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風微雨,朝夕和商玦老遠就看到雪白的縞素突兀的掛在院落門楣之上,早春時節猶有寒意,伴着雨夜溼氣更爲刺人的緊,商玦攏了攏朝夕身上的披風,對着戰九城點了點頭,“去遞帖子吧,看樣子,過來誌哀的並非只有我們一家。”
話音落定,戰九城當即朝那院門口走去,院門之外守着蜀國王室帶來的侍衛,看有人來,幾個侍衛互視一眼上前了一步,戰九城走了兩步便停下拿出拜帖,語氣平和的道,“聽聞今日是五公主喪儀,我家殿下帶着朝夕公主前來誌哀,這是拜帖。”
那侍衛上下打量戰九城一眼,又看了看遠處站着的朝夕商玦,眼神幾閃才收了拜帖,“公主玉體逝去,今日夫人並不打算大肆見客,小人這就進去稟告夫人,勞煩幾位稍等片刻。”
戰九城眉頭微挑,卻還是點了點頭,那侍衛拿着拜帖轉身進了院門,直奔着段凌煙住着的主院而去,到了主院正屋之前隔門恭聲道,“夫人,燕國世子的拜帖送來了。”
默了一瞬,屋門從裡頭被人打了開,一個貌美的侍女站在門口將帖子接了過去,侍衛擡頭的瞬間,只看到屋內坐着的人皆是衣飾華美,而坐在廳堂諸位上的段凌煙一臉疲倦之色,雙眸更是微紅,侍衛不敢多看,拱手一禮便垂頭等在了門口!
屋內坐着的,正是今日前來誌哀的客人們,聽到說燕國世子的帖子遞了過來,旁的人都不敢多言,那侍女將拜帖送上前去,段凌煙眼眶微紅的將帖子接過打了開,拜帖之上不過是慣常的寥寥數語,她將帖子“啪”的一合苦笑一聲,“燕世子來自然是不敢不迎接的,只是跟着一起來的卻是還有一位,想來燕世子要聘那位爲夫人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這件事對蜀國來說可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畢竟那位的凶煞之名連蜀王都心有餘悸……”
段凌煙所言的“那位”自然指的是朝夕,朝夕雖然得燕世子寵愛,卻到底還是無名無分之人,這會兒段凌煙言語之間大有鄙薄之意,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她的話音落下,堂中坐着的人都未曾接話,堂中有男有女,衛詩也在其中,見此場面衛詩彎脣一笑,“世子要聘妻的消息世人皆知,夫人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不要計較許多才是。”
段凌煙看了衛詩一眼,嘆息的搖了搖頭,“公主所言我哪裡不知道呢,只是那位在巴陵乃是個禁忌,我今次帶着公子公主們出來已經惹了幾番大禍,對那位可真是不知道如何相待纔好,消息早就遞迴了巴陵,可遲遲不見蜀王的回信呢。”
段凌煙說的十分糾結,可其餘人卻是聽明白了,蜀王遲遲不肯回信,只怕還是在忌諱朝夕,如此一來這位即將成爲燕國世子夫人又如何?十二諸侯國聯姻的不在少數,可以參照的例子也多,一個沒有母國的世子夫人,光是倚靠男人的寵愛又哪裡會長久?!
沒人接話,段凌煙撫了撫髮梢站起了身來,“說了這樣多,無論如何不該讓燕世子久等的,我這就去親自迎接,諸位請稍後片刻吧。”
商玦的身份,連段凌煙都要親自去迎接,更何況是其他人,段凌煙起身走出去,其餘人也不敢真的坐着,更何況商玦本就是深居簡出,這會兒的淮陰侯府又是如此混亂,誰都想知道商玦怎麼看這件事又是做的什麼打算……
一大羣人齊哄哄的走到院門口,目光一擡便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朝夕和商玦,細雨綿綿,侍從侍立在後,朝夕和商玦站在最前,商玦仍然是那一身水墨廣袖華服,朝夕也仍然是那一身大紅色的豔灼斗篷,商玦手中拿着一把墨色的油紙傘,傘蓋偏向朝夕,自己的半個身子卻被露了出來,他的身後站了那樣多的下人,卻是他親自爲朝夕執傘,此間體貼足見一般,而有那雨霧做背景,朝夕和商玦似一對畫中走出的璧人般賞心悅目!
“我倒是信了外頭的傳言,世子是真的寵愛公主。”
人羣之中不知是誰低低呢喃了一句,段凌煙站在最前聽了冷冷一笑,“公主?她可不是蜀國的公主,至今不過算蜀女罷了,她生的一張好面孔,可以色侍人又能有多久?”
