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本來是一片沃土,天下最繁華富庶的地方,卻因爲戰爭變成這樣,戰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劉璋額頭隱隱作痛,輕輕揉着太陽穴,關銀屏見了輕聲對劉循道:“公子,你父親是問你曹軍的佈防,不是問民生情況,你回答錯了。”
“難道就要視而不見嗎?”劉循看着關銀屏,關銀屏一時不能應答,自己何嘗不與劉循一樣,看到關中一片破敗,十室九空,深深痛惜亂世的底層百姓。
其實自己看到的眼前景象,也是民生凋敝,百姓離苦,而那些什麼曹營佈防,在一片破敗的長安,是那麼不起眼。
可是理智告訴關銀屏,只有拔掉前面的曹軍大營,才能恢復破敗的關中之地,能擊敗曹軍,光是憐惜百姓有什麼用?
這個時候,真正的梟雄看到的應該是曹營,而不是那些破敗的民居。
現在關銀屏終於深切體會了劉璋當初說的,必要的犧牲,是什麼意思。
一個一味仁慈的君王,看到面前的民居就觸景生情,而忽略了曹營,那這樣的君王,能在亂世走多遠?
曹操雖敗,亂世依舊是亂世,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還有三千釘,曹操的勢力不是那麼好滅的,川軍今後的路,還很長。
可是面前這個能看到曹營,不着眼民居的真正君王,將不能再走下去,而取而代之的是隻看到民居,看不到曹營的劉循。
難怪劉璋的表情痛苦,關銀屏看着輕揉太陽穴的劉璋,知道他現在內心一定不好受,關銀屏只覺得自己的心一陣針刺般的痛。
“循兒。我們面前有敵人,是強大的敵人,就像你在路上見到一個大漢欺負一個女孩,你要拔刀相助,你的眼裡不該注視着被欺負得頭破血流的女孩,而應該注視那個大漢。
那個大漢不倒下,你對女孩的一切同情都是盲目的,只有打倒那個大漢,你才能安心照料女孩。你明白嗎?”
“可是如果女孩被欺負得奄奄一息,應該先救下女孩吧……爹爹,爹爹。”
劉循看到劉璋差點沒站穩,小臉一下焦急起來,急忙上去扶劉璋:“爹爹。對不起,循兒說錯話了,循兒不該這樣說的,曹操在南北紮下大營,就是要形成掎角之勢,十萬人防守城池不能展開,我們要想拿下長安。必須先取南北大營……爹爹,別生循兒氣了。”
劉循哭泣着,本來就因爲自己惹得劉璋生氣不安,又想起即將要面對的事。劉循淚如泉涌,真正後悔了剛纔脫口而出的話,這個時候自己說這些做什麼?
自己明明知道父親希望自己成爲一個殺伐決斷的君王,偏還這麼固執。自己這是不孝到極點了。
可是,看到那些衣不蔽體。廋如骷髏的百姓,自己真的做不到無動於衷。
伏壽靜靜地看着劉璋和劉循,心中百感交集,算是幸運嗎?繼承劉璋的川軍主帥,將是一個有仁慈之心的孩子,看起來也很懂事。
再從剛纔分析長安佈防來看,劉循不是沒軍事能力,只是他眼中更多的是百姓。
這樣一個主帥,在黃月英等頂級謀士輔佐下,川軍趙雲等虎將效忠,未必不能帶領川軍重豎大漢。
可是想到一個爲中興大漢付出一切的人,就要離去,伏壽還是覺得心中抽痛,在寒風中難以呼吸。
這樣的時刻,自己作爲大漢皇后,竟然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着。
想起自己和劉協在宮中對曹操委曲求全,懦弱地答應一個個條件,幫着曹操對付川軍時候,伏壽真正感到羞愧。
“循兒,你馬上要挑起重擔,你是一個男人,男人是不能隨便落淚的,答應父親,這是最後一次。”
“恩。”劉循用衣袖努力擦着不斷流出的眼淚,越擦越多,眼霧朦朧。
劉璋眼望破碎的長安和郊外的荒涼,牽着劉循的手。
“循兒,你說得對,江山污濁,百姓離殤,長安從兩百年繁榮舊都,淪落到今日,都是戰爭造成,戰爭,何時可以結束……這恐怕是很多人想問的吧,功名大業成就時,回首山河萬物新。”
“功名大業成就時,回首山河萬物新。”伏壽站在劉璋的側後方,看着面前遠望江山的人,誰說梟雄無憐世之心,只是埋藏在理智最深處。
伏壽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君王。
