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敲了敲門,過了好半響,唯一的家丁出來開門,看了周不疑一眼,不耐煩地道:“哪來的小屁孩,沒看見門上的牌子嗎?”
周不疑拜道:“這位哥哥,告訴魏將軍,周不疑來訪。
“周不疑?”家丁顯然也是聽過周不疑名聲的,驚詫了一下,可是旋即道:“我家主子說了,什麼人都不見,就算蜀候來了也不見。”
周不疑似乎早已料到,輕聲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遞給家丁道:“把這個交給魏將軍,他必見我。”
家丁狐疑地看了周不疑一眼,周不疑一臉篤定的笑容,仿似隱藏重大機密,家丁不敢怠慢,接了錦囊進去了。
家丁跑向後院,周不疑含笑看着,就在家丁消失在牆角的一瞬,一下子推開門溜了進去,看得後面兩個隨從傻了眼。
魏延拿着一把鐮刀在後院開出的地裡割菜,家丁遞上週不疑送的錦囊,魏延打開一看,裡面什麼也沒有,一下子捏緊錦囊,臉上不由一怒,家丁知道上了周不疑的當,畏懼魏延,對周不疑憤恨不已。
“我這就出去把那個小王八打一頓。”
“等等。”
魏延叫住了家丁,強壓下怒火:“算了,由他去吧……對了,你關門沒有?”
看着家丁的表情,魏延已猜到結果,憤怒地看着家丁,周不疑不可能這個時候平白無故送個空錦囊戲耍自己,他沒那麼好興致。
“我要你何用?如果是在戰場上,你這就是中了敵人瞞天過海之計,讓敵人趁虛而入,我早將你軍法處置。”
魏延對家丁發怒,這時一個清脆的笑聲傳來,“咯咯咯,魏將軍風采不減當年啊。”
周不疑從後門翼翼然走出來,看了一眼地裡長得不甚好的小白菜,搖搖頭:“魏將軍實在不適合種菜,還沒我一個九歲娃兒種的好呢。”
魏延瞪了家丁一眼,家丁低着頭跑下去了,魏延轉向周不疑,冷聲道:“周不疑,你這是在取笑我嗎?如果是平時,你敢出言不遜,我定好好教訓你,不過今日,你必有事前來,我不答應你事,也不爲難你,你自滾吧。”
周不疑在成都名聲很大,但是魏延可不怕他。
“將軍都歸隱種菜了,還這麼大戾氣,可見心志未泯,不疑今日之事,必成。”
眼看魏延又要發怒,周不疑堆笑拜道:“不疑見過魏將軍,魏將軍軍伍之人,自有一股煞氣,但是今日正值益州危亡之秋,不疑不是來與將軍吵架的,確有大事相商,魏將軍種地種的心不在焉,也不會甘心一輩子種地吧?可以給周不疑一點時間嗎?”
