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撼動我們休養生息的根基了。
法正剛說完,心裡突然一跳,以他對劉璋的瞭解,劉璋不會簡單的撤退進攻,就像當初涪城之戰,明裡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可是其實劉璋已經準備了反敗爲勝的棋子,黃權的東州兵瞞住了所有人。
而這次,法正突然記起了劉璋留在劍閣的蠻軍,西涼軍不知道的一支部隊。
如果川軍敗退金牛道,西涼軍補給拉遠,蠻軍出其不意出擊西涼軍後方……“呵呵呵。”劉璋看着法正輕聲而笑:“這不就對了嗎?我們如果死守陽平關,北方邊患不絕,我們會被撼動休養生息的根基,我們大敗一次,也是撼動休養生息的根基,一個狠一點,一個溫和一點,實際上又有什麼區別?”
“主公。”法正道:“半個月後如果真的戰敗,恐怕主公不是要動員全州反攻,而是要調蠻軍奇襲西涼軍的後方吧?”
劉璋看着法正,淡淡一笑:“知道你能看出來,我也並不是想瞞着誰,而是這一戰太過重大,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法正知道了劉璋並不是要真的決戰後,心內大定,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皺眉道:“讓我猜猜主公的想法,主公是想等我們戰敗以後,撤回金牛道佈防,然後出蠻軍掐斷西涼軍的後路。
馬超率領西涼軍直線冒進,連克木臺,上關,鐵龍等險關,卻並不駐守,直驅陽平關,就算蠻軍偷襲,西涼軍傷亡不大,也可扼守險關,到時候西涼軍被卡在陽平關進退不得,只能敗亡,主公作戰是越來越深不可測了。”
劉璋擺擺手,長出一口氣道:“這的確是我的計劃,但是,半個月後的決戰必須打,而且要打好,這也是我沒有告訴將軍們的原因,我不懷疑這些人的忠心,就是害怕他們知道有後路而不出力。
如果決戰故意敗退,被西涼軍發覺,一切都功虧一簣,而且,我並不覺得一定要退軍,我們大敗退出陽平關,以西涼軍的驍勇,失去了關卡依託,不知會被追殺多少,這都是難以估計的。
爲了瞞過西涼軍,更爲了有可能在陽平關外擊敗西涼軍,減少損失,我們必須打好這一戰。”
“主公是兩手準備?”
“不,是一手,人有了退路,就會放鬆,所以在戰敗以前,我們不要去想後路。”
“可是。”法正皺眉道:“雙方懸殊如此之大,取勝的把握還是微乎其微啊。”
劉璋指節敲擊着椅子的扶手,輕嘆一口氣:“如果能說服青衣羌反叛,把握當大大增加,只是並無聯絡之人,這麼短的時間,青衣羌是不會信任我們的。”
法正也皺眉,這應該是自己的疏忽,既然主公早就決定攻伐涼州,這些事情自己就應該早有佈置,而現在川軍卻對羌人和西涼人一片空白,作爲軍師,這是不稱職的。
“報。”一名士兵來報:“主公,楊任將軍安排百姓去南鄭,但是許多百姓生病,不能離開,楊將軍請小的來請示主公。”
“病了?”劉璋看着士兵,法正道:“深秋天氣,忽冷忽熱,的確容易生病。”
劉璋站起來,對法正道:“孝直,剛纔說的第二步,暫時不做打算,置之死地而後生不能常用的,否則很可能弄假成真。”
“屬下明白,屬下定全力做好半月後的決戰準備。”
劉璋點點頭,在士兵帶路下,到了百姓的聚集地,士兵在陽平關外,圍了一圈木欄,因爲沒有下雨,也沒什麼遮蔽的棚子,百姓就露天在裡面,枕着自己的包袱睡覺,秋風吹拂,一片淒涼。
很多人都臉色蠟黃,氣息奄奄,似乎很久沒有進食,又生了病,身旁照顧的親人,將川軍給予的稀粥一點點餵給親人喝。
楊任正在給百姓大聲宣講:“鄉親們,不是我們川軍不願意收留你們,實在是現在陽平關正在打仗。
西涼馬匪你們也見過了,今天白日踐踏死多少鄉親?毫無人性,你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以免被西涼馬匪屠戮,只要到了南鄭,我代益州牧劉皇叔向大家保證,你們就能分到土地,分到收穫前的口糧,能夠安家立戶。”
百姓們木訥地看着楊任,楊任無奈,就要叫士兵進來強行趕走,近前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突然跪着爬過來,拉住楊任褲腿。
“將軍,你就行行好吧,我孩子剛發了高燒,怎麼能走到南鄭,你就讓我們在這裡住兩天吧,等孩子好一點,我立刻帶他走,求求你了,將軍。”
婦女說着給楊任磕起頭來。
“是啊,求你了將軍。”
其他病人親屬也跪地相求,楊任爲難起來,這時劉璋走進來,楊任立刻行禮:“主公。”
劉璋眼睛掃過那些生病的百姓,看着他們對楊任道:“就讓他們住在這裡吧,現在讓他們走,不是讓他們送死嗎?”
