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宮佔地頗大,亭臺水榭更是不在少數,未央湖在整個王宮東北面,足足佔了幾個崇政殿大小,未央湖邊又有一處未央殿,高臺闊閣一直從陸上延伸到湖面上去,陸上的恢弘大殿和湖上的樓橋亭臺相連,遠看着一片精緻華美的雕樑畫棟,是每每宮中大宴大典必定的集會之處,而春日宴少不了的是要在這裡辦的,再加上春日宴早就不止是個祭祀典禮那般簡單,是以朝夕看到朱嫣和一羣貴女在那練習表演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她表情漠漠的,“父王真是爲世子費心了。”
鳳曄見她如此眼底閃過兩分詫異,一轉目光卻看到了與他們不遠的一處樓臺之上鳳念芷正陪着楊蓮心在看湖景,他揚了揚眉,“這裡如此之亂,沒想到她們也會來看景。”
因是明日便是春日宴,因此此刻這未央湖邊上雖然佈置的全然一新卻到處都是來往做最後準備的宮奴,對於主子們而言,景雖然美了,卻有些太過嘈雜,再加上還有許多準備不曾做完,到底還有些美中不足,這個時候鳳念芷和楊蓮心來看景委實有些奇怪。
“看到了嗎,她們站的那處樓臺便是明天晚上父王站的位置。”微微一頓,鳳曄又指了指最遠處的那片水域,“新準備的船都在那邊停着呢,午時從宗廟過來直接從那裡乘船水祭,火祭是在跟前這片水上的樓臺,加了火祭,這次到底是比往常熱鬧一些。”
正說着,朝夕便看到一羣身穿灰色道袍的年輕男子從遠處的殿閣之中走了出來,他們身穿灰色的道袍,手中拿着靈劍拂塵,看樣子是要做什麼法事,鳳曄看見便又道,“這些人是明天幾場祭祀的祭師,都是欽天監的年輕術士。”
朝夕不由得微眯了眸子,鳳曄又道,“他們不會什麼道法,倒是有一張能言善辯的嘴,父王那日病了之後除了找御醫還找了他們……”
朝夕眉頭微揚,“哦?找他們做什麼?”
鳳曄面上笑意一消,“似乎欽天監監正向父王獻了仙藥。”
朝夕聽着眉頭一皺,“術士手中的仙藥並非好物,父王怎麼會……”
鳳曄攤了攤手,“這些可不是父王告訴我的,而我是偷聽到的,父王不許任何人知道此事,至於父王有沒有服用那些仙藥我便不得而知了,再說,父王要是真的服了,旁人又怎麼敢說什麼,還有那朱勤,怕是也和這事有些關係。”
朱勤的曾祖輩開始迷戀修道追求長生之法,朱氏家中關於修道的秘籍法門不知道多少,傳說之中的寶石靈藥自然也不在少數,若鳳欽真的動了念頭,事關此事去問朱勤倒也是說的過去的,朝夕的眉頭不由得皺的更緊,朱氏從朱勤開始便不再碰修道之事,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些所謂的“仙丹”並非真的靈藥,朝夕的目光倏地一寒……
“看,他們似乎也要演練一番了。”
鳳曄一喊,朝夕的目光便投了過去,那是一處鄰水的平臺,白玉磚石之上擺好了祭品和靈幡,被臨時充作了一處祭臺,適才從殿閣之中走出來的那二十多個灰衣術士列陣而站,各個都拿出了法器口中唸唸有詞,朝夕遠遠看着,這些術士的袖中沉甸甸的,似乎每個人都帶齊了法寶,二十多個人不停地列陣變陣,直看的人眼花繚亂。
朝夕的目光並未一直停在那些陣法上面,心底反而在想適才鳳欽爲何一定要將她和鳳曄支走,單獨留下商玦,他到底是想對商玦說什麼呢?明日便是春日宴,鳳欽近來最大的困惑應該是段氏換防之事,他難道會來問商玦的意見?!
朝夕一邊猜測着一邊目光一轉,只看到不過是她這一愣神的功夫那變來變去的列陣之中忽然生出了火光來,那列陣之中本就有一口大鼎,這會兒鼎中濃煙大冒火光忽閃,也不知是將什麼燒着了,動靜委實不小,朝夕定睛一看,眉頭頓時緊緊皺起。
因爲此刻那火光大冒的鼎中隱隱可見一個人影……
朝夕心頭一跳,“那是什麼——”
鳳曄輕笑一下,“還以爲你什麼都知道,卻原來還有你不知道的,這是火祭的獻祭,裡面燒着的不過是個化了符文的紙人,要燒好幾個呢。”
怎麼想也不可能光天化日的將真人燒了,可實在是那人影太過逼真,不僅是紙人,還是穿了衣服有頭髮的紙人,乍一看還真是像個真的,朝夕呼出口氣,“在我的印象裡並沒見過火祭,所以不知道罷了,那紙人惟妙惟肖,有些嚇人。”
鳳曄搖搖頭,“大白天的肯定嚇人些,晚上就沒事了,明天晚上纔會火祭。”
朝夕微微頷首,正要在說什麼,眼角的餘光卻瞟到了一片黑影,她眉頭一皺,一轉身便看到站在遠處定定看着她的姬無垢,鳳曄見她沒接話也轉身看她,這一看便也看到了姬無垢,他一愣而後笑起來,“明知道你已經有了婚約還要像你求親的人必定是真的喜歡你,二姐姐,這位晉國三公子看你的眼神真是深邃醉人呢,幸而燕世子不在這裡。”
朝夕不理鳳曄的胡說八道,只覺得姬無垢出現在這裡並不妙,他忽然殺出來求親就已經很引人注目了,若他在做點別的什麼,那真是怎麼樣都說不清了,朝夕抿了抿脣,轉身朝來路走去,“反正明日還要過來,今日就不必看了,回去崇政殿。”
鳳曄聞言眉頭一擡,“哦?我怎麼覺得晉國三公子有話要對你說呢?”