周不疑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魏延見攆不走周不疑,而且周不疑確實說中了自己心事,自己自負才高,必建功立業,哪會甘心種地,沉聲道:“給你半柱香時間。”
“謝過。”周不疑直言道:“不疑這次來,特來請魏將軍出山,統率八千草創兵卒,擊敗三萬叛軍,挽救成都於危亡。”
“哼,我還以爲第一神童周不疑,有什麼高明的說法,不過如此。”魏延將鐮刀拍在石桌上,振振衣袍坐下來,身上一股濃重的悍勇氣息直撲周不疑身上。
“你周不疑把實力說的這麼懸殊,無非就是激我出山,我魏延不喜歡虛言,實話告訴你吧。”魏延看着周不疑道:
“你說的沒錯,我魏延要的就是帶一支勁旅縱橫南北,成就功名大業,如果是主公讓我出山,我必望三裡相迎,我在這裡種地,也是做給主公看的,表示我魏延心向主公,沒有投奔他方的異心,可是。”
魏延沉聲道:“如今主公已逝,劉循才六歲,我魏延出山做什麼?主公是天下雄主,我魏延這輩子就服他一人,但是這不表示我就要忠於他的孩子,我可不想陪着一個娃兒征戰天下,我魏延不會這麼蠢的,你自去吧。”
“將軍既然不願效忠皇叔子嗣,爲何還留在成都?”周不疑看着魏延,眼中閃着狡黠的光芒,輕聲笑道:“魏將軍大可以東投孫權,北投曹操,魏將軍留在這裡,不會是想投靠尹元的叛軍吧?咯咯咯咯咯。”
周不疑笑的全身都抖了起來,雖然現在叛軍勢大,成事的把握在八成以上,如果攻下成都,荊益心懷異心的人全部擡頭,就算今後黃月英法正反撲,饒是足智多謀,也難以迴天。
但是凡是有點正常頭腦的人都知道,叛軍是沒有前途的,就算叛軍控制成都,各地叛賊蜂起,劉璋的殘餘勢力被徹底鎮壓,最後荊益的局面也是各路軍閥互不服從,成了一個經久動亂的地方。
一個完全由各家世族分化統治的牧府,你指望它能一統天下嗎?最後必被曹操孫權吞併。
周不疑相信,這樣簡單的道理,魏延是能看明白的。
“孫權,坐困江東,而且已經形成了文臣武將集團,只可能重用江東世族,其他人去了,不被掃地出門,也會被各本地集團排擠,終生鬱郁不志。
曹操倒是個好去處,只可惜羽翼已成,又有官渡大勝,雄霸北方,傲視天下,這時候曹操都是在提拔自己的宗族大將和之前立過汗馬功勞的異性大將,曹軍驕氣已成,魏將軍不帶尺寸之功去投,能被重用嗎?
其餘劉備馬騰韓遂之輩,要麼勢力弱小,夾縫求存,要麼心無大志,碌碌無爲,魏將軍要帶一支勁旅縱橫南北,橫掃天下,魏將軍想好去哪了嗎?”
魏延粗重的眉毛微皺,周不疑說中了自己的心事,自己留在成都,一是因爲心中還有些感慨,自己投靠劉璋,得以成名,劉璋的氣勢雄才,都讓自己折服,甘爲驅使。
可是卻中途而亡,魏延心中充滿遺憾。
二來就是周不疑說的,自己沒有想好下一個去處,不知道投靠誰,才能滿足自己建功立業的渴望,如果有個好去處,魏延志向遠大,豈會在這裡種菜消磨時光?
可是荊益動亂,孫權坐困江東,曹操羽翼豐滿,天下之大,竟沒有自己容身之地。
好不容易逢到亂世,難道自己就只能草草了此一生?
魏延不甘心,心裡對劉璋之死更加遺憾,可是卻別無他法,在沒有決定去處之前,只好暫時留在這裡,這纔有了外面那個“閒人免進”的牌子,實際上那個牌子也表明了魏延煩亂的內心。
“你說了這麼多,孫權曹操我不能去投,難道六歲的劉循就值得我去投嗎?”魏延沉聲道。
周不疑笑了一下:“不怕告訴將軍,如果皇叔還在,皇叔當是天下第一雄主,而皇叔不在,當今天下適合魏將軍的,也只有劉循公子。
沒錯,劉循年方六歲,許多事都不懂,可是魏將軍想過沒有,這纔是將軍建功立業的時機。
皇叔在時,魏將軍就是益州上將軍,地位僅次張任,魏將軍知道襄陽封賞時,爲什麼只封了前後左三位將軍嗎?前將軍嚴顏是益州老將,資歷高,文武兼備,後將軍樊梨香功勳卓著,左將軍黃忠勇冠三軍。
而右將軍呢,魏將軍真的不知道留給誰的嗎?
如果魏將軍現在輔佐循公子,幫助平定成都叛亂,不但是平叛首功,也是劉家兩代老將,魏將軍想過那時的場景嗎?
只要魏將軍能夠平定成都,各地宵小都不敢妄動,以法正黃月英吳班之才,平定叛亂只在朝夕,到時候法正黃月英爲謀,張任與將軍爲蜀候麾下地位最高的兩位大將。
擁荊益二州,帶甲數十萬,這不比去孫權曹操麾下當一個校尉強嗎?