“主公。”法正,楊任都看向劉璋,眼中有些焦急,楊任又何嘗忍心趕走這些百姓,只是不得不爲而已,川軍受傷的人那麼多,軍醫都忙不過來,重傷員都被送回南鄭了,更別說來醫治這些百姓。
十五日後就要決戰,如果傷員不能復原,恐怕四萬人都湊不齊。
而且百姓患着疾病,又聚在一起,萬一傳染怎麼辦?
百姓們都希冀地看向劉璋,那婦女仰頭看到劉璋,知道劉璋比楊任官大,害怕劉璋反悔,立刻跪向了劉璋,不住磕頭。
“謝謝將軍,謝謝將軍。””
劉璋親手扶起那名婦女,安慰了幾句,婦女感動莫名,到一旁照顧孩子去了,百姓的最後面,兩個女子埋着頭,渾身髒兮兮的,一個綠衣女子聽到劉璋說話,擡起眼皮看到他親手扶起髒污的婦女,眼睛不由一亮,閃過複雜的神色。
在劉璋的命令下,士兵帶着發燒的百姓隔離救治,百姓們也能理解,看着一個個蒼白臉龐渾身酥軟的百姓被帶走,劉璋轉對楊任,壓低聲音道:“告訴阿古達,全部處決。”
楊任眼睛猛地一睜。
劉璋已轉身走向其他百姓,這一刻他心裡平靜,這些百姓長途跋涉而來,生着重病,去南鄭是死,留在這裡沒有藥物救治也是死。
而在藥物稀缺的情況下,劉璋自然會選擇士兵,陽平關第一戰,川軍傷員在兩萬以上,這要耗費無數的藥材,怎麼可能分過來救治這些百姓。
可是如果直接趕去南鄭,這些百姓的親人死於半途,不但會增加對川軍的仇恨,以後關中過來的流民也會減少。
既然百姓左右是死,爲何不能保住一下川軍的形象?聽上去很殘酷,卻是亂世法則,劉璋是諸侯,只能選擇利益最大化。
劉璋心裡有一些愧疚,挨個慰問百姓,看到一個老者的碗裡稀粥太稀,還罵了一句負責將領,百姓們都感動地看着劉璋,真覺得自己見到了親人。
哪怕這是個世族的世界,輿論控制在世族手裡,但是荊益普通百姓對劉璋和樊梨香的擁戴還是傳了出去,關中百姓早就聽說十六字諺語:“赤帝轉世,天命封王,紅星下凡,拯救蒼生。”
他們也是以賭一把的心態來的巴蜀,只希望這裡能躲避戰亂,過上安定生活,雖然一到陽平關,就遇到戰事,無數同伴慘死,但是這一刻,他們還是覺得自己來對了。
劉璋走到最後,經過兩名女子旁邊,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兩人正是馬雲祿和關銀屏,道路狹窄,被百姓裹挾進了陽平關,害怕被認出來,都故意把衣服弄髒,深埋着頭,這時感受到劉璋的目光,兩顆心都砰砰地跳起來。
馬雲祿是害怕劉璋知道自己的身份,會殺了自己,而關銀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自己是關羽的女兒,劉備又沒得罪劉璋,就算劉璋知道自己身份,也應該不會爲難自己一個女子。
“你們誰病了?還是都病了?”