段凌煙在後宮本就手腕高絕,說話更是犀利刺人,她身份不同,言語就更有幾分肆無忌憚,對朝夕的不屑之意就越發明顯,這樣的話,似乎也只有她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話音落定,她走出門去,語聲拔高道,“讓世子久等了,不曾想着世子會親自前來,下人們也不知禮數,竟然不曾第一時間將世子請進來,外面還在下雨,世子快請進來……”
朝夕和商玦溫聲對視一眼,商玦執傘和朝夕一起走了過去,商玦看着這院門上的縞素嘆了口氣,“初聞五公主不見了蹤影還以爲是出府玩耍去了,卻不想竟然是這等結局,五公主年紀輕輕,實在可惜,她是夕夕的妹妹,孤自然是要親自走一趟的。”
說話家子蕁已走到前面接過了商玦手中的傘,商玦手一空,自然而然攬住了朝夕,段凌煙看着二人點了點頭,轉身一擡手,“請——”
人羣讓開來,商玦攬着朝夕進了院落。
因是有寒風冷雨,朝夕帶着那大紅色的風帽,進了院子,她才擡手將風帽摘下,她眼上未敷着白巾,風帽一掀便露出了整個容顏,一時間,院中陡然一靜。
商玦目光一掃,沉聲問,“靈堂在何處?”
段凌煙脣角一抿,指了一個方向,正是鳳念景早前住着的院子,“殿下這邊請。”
段凌煙走在前,商玦帶着朝夕走在後面,今日來的人都着了素色的衣衫,唯有朝夕一身紅和這氣氛格格不入,她卻並不覺得有異,仍然神態平靜的跟着,她不說話時面上大都沒什麼表情,一雙眸子一沉,也能叫人看不出情緒,分明是波瀾不驚的平靜,可那平靜之中卻又有叫人不敢小覷忽視的鋒芒,彷彿她隨時都能變作一把利劍取人性命。
“到了,就是這裡——”
鳳念景的院落被改作了靈堂,正廳之中就是停放屍體之處,鳳念景被發現的突然,來不及趕製棺槨,此刻的鳳念景就被放在一處臨時找來的黑檀牀上,一層白沙蓋在她身上,香案供果就擺在她的腳下,靈堂最前面,一個嬌小的人影正跪在蒲團之上燒着什麼,聽到動靜那人影回過身來,竟然是九公主鳳念依……
看着來了這麼多人,鳳念依微紅的眼眶之中閃過一絲驚惶,而後便站起身來,對着商玦的方向福了福身便站在了一旁去,段凌煙見此解釋道,“在這裡也沒人輩分低的,只好讓九公主代行此事,幸而九公主知禮明事。”
姐姐赴死,妹妹代爲燒紙祈禱倒也說的過去,說話間已有下人上前點了香遞過來,朝夕和商玦一人拿了一束,站在靈前拜了一拜算是見了禮。
將香插在香爐裡,商玦轉身問段凌煙,“五公主此事想必夫人已經知道內情了,不知夫人準備如何處置?可有孤需要幫襯之地?”
段凌煙眯眸,看了看靈堂之中的鳳念景眼眶又是一紅,周圍還站着旁人,她順手抹了抹眼角,語氣一時間也低迷下來,“說來都是我的錯,早知道就讓她一直待在院子裡就好,不然也不會出去恰好就撞破了淮陰侯夫人的事,洛舜華好歹也是一代公侯,卻能做出這等心狠手辣之事,眼下洛氏的族人已經招供,殺害公主的罪名是逃不開的,只可惜洛舜華昨日已死,這論罪卻不是不好論了,還有,洛氏眼下又沾上了通敵叛國的大罪,五公主死的冤枉,只怕是不好論個公道的,這罪責……只怕是要在我的身上了!”
殺了鳳念景的人已經死了,即便斬殺洛氏僕從也於事無補,可鳳念景是段凌煙帶出來的,等她回了巴陵,勢必是要被追究的,不僅有鳳念景,還有早前的四公子和已經瘋掉的三公主,蜀國王室的孩子們竟然是頻頻遭難,段凌煙身上的罪責怕是不輕!
商玦聽着轉頭看了看朝夕,“人已經走了,夫人節哀順變吧,至於蜀王那裡,孤倒是能幫夫人說得上話,此番罪責,自然不在夫人那處……”
話意如此明顯,段凌煙自然不會聽不懂,她面生一瞬的遲疑,自從進院開始便不曾說話的朝夕卻是緩緩開了口,“可夫人受蜀王之命出來,此番的確讓王室折損幾人。”
朝夕說的十分尋常,卻是認定了段凌煙該爲此事負責,段凌煙眉頭一皺,眼底當即生出怒意,還未說話,朝夕卻看向了九公主鳳念依,“九公主和劉美人生的果真一模一樣。”
劉美人是鳳念依的母親,聽得這話她頓時擡起頭來,眼底閃過一分猶疑,還是上前來見禮,“美人曾和念依提起過您呢,念依見過二姐姐……”
話音還未落定,段凌煙卻是冷笑一聲,“九公主,她早已被貶斥的沒了公主身份,可不是你二姐姐,我才說了你知禮,卻不想你如此不堪誇!”
段凌煙的聲音極大,滿是斥責之意,鳳念依被嚇得身子一顫立時無措的紅了眼眶,商玦聞言眉頭微皺,還未說話,院門的方向卻傳來一陣嘈雜之聲,衆人都回頭看去,只見早前那看門的侍衛大步跑進來,還未至近前便喊起來!
“夫人,王上有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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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猜猜是什麼旨意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