魏將軍可能唯一顧慮的,就是循公子年幼,沒錯,循公子是年幼,但是其後母黃玥姑娘並不糊塗,識得大體,並且忠貞於皇叔事業,相信這一點不但魏將軍,整個益州都知道。
而且循公子也沒將軍想象的那麼差,魏將軍覺得我周不疑是蠢人嗎?如果循公子那麼不堪,我會跑來跟將軍說這麼多嗎?我原本也是不願效力的,因爲我與魏將軍同樣想法,是循公子勸動了我。
循公子小小年紀,現在正在城頭督戰,團結了所有忠義之士,否則怎麼會數日過去,城池還在川軍手中?
循公子年紀雖小,並不糊塗,有黃玥姑娘在旁教導,他日必是一代明主,內政有黃權李嚴,良某有法正黃月英,大將有將軍和張任,這不是蕭何張良韓信聚齊嗎?魏將軍還認爲不能建功立業嗎?”
魏延沉默,周不疑嘆了一下,站起來搖頭道:“真沒想到,堂堂魏將軍,白龍江江陵虎威,竟然如此優柔寡斷。
這次平叛成功,魏將軍若留成都,則爲劉氏功臣,若要投靠其他諸侯,也是一樁籌碼,我周不疑白送將軍一件大禮都不要,那老天爺都幫不了你。”
周不疑說着轉身,突然回頭,恍然大悟地道:“哦,我明白了,魏將軍是害怕叛軍勢大,不能與敵,所以白送的禮物都覺得是燙手山芋,如此,周不疑瞎眼來錯地方了,魏將軍種你的菜去吧。”
周不疑說完轉身,再不停留,魏延坐了幾秒鐘,一拍桌子站起來道:“周不疑,你的激將法成功了,我跟你走。”
…………周不疑將兵權都交給了魏延,工人和匠人匆匆組成的軍隊聽說是以前在白龍江和江陵威震天下的上將軍魏延統率,各個都彷彿沾有容光,同時也變得凜然,彷彿有了魏延統率,自己就是正規軍了一般。
周不疑和魏延帶着幾十個好手,假扮亂民霸佔了一座酒樓,從窗戶前遠遠看着叛軍將內城圍得水泄不通。
“魏將軍,周公子。”馬鈞看着前方叛軍說道:“我軍分佈各處,靠着亂民的掩護,叛軍還未發現,如果這個時候進攻,一定能打叛軍一個措手不及,解內城之圍。”
周不疑沉默半響,問魏延道:“魏將軍,你怎麼看?”
“馬鈞說得有道理,但是現在不是最佳時機。”
“爲什麼?”
魏延看了周不疑一眼:“你故意的吧?這個時候問這些廢話?”
周不疑笑了一下,他不過是想幫馬鈞左伯問出來,讓他們心裡有底,現在內城的情況,可以說是叛軍一攻就破,絕對堅持不到半天。
但是這些叛軍都是臨時組成的軍隊,家丁僕役和盲從百姓佔了大多數,說到戰力,還不如周不疑帶來的工人和匠人,最重要的是,叛軍根本沒有一個稍微有點軍事頭腦的將軍統帥。
尹元太心急了,一開始就圍攻,迫切想一鼓作氣打下內城,打了三天三夜,全是一擁而上,完全不懂調度,以至於現在整支軍隊都疲累不已。
所以現在雖然內城已是強弩之末,叛軍也好不到哪裡去,內城暫時無憂,但是這時進攻,數量的差距還是太大,勝機太小,魏延是在最大限度利用內城,直到叛軍士氣消耗到最大值,再發起進攻,一定能大敗叛軍。
“在酒樓頂部安排兩個旗手,通知下去,各批部隊看到紅旗,什麼都不用管,立刻四面八方向叛軍進攻,方向是叛軍的指揮位,把馬鈞和左伯手下的一千五百士兵分散到各部,由他們衝鋒在前,不殺嚴家族長,絕不後退。”
“是。”
“另外告訴他們,平叛成功,世族的土地按功勳分發給他們,功勳大的封官拜爵,賞金賜銀。”
“是。”
魏延說完對周不疑道:“這樣可以嗎?”