劉璋看向關銀屏和馬雲祿,關心地問道,其他人都有親人照顧,就這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子,好像單獨出來的,哪怕蹲在最後面,也惹眼。
“妹妹病了。”
“姐姐病了。”
兩人一起指着對方,互相看了一眼,立馬又把頭埋進褲襠裡。
劉璋搖搖頭:“如果沒病,就去南鄭吧,這裡呆着不會有什麼好事的。”
兩人都不說話,兩人就是因爲不想被送去南鄭,才裝病待在這兒的,哪裡知道劉璋這麼尊貴的身份會來這裡,兩人是與劉璋好厲害打過照面的,都怕被認出來。
“看來都病了。”劉璋沒管兩人,向前走去。
“哎喲,嚇死我了。”馬雲祿拍了拍小胸脯:“劉璋不是什麼蜀候大將軍,還是皇叔嗎?幹嘛來這兒,跟個豬圈似的。”
關銀屏撲哧一笑,立馬捂住嘴巴,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眼睛慢慢從手臂滑出來,看了一眼周圍環境,這裡用木柵欄圍成一圈,百姓們被關在裡面,還真像是豬圈。
不過這個世道能給一個安身的地方,還提供食物,已經不錯了。
“這劉璋是個好人,就算是我大伯,也輕易不來這種地方的,最多就是在豬圈外面看看。”關銀屏埋着頭小聲說道。
關銀屏記事的時候,正是靈帝駕崩,董卓進京,天下大亂的時候,關羽張飛劉備三兄弟在亂世艱難求存,走南闖北,所以關銀屏也跟着見到了不少亂世慘景。
可是在關銀屏的記憶裡,除了劉備,沒有一個愛民的諸侯,袁紹,公孫瓚,袁術,呂布,這些曾經獨霸一方的人,沒人體恤百姓,反而是那些體恤百姓的,陶謙,孔融等早早失去了領地。
劉備也顛沛流離。
這讓關銀屏覺得很不公平,百姓的苦難看在眼裡,關銀屏就希望有諸侯讓他們解脫苦難,以前是寄希望劉備,現在看到劉璋,不覺心中升起希望,畢竟,劉璋的勢力,要比劉備大太多了。
如果這麼大勢力能夠爲百姓着想,該是百姓之福。
“怎麼,動心了吧?”馬雲祿帶着壞壞的笑意說道,清脆的聲音傳進關銀屏耳朵,關銀屏埋在大腿裡的臉羞了一下,伸手在馬雲祿腿上捏了一把。
“說什麼呢?難道你不覺得他對百姓很好嗎?我們早聽說過了,當初荊州水災,就是川軍不惜將軍糧拿出來給百姓的,劉璋麾下大將樊梨香,不就是一個人人愛戴的女將軍嗎?什麼主子什麼臣,如果劉璋不是愛民如子,是不會有這樣的女將軍的。”
馬雲祿不屑道:“說那麼多,還不是被我哥哥打的落花流水?他再愛民,打不贏敵人,一樣完蛋吃。”
“話不能這樣說……”關銀屏剛說了一句,突然接不下去了,以前她也遇到過人說馬雲祿一樣的話,她總是會用仁者無敵,或者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之類的語言,來反駁。
可是經歷了這麼多,陶謙死了,孔融被召回京師了,劉備兩失徐州,顛沛流離,數度經歷生死,反而是在徐州屠殺的曹操佔據北方。
關銀屏雖然年小,但是已經不相信“仁者無敵”一類的屁話,聽馬雲祿這樣說,關銀屏突然覺得有些悲哀,又看了劉璋一眼,劉璋正在和一個臉上能擠出黃油的大爺攀談。
關銀屏心裡一熱,心裡不知爲何,反而希望這一戰,劉璋勝,馬雲祿的哥哥馬超敗。
馬雲祿還不知道關銀屏的想法,又道:“不過樊梨香卻是我的榜樣,我一定要成爲一名受萬民敬仰威風凜凜,敵人聞風喪膽的女將軍。”
馬雲祿握緊拳頭,突然眼睛一亮,扯了一下關銀屏大腿,興奮地道:“嘿,這就是一個機會啊,我們現在在川軍營中,如果我們做內應,讓哥哥攻克陽平關,我立了大功,到時候我再要領兵作戰,爹和哥哥一定沒話說。”
“什麼?”關銀屏看向馬雲祿,她心裡一百個不贊成,可是作爲西涼軍親密盟友劉備的屬下兼兄弟的女兒,自己能夠反駁馬雲祿嗎?