“君王”。伏壽一想到這兩個字嚇了一跳,在劉璋說出“功名大業成就時,回首山河萬物新”那一瞬間,這兩個字無意識浮上腦海,與面前的人合二爲一。
而這兩個字,與現在還在面前長安城中的劉協,是那樣格格不入,伏壽再也無法將“君王”兩個字與劉協聯繫起來。
“好像是上一輩子的事了,我與法孝直在江州城的花園裡,商議冒天下之大不韙屠殺世族,那時孝直很理智,激烈反對,可是最終卻被我說服了。”
劉璋落寞笑了一下,一隻手伸開,讓寒風從指間刮過:“他說,與我一起,一九之數,賭一個朗朗乾坤,哪怕如王莽一般死無全屍,遺臭萬年,也願追隨我,完成我們共同的志願。
然後我們開啓了江州屠殺,巴西屠殺,漢中屠殺,然後武陵屠殺,柴桑屠殺,襄陽屠殺,直到整個荊益世族叛亂,四十餘萬人被屠殺一空,民生凋敝,一片白地。
直到現在,我從沒有過後悔,孝直也還是一直陪着我,可是我已經不能再走下去了。”
劉璋臉上露出淡淡的苦澀,將手掌伸到眼前凝視:“這是報應,四十多萬人,我從來都知道,他們至少有一半是無辜的,夠得上殺身之禍的更是零頭都不到。他們也是順着這個社會體制發展,必然產生的一羣人。
我劉璋滿手都是鮮血,平民的血,既然造成那麼多無辜殺孽,我從來沒抱怨過自己的病,沒抱怨過上天給我的時間短暫,可是,真的還有好多遺憾……”
劉璋還沒說完,一股冷風吹來。忽然感覺天旋地轉,一下子暈了過去,好厲害劉循關銀屏急忙上前攙扶,伏壽條件反射地跨出一步,又退了回來。
所有人驚慌喊着。劉璋再也聽不見。
…………
“張先生,張先生,我爹爹怎麼樣了。”劉循看着牀上眼睛緊閉的劉璋,焦急地問張仲景。
張仲景摸着劉璋的脈,又查看了身體各處,搖搖頭,寫下一個方子。
“公子。蜀候脈象已亂,腦中神經功能在常年勞累和心裡煎熬下,已經完全衰弱,老朽。老朽無力迴天。”
張仲景說到最後幾個字壓低了聲音,默默寫下藥方,當初之所以留在益州,是因爲劉璋將醫學列爲四科之一。自己能有鑽研學術的地方。
這麼多年來,劉璋不但做到了弘揚醫學。也爲改善百姓生活付出全力,荊益的繁榮,是劉璋一手帶起來的。
一個既滿足自己研究醫學願望,又以百姓爲本的君王,自己竟然治不好他的病,張仲景行醫幾十年,第一次覺得很羞愧。
劉循關銀屏等人聽到張仲景的話如墜冰窟,貂蟬看着關銀屏的神色,輕輕嘆了一口氣。
伏壽靜靜站在一旁,保持着皇后的威儀,眼睛卻一直望着劉璋的臉。
“公子,主公今後頭痛會發作越來越頻繁,神經受損,恐怕頭痛的時候無法正常思考,軍務政務,你恐怕都要先承擔起來。”
古典藥本對神經早有研究,但是認識還很模糊,也只有張仲景這樣的當世神醫,有粗淺涉獵。
張仲景說完,嘆息一聲,帶着藥箱出去了。
劉循趴在劉璋身上哭泣,周不疑走過來一把拉起劉循:“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軍師馬上攻打長安,你必須去看看。”
劉循掙扎了一下,想起劉璋對自己說過的話,自己現在不能再靠他了,自己要先適應,劉循壓抑着心中的痛,努力擦乾淚水,最後看了劉璋一眼,跟着周不疑出去了。
“母親,我有軍務,蕭夫人也要帶兵,我先走了,主公這裡母親幫着照料一下。”
關銀屏提着劍離開,後面傳來一聲劉璋的呻吟:“月英。”
“順便看看軍師有沒有時間過來。”關銀屏說完加快腳步出了大帳,淚水再也遏制不住地流出來,當初父親死了,是他安慰自己,現在自己又怎麼安慰他?甚至在大庭廣衆之下,像劉循那樣哭出來都沒有資格。
煎好藥喂劉璋服下,寒冬季節,劉璋好像做了噩夢一般臉龐扭曲,不斷滲出汗水,親兵給劉璋擦臉,看着笨手笨腳的,貂蟬上前道:“我來吧。”
親兵將面巾遞給貂蟬,貂蟬用清水浸了,小心擦拭,貂蟬如何看不出來關銀屏喜歡劉璋,自己真的羨慕女兒能有一個真正喜歡的男人,而這個男人顯然值得她喜歡。
不用像自己當年一樣,被迫與自己不愛甚至仇恨的董卓在一起,可以選擇自己的幸福。
可是命運太作弄人了,自己跟了三個不同的男人,而兩個女兒,一個留在曹操身邊,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一個喜歡的人即將離她而去,連一個名分都不能留給他。
難道自己真的是禍水,身邊的親人都會遭遇不幸嗎?
