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文(陳羣字)你說說,我們該怎麼應對川軍啊?”曹操緩聲問道,語氣中沒有一點急迫,好像曹軍沒有任何危險一般。
“這……”陳羣是個玩政治的,不會玩軍事,哪能提出什麼對策。
“你們呢?”曹操睜開眼,在其他文官武將身上掃過。
“和川蠻子拼了。”夏侯淵看着殿中一片安靜,終於忍不住大聲嚷道。
“你們也贊成就這麼拼了嗎?”曹操看向文官,文官們當然不敢學夏侯淵,就這樣和川軍拼了,送死可不是他們的性格。
可是這個時候他們也拿不出什麼主意,幾乎是在同時,所以文官的目光落在司馬懿身上,只希望他能想出主意。
“仲達,你足智多謀,現在正是我軍危難時刻,你有什麼計略快快道來?”曹操凝視着司馬懿。
原本司馬懿承受着所有目光,都面不改色,臉上毫無生氣彷彿死人一個,可是曹操的目光落下來,司馬懿皺了皺眉。
這和以前曹操那種虎目精光的感覺不一樣,不是威懾,卻有很強的壓迫力,就好像……明明曹操就直視着自己,司馬懿卻好像有一種被偷窺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司馬懿本能地提起全部精神力,努力讓自己清醒。
在原位愣了好半響,司馬懿站出來,和往常一樣對曹操九十度大禮,擡起頭來道:“主公,如今沒有別的辦法,唯有一個字,退。
幷州面對下河套十萬川軍,雖然有曹彰十萬軍隊,吳俊軍師周策與部將風姿吟帶出一萬軍隊。但是這根本無法擋住川軍進攻,如果硬抗,只能全軍覆沒。
шшш☢тTk án☢¢o
但是幷州雖無險可守,太行山脈綿延,到處是險塞險道險關,如果我們將幷州的軍隊撤回太行山一線布放,川軍就算再強,也難以飛渡。”
“仲達先生。”世族文官吳質從原位走出來,質疑道:“太行山雖險。但是隻要出了太行山,騎兵一日可到鄴城,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吳質沒有仲達先生懂兵,但是也知道一個道理,天下沒有攻不破的關口。就算一道屏障再險要,也無法保證不失,我們豈能只在鄴城不到兩百里外布放?”
“是啊,太危險了。”
“太危險了。”
吳質話音一落,其他文官也紛紛露出憂慮之色,他們不約而同回憶起許昌,許昌被川軍攻破後那些屠殺世族的萬人坑。
回憶起許昌。再想到川軍竟然就在不到兩百里外,文官們就不寒而慄,那些這一年多世族進入曹營的武將同樣心驚肉跳。
如果曹軍只能把守太行山脈,那還有好覺睡嗎?說不定哪天晚上正睡得香。忽然就有家丁來報,川軍騎兵殺進鄴城了。
這不是杞人憂天,是完全可能發生的事實,只要川軍突破太行山。可輕而易舉辦到。
“那季重(吳質字)先生是有別的好辦法了?”司馬懿慢條斯理問道,他和吳質本是好朋友。但是這時問話也沒有客氣的成分。
其實就連這些世族,有時候也不知道司馬懿心裡在想什麼。
吳質站在原地,他確實沒有好辦法,和吳質一樣,殿中議論紛紛,卻沒人出來說話,荀彧荀攸等人都沒說話,曹操眼睛再次微微閉上。
突然,一名文官走出來,對着曹操納頭一拜:“主公,微臣建議遷都。”
“遷都?”“遷都?”
衆人聽到那文官的提議,先是沉吟,接着眼前一亮,立刻出來很多人附和,陳羣道:“主公,王大人之言有理,剛纔仲達先生不也說了嗎?我們現在應該以退爲主,當避川軍鋒芒,暫時遷都。”
“不可。”荀彧再也忍不住站了出來,微微帶着怒氣道:“如今我們的兗州名存實亡,川軍要下徐州也隨時都能辦到,黃河以南我們幾乎無立錐之地,現在就剩下一個河北,我們還能遷都到哪裡去?”
