子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真實的財簿,那可就是一大筆錢啊,而且是每年兩交,漢朝的稅賦雖然沒有秦朝厲害,但是也是頗重,就算當年休養生息的三十稅一,說着好聽,田稅,口賦,算費,加起來也是一筆龐大的數字。
何況到了東漢,稅賦越來越重,到現在,稅收已經佔了世族大半收入。
這種情況下世族纔開始打點官場,瞞報財產,以求少交稅錢,爲此不惜動用重金賄賂官場,更何況在劉璋手下瞞報田產,還能擁有更多可以自由處置的土地,而不需在買賣的時候經過官府,這確實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這纔是那些世族冒着極大危險,巴結楊子商,上交假賬簿的真正原因。
“祖爺爺也說了,全族的存亡,值得咯。”黃月英輕笑道。
黃老爺子無奈地嘆了口氣,臉上憂心不已。
黃月英一邊給鬱悶的黃老爺子捏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雨中的葡萄架:“劉璋,小女子第一道投效令可是發給你了,希望你懂得。”
…………
楊子商和秦明走上大道,楊子商沉默不語,秦明還以爲是楊子商沒收到賄賂不高興,正要安慰,忽然看見遠處一支兵馬一分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