“月英。”
一聲輕吟喚醒了貂蟬的神思,果然自己女兒命苦,喜歡的男人在昏迷時,也是想着別的女人,難怪剛纔女兒一直忍着淚水,如果哭出來,淚水沒有落點。
可是下一刻,貂蟬的心一下提起來,劉璋的手死死按着額頭,在牀上翻滾,好像很痛苦一般,貂蟬嚇了一跳:“怎麼會這樣?難道藥有副作用?”
“那位先生說了,蜀候神經受損,可能隨時發病,這應該是發病了吧,應該……無礙的。”伏壽緩緩說道,她說的無礙,意思是就算叫張仲景來,也沒有辦法,只能這樣讓劉璋痛着。
“不行,我還是要找個軍醫來照料着,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後果很嚴重。”
貂蟬帶着兩個親兵走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伏壽和好厲害兩個站着的人,好厲害提着大錘在一旁一動不動,好像是個木樁一樣。
劉璋掙扎了好一會才慢慢停下來,口中一直念着那個名字,伏壽知道是川軍的軍師,可是不能相信劉璋是喜歡黃月英,長的那麼……應該是心憂軍事,所以想到軍師吧。
看着劉璋汗水滾滾而下,伏壽一直站着,過了好一會眼睛看向那盆清水,伏壽猶豫良久,看到帳中沒有其他人,終於走了過去,將面巾擰的半乾,在劉璋額頭上緩緩擦拭。
看到伏皇后親自給劉璋擦拭,木樁似的好厲害都愕然了一下。
剛纔耽誤了一會,汗水都流到了脖子裡,伏壽想了一下,一邊注意着帳門外有沒人經過,一邊輕輕擦拭劉璋脖頸之內,像做賊一樣。
壯得像頭牛的好厲害在伏壽眼裡,跟空氣似的。
突然,注意着帳門的伏壽嚇了一跳,只感覺手腕一緊,面巾立刻脫手,
“月英。”
劉璋彷彿夢中喊了一聲,一把將伏壽扯了過去,翻身而起,將伏壽壓在身下,異變來得太快,伏壽六神無主,嘴中想喊,可是自己是皇后,這樣被壓着要是被人看見了,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劉璋,後果都很嚴重。
“月英。”
“不要,我不是你的月英。”
“月英。”
伏壽現在終於知道劉璋是真的喜歡黃月英,心中氣苦,力氣太小,劉璋跟着蕭芙蓉學劍幾年,身強體壯,伏壽的小手根本無法阻擋,一下子被劉璋壓了上來。
“好將軍,救我。”伏壽偏過頭,小聲向門口的好厲害喊了一句,徘紅的臉蛋上滿是無奈和慌亂。
好厲害站得跟樹樁一般。
劉璋湊近的滾熱身體,熱浪翻涌,口中噴出的氣息不斷打在伏壽臉上,伏壽絕望閉眼,可是久久沒感受到預料的事情發生。
微微睜眼,只看見劉璋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酥胸被他緊緊抓住,他彷彿毫無所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