荀彧心裡想說的是,我們已經在許昌遷過一次都,如果還遷都,那還剩下什麼?民心沒有,軍心沒有,連尊嚴也沒有了。
可是說出這些,就好像自己在自命清高,對這些表面道貌岸然內裡實際勢利的世族官員,沒有半點說服力,說不定還被當成潑婦罵街。
陳羣向荀彧一禮,恭聲道:“荀大人,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將都城置於危險之中,或許遷都出鄴城,我們會喪失一些民心軍心,但是那是迫不得已。總比到時候鄴城被一日之間攻破,我們就此覆亡來得強吧?何況。”
陳羣掃了一眼滿堂文武:“我相信就算我軍遷都,軍心民心都還是堅如磐石,絕不會動搖。”
陳羣的意思誰都清楚,所有世族都是和曹軍堅定站在一起的,連家族士兵被收編都忍了,一個遷都又能如何?世族還是會團結在曹操周圍。
陳羣說完,立刻一片附和之聲。
“那長文打算遷都到哪?”荀攸問了一句。
“信都。”陳羣答道:“安平郡信都縣原本就是鄴城治所,是僅次於鄴城的冀州第二大城,外有鉅鹿之險,就算川軍突破太行山,也無法到達信都。”
“臣贊成陳大人提議。”吳質站出來道。
“臣附議。”
“臣附議。”
一大羣文官站了出來,曹操看向衆人,好像只有荀彧荀攸程昱幾人不同意,還有張遼夏侯淵等血性老將不同意,其他都已經在附議的一列了。
“你等都是這樣想的嗎?”曹操問道。
“我等都是。”
“孤不便違衆人請託,既然如此……”
“臣反對。”
曹操還沒說完,司馬懿大聲喊了了出來,陳羣吳質等都詫異異常,沒想到荀彧荀攸沒反對,反而是司馬懿反對。
司馬懿可是所有世家推出的代表。現在所有世族文官都要遷都,司馬懿爲什麼反對?
“陳大人。”司馬懿轉頭看向陳羣,不客氣地道:“陳大人力主遷都,理由無非是信都距離太行山遠,鄴城隨時可能被破,司馬懿請問,鄴城一旦失守,信都能保住?”
“這……”陳羣結舌道:“我說了,我不太懂軍事。但是信都有鉅鹿之險……”
“鉅鹿那也能叫險?”司馬懿忽然哈哈大笑,“不懂軍事就不要瞎說,鄴城若破,鉅鹿對川軍來說就是一馬平川,信都也最多支撐兩三日而已。何來安全?”
陳羣臉色鐵青,令他生氣的不止是司馬懿的態度,更生氣的是司馬懿明明是世族代表,卻用這種態度對自己。
司馬懿不理陳羣,對曹操道:“主公,遷都之言,萬萬不可採納。鄴城雖險,也有險的優勢,正是因爲各位大人和大小將軍,都知道他們沒有退路。他們只能守住太行山。
只要太行山被突破,就會家破人亡。
正所謂君王守門戶,只有這種心理,前方士兵纔會死戰。武將才會提起萬分小心,後方文官才能兢兢業業。糧草才能更充分到達前線。
如果遷都信都,士兵武將官員沒有那麼強的危機意識,太行山那纔會被突破,太行山一旦被突破,別說信都,整個河北都保不住。
故司馬懿堅決反對遷都,請主公下令曹彰將軍退守太行山,十萬大軍扼守太行山險塞,只要不大意,就算川軍再強,也難以突破。
並且鄴城距離太行山如此之近,也方便隨時支援前線,糧草及時送達,可以說定都鄴城,以太行山爲前線,我們還是有很多優勢的。
微臣建議太行山分梯隊守衛,三層梯隊防禦,一層被破,第二層堅守,同時反攻第一層,如此可長期堅守。”
曹操微微點頭,對其他文武道:“你們還有意見嗎?”
衆文官沉默,陳羣等人心裡雖然對司馬懿生氣,但是也沒有反駁的理由。
“除此之外。”司馬懿繼續道:“還有重要的一條,現在鮮卑人烏桓人根基被毀,後路被氐人大軍卡斷,有家不能回,糧草斷絕,陷入絕路。
主公必須扶持鮮卑軍烏桓軍,否則川軍從幷州往北,從草原向南進攻,我們將沒有任何防禦力,只有支援鮮卑軍和烏桓軍,以他們十幾萬大軍爲基礎,才能堅守北方一線。”
“仲達的意思是說,用我們的糧草養異族?”曹操問道。
“不,是養援軍。”司馬懿回道。
“不可。”荀彧立刻出列道:“如果這樣,我們就是滋養異族軍隊,這與漢奸何異?”