周不疑笑道:“再好不過,我替循公子答應了。”
魏延和周不疑在酒樓內待了一晚,中間只小憩了一會,到了天明,叛軍休息一夜,再次發起進攻,魏延和周不疑一點也不敢放鬆地盯着戰事,只要內城有失,立刻發起攻擊。
所幸的是,內城經過一夜的休整,也恢復了一些戰力,再次打退叛軍。
叛軍流水一般撤退。
如果魏延手下是八千精兵,這時候一定可以一舉擊潰這三萬叛軍,只可惜自己手下也是一批雜兵,魏延還是不敢冒險,只有越到最後,機會才越大。
魏延看着叛軍皺眉對周不疑道:“昨晚我觀察了一晚,越看越不對,這些叛軍疲累不假,但是有一些人是假裝疲憊的。”
根據魏延行軍多年的經驗,一眼就能看出許多叛軍軍士是假裝疲憊,昨晚一些叛軍半夜還精神抖擻,聚在一起聊天,不由深皺眉頭。
“他們是知道有援軍,在故意誘惑我們嗎?”魏延也拿不準,向周不疑確認,按理說,叛軍是不應該發現自己這支軍隊的。
周不疑搖搖頭,笑了一下:“魏將軍不知道,那些假裝疲憊的人,乃是一些不願反叛的世族子弟。”
“還有世族子弟不願反叛?”魏延奇道。
周不疑笑了:“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各有各的利益而已,這些世族反叛,不就是要保住自家那點地嗎?
可是在皇叔的誘導下,一些世族已經嚐到商業的甜頭,嚐到錢的好處,他們中的少數觀念也在改變,覺得賺錢比租地好,如此一來,不就有一些世族子弟是擁護新政的嗎?
只是他們數量太少,被其他主流世族子弟裹挾了而已。”
魏延眼睛一亮,大聲道:“如果這樣,我軍勝利把握大大增加啊。”
“怎麼說?”周不疑問道。
魏延看了周不疑一眼,臉上有些糾結:“我說周不疑,我知道你才華超羣,找我出來不過是來震懾一下這些工匠,你不用故意在我面前裝謙遜,我只是說出來我們互相商討一下,你有什麼想法也說出來,你這樣,我真……”
魏延特別感到無語,一個明明知道自己想法的人,偏偏裝傻問自己,要是自己真回答了,那自己就成傻子了。
周不疑笑了一下:“魏將軍不要介意,魏將軍是說,我們發起進攻,可詐稱張任大軍趕回,並誘降那些不願造反的世族子弟,如此一來,必可使叛軍大亂,趁勢進攻是嗎?”
魏延點點頭,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周不疑搖搖頭:“魏將軍的方法本該可行,世族子弟大多被家族裹挾,身不由己,不那麼容易投降,不過引起他們慌亂還是可以的,但是。”
周不疑皺緊眉頭:“我覺得,這些叛軍有後備。”
“後備?”魏延一驚:“這些叛軍每次都一擁而上,要是有後備,早用出來攻城了,而且成都世族力量基本在此,能有什麼後備?”
“我也不知道叛軍哪裡還有後備,但是魏將軍你看,叛軍三萬大軍,已經把內城圍的水泄不通,再加兵也是徒勞,這一點尹元應該知道的。
而在他們進攻時,或有意或無意,西面和南面都有一些防禦,唯獨東面,好像故意全力以赴,絲毫沒防備側翼來襲。”
“是啊,尹元再蠢,也不可能這麼蠢。”
魏延聽了周不疑的話也深皺眉頭,這些叛軍毫無隊形紀律,西面和南面的防禦,也是兩面的士兵本能爲之,而東面好像被故意下了命令不允許防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