就在這時,突然一個女子的“哎喲”聲傳來,關銀屏循眼望去,只見兩個川軍士兵正打算將一個女病人擡走,可能女子剛纔睡着了還是怎麼的,被士兵一動,立刻慘叫,嚇的士兵趕忙把她放下。
劉璋走了過去,仔細看了一眼,那清醒的女子也瞪着眼睛看着劉璋,女子渾身髒兮兮的,臉上都是污垢,比關銀屏和馬雲祿加起來都髒,可是眼睛一睜,包括劉璋身後的法正都是一愣。
這一雙眼睛太誘人了,清澈見底,閃動着彷彿幽深樹林從碧綠樹葉透下的柔和陽光。
這樣的眼神,劉璋只在黃月英身上感受過,但是黃月英的眼睛多一層智慧和深邃,讓人情不自禁帶入其中。
而眼前這名女子,卻更多的是魅惑和美麗,哪怕就是這一雙眼睛,就算和黃月英一樣醜,也足夠迷人,因爲只要人看到這雙眼睛,就不會注視她別的部位。
突然在難民營中看到這樣一個特別的單身女子,太過突兀,劉璋腦袋一亂,過了好半響才反應過來,閉上眼睛,轉移方向,再睜開,才躲過女子的眼睛,看向其他地方,站起來對士兵道:“這名女子不是生病,而是外傷,叫個軍醫來包紮一下,送到傷兵營。”
整個過程,劉璋一直迴避着女子的目光,女子大概感受到了,耷拉下眼皮,眼睛中的神彩瞬間黯淡,看上去,僅僅是比其他女子美麗一點而已,還帶着一點淡淡的憂傷。
過了一會,一個軍醫拿着藥物走了過來,可是卻犯了難,自己是軍醫,醫治的都是士兵,來的時候也沒考慮,可是現在面對着一個正值芳華的大姑娘,渾身是傷,重要部位也不能倖免,自己如何下手?
剛要不避忌諱去碰那女子,那女子立刻一縮,牽動身上的傷口,銀牙緊咬嘴脣,恐懼地盯着軍醫,又求助地看向劉璋。
“主公。”軍醫站起來,爲難地道:“主公,這位姑娘不配合,我沒法上藥包紮啊,我需要一個懂一點醫理的女子。”
“我這時候哪裡去給你找懂醫理的女子?”劉璋看了軍醫一眼,用眼神表達了這個意思,又望向女子,看着女子一身重傷,想勸女子事急從權,這時候一個聲音傳過來。
“我來看看。”
正是關銀屏,關銀屏從地上站起來,馬雲祿一下拉住她手臂,急道:“妹妹。”
關銀屏掰開馬雲祿的手,徑直走了過來,對劉璋拜了一禮,對軍醫道:“大夫,小女子會一些粗淺的外傷醫理,不知能否幫大夫的忙。”
“當然可以,只要能清除傷口的爛肉,均勻上藥包紮就可以了。”
士兵扯了一塊布遮着,醫生和關銀屏一起爲女子小心包紮,劉璋繼續看望其他病員,好厲害小聲對法正道:“先生,這娘們嬌氣的很,都傷成那樣了,我們能救她就算她爹燒高香了,還挑三練四,只沒想到,主公還依了。”
法正對好厲害“娘們”兩個字非常反感,就好像一件珍貴美麗意境深遠的壁畫,被人說:“這麼一張破紙,連點根菸都不夠。”
“你知道什麼?那女子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