“沒錯,拿我們的糧食去養那些外族人,我夏侯淵第一個不答應。”夏侯淵大聲道,田豫張遼等人沉默,但是他們顯然和夏侯淵一個想法。
“這怎麼能算漢奸。”陳羣這時聽出了司馬懿的意思,這才知道川軍不止可以從太行山突破,還可以從北方突破,頓時危機感上升,也來不及怨懟司馬懿,站出來大聲道:“下河套一戰,我們不也請了異族出兵嗎?
當初請援和現在給那些異族一點糧食,都是權宜之計,川蠻爲禍甚烈,動輒上萬上數十萬殺伐平民,比之異族如何?
劉璋與川蠻比異族爲禍更烈。
何況劉璋自己也用異族,麾下羌兵蠻兵十數萬,隨時都是前鋒,難道劉璋沒有給他們糧食嗎?五虎上將就有兩個是異族,這又怎麼說?
我們現在給那些異族一些糧食,只是爲了借力打力,對抗更加蠻暴的川軍,待他日我軍強盛,一樣可以殺入草原。”
衆文官紛紛點頭。
荀彧道:“陳大人,這完全不一樣,劉璋對異族是絕對控制,而我們現在是聯合,我們可能隨意調動鮮卑烏桓一兵一卒?
下河套之戰的確請了異族作戰,但是這次我們是拿糧食去滋養,十數萬異族軍隊,需要消耗多少糧食?我們還有多少糧食消耗?
這幾年來,我軍一直敗北,不斷擴軍備戰,糧食消耗甚重,雖然有世家捐贈,也入不敷出,老百姓頭上苛捐雜稅已經夠重了,如果再加稅,恐怕會激起民變。
這無端端供養異族,捉襟見肘的糧食大量消耗倒是其次,我們用這麼多糧食給異族,老百姓怎麼想?
漢奸不是自己說了算,是老百姓說了算,我們請異族助戰,沒有動糧食,那纔算是借力打力,可是現在這樣做了,老百姓會戳我們脊樑骨的。”
荀彧是管內勤的,而且自從世族大量捐贈都通過司馬懿到軍中後,荀彧更是隻管了從平民身上徵稅,他深知現在曹軍轄下百姓的現狀。
河北原本該是大漢最富裕的地區,可是經過曹袁大戰,還沒恢復就大量抽稅發動關中之戰,之後一直處在沉重的稅收之下,河北百姓過上了幾百年都沒過的最艱難的日子。
如果天下都如河北一樣也就罷了。
反觀川軍轄地,劉璋不斷推出鼓勵農耕和改善農耕的政策,卻六年沒有加稅,有時候甚至寧可不出徵也沒有加收糧食。
川軍的糧食,在關中之戰以前,多少是從江東和中原河北世族這裡買去的?
還有一部分川軍糧食,也是川軍用錢從百姓手中買的餘糧。
以前是爲了彌合荊益二州叛亂的創傷,自關中之戰後,荊益二州已經完全恢復,可是即使如此,劉璋也沒有加稅。
正因爲沒有足夠糧食,劉璋在關中之戰後,放棄了滾雪球一般的一統天下,而是退回關中休養生息。
而這次川軍同樣因爲沒有足夠糧食,只出動了十萬軍隊進入下河套,要不然以川軍軍力,早就對河北發起全面進攻了。
川軍不是不能籌集到足夠糧食,而是在戰爭中兼顧民生,這纔是厚積薄發。
荀彧只因爲忠心曹操,所以從來沒說過,照這麼下去,就算曹軍有世族支持,在後勤上就耗不過川軍,遲早會敗。
看看川軍百姓的生活,再看看河北,一方是從廢墟中興旺,一方是從興旺中民不聊生,荀彧在發佈徵糧告示的時候,自己都感覺到羞愧。
而且荀彧對上次下河套之戰,請異族助戰本身是不滿的,這既是恥辱,也標誌着曹軍徹底沒落,困獸猶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