朝夕看着鳳曄的眼神倏地一變,眼前這小娃娃時而乖覺可愛時而又滿腹算計,並且每次在鳳欽面前都一副十分喜歡她的樣子,而整個宮闈大多數人都被她騙過,大抵只有朝夕自己真正的明白眼前這人有哪樣的秉性,既然如此,朝夕對他便有着不同尋常的提防。
“他有沒有話要說似乎和你無關,你多管這些做什麼?”
鳳曄聞言便咧嘴笑開,“我這……當然是關心二姐姐啊……”
朝夕打定主意先走,自然不會再和他過多言語,待轉過身去,卻又看到朱嫣和適才那一羣貴女從湖邊的廊橋之上走了過來,她們大抵要去朝夕身後的方向,正好和她面對面的撞了上,朝夕心底一嘆,那邊廂一羣人已經朝她矮身行禮。
“拜見公主殿下。”
朝夕揮了揮手,朱嫣當先站了起來,如今的幾大氏族,段氏嫡出女子並不多,何況如今的段氏正在風口浪尖,鳳欽也不再信任段氏,這麼一算,朱氏便算是最安穩的選擇,並且朱氏本就是百年世家,在一衆權貴之中地位不低,因此其他的貴女也都隱隱有看着朱嫣如何行事的做派,想來除了朱嫣其他人也都明白自己將來要做什麼,這會兒看到朝夕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而朝夕雖然回來巴陵許久,可卻並未和太多人見過,因此這些人她委實陌生。
可顯然,這些人對她卻不陌生,只是那探究的眼神複雜了些,朝夕不難想象她的故事在這些貴族少女之間如何的流傳,而今見了真人,她們自然要看是不是和傳言一般。
“公主殿下入宮請安嗎?”
朱嫣手中抱着一把琴,其他的貴女也都抱着各式各樣的樂器,想來是要在明日齊齊獻藝,朝夕微微頷首,“正是來拜見父王的,諸位這是……”
雖然心知肚明,朝夕覺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的問出一句,這話一出,果然對面幾人的眼神都十分微妙,這其中有兩人曾在長秋宮見過,其中一人便在此時上前一步,“啓稟公主殿下,我們是奉了王上和孫夫人之名入宮爲春日宴獻藝的,今日只是演練。”
說話的這人笑意十分燦爛,就好像覺得朝夕根本不知她們的目的,或者這人覺得朝夕知道了也沒法子,朝夕晃過這人的臉,只看到了這人眼角的淚痣,她還是看着朱嫣,“嗯,我也還有事,就先回崇政殿了,諸位請自便。”
這麼說便是要告辭,朱嫣自然點頭應是,朝夕便朝着她們那邊走過去,朱嫣身後站着近十人,她們擠在一起將廊道擋了住,待朝夕走到跟前朱嫣才側身一讓,後面人也都馬上讓開中間的道來,朝夕儀態從容的走入這夾道,剛和朱嫣擦肩而過之時卻見她抱着琴的手不知怎麼忽然一鬆,眼看着琴就要墜地距離又近,朝夕下意識就伸手去接……
朝夕的手才伸到半空,琴卻是被朱嫣自己抱住了,隨即便是一聲輕哼,朝夕如此只是下意識對琴的愛惜,見琴被抱住心中便是一鬆,可下一瞬鼻端的血腥味便讓她眉頭一皺,再定睛一看,卻是朱嫣的手被琴絃劃傷了……
“嫣兒,你怎麼樣啊?”
衆人都發現了不對,紛紛聚攏過來,朱嫣擡手,便見其左手中指和無名指都被琴絃劃傷,一人接過琴幫她抱着,又一人掏出手帕來爲她止血,場面頓時有些混亂,朱嫣不好意思的笑笑,“剛剛走神了,這一下沒注意,真是……”
她也有些無奈,手上的傷口雖然有些深,可她只自己墊着巾帕捏住兩指先安慰起了旁邊擔心的人,又看着朝夕道,“公主自去忙,讓您見笑了。”
二人本就不熟,又是小傷,朝夕點了點頭便當真先行一步,可走出一段之後她腳步忽的一頓,這朱嫣也是愛琴的,既然如此,又怎麼會因爲小小的走神弄傷了自己?看她那傷口,明日裡多半是彈不成琴了,她是在逃避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