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爲何會翻船?”
不知是誰在角落裡語聲發顫的問了一句,本就壓抑的船艙之內頓時一片沉默。
是啊,好端端的爲何會翻船?
這是春日宴要御用的船,是內府早就開始制的,制好了之後經過層層檢驗才用於今日,而這船在這湖面之上停了這麼久了,怎麼今天就翻船了?
疑竇在絕望之中瘋長,孫岑眉頭一皺道,“昨日我還命人來查探過,當時還說沒有任何問題,何況這船上一直有人守着,誰能想到今日出這樣大的岔子。”
到底是孫岑,哪怕在這等境地之下也還是一身鎮定不見多少慌亂,她這話一出,低低的議論聲便響了起來,段凌煙靠在船壁之上忽然皺眉,“也不知道王上那邊如何了。”
風聲怒號已經被全然隔絕在外,整個船艙之中只有水浪的拍打聲,船依舊在下沉,船艙內外的水流相撞,時不時便會生出一陣搖晃,而那小門處的開口讓湖水倒灌進來,哪怕這船艙空間巨大,可船艙之內的水位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起來。
“難道是……是這湖中有古怪?”
冷不防的,忽然又有人說了一句,這話一落,衆人背脊都是一寒,雖然眼下已經身處絕境,可若真像此人所言的這湖中有古怪,那便真是叫人不寒而慄了。
未央湖在這宮中幾百年,且起初也並非是人造,更早的時候也是在這裡的,這湖中如有古怪,那又是什麼樣的古怪?有不知名的怪物?還是有別的什麼……
未知的恐懼總是最叫人畏怕,擠在角落裡的人不自覺的靠在一起,生怕這船艙之內忽然冒出個什麼東西來要了她們的性命,而她們落水雖然不過片刻時間,可寒冷和空間的窒悶總是叫人心慌到了極致,再加上這般不斷上漲的水位,即便是孫岑也有些站不住了。
“一定會來救我們的,王上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還有人在甲板上站着,他們必定會呼救的,王上看到就會派人來救我們。”
“可是……可是船沉了,來得及嗎?”
“不知道……我不想這麼死啊……嗚嗚我害怕……”
壓抑的啼哭聲中,有人極小聲的呢喃,段凌煙站在一旁看了那幾個哭的最兇的人一眼,“外面那麼多人,必定有最快的辦法來救我們,哭就能解決問題?”
她語氣有些嚴厲,卻是唬的那幾人不敢在大聲哭,反倒是安穩了下人心,段凌煙漆黑的眼底閃過兩分疑問,“現在也不要做任何猜測,等出去了自然可以派人查着船是出了什麼緣故,到時候什麼問題就都明白了,好端端的,不會隨便出事。”
她態度中正,什麼也不猜,可結尾這話卻有些意味深長。
好端端的……絕對不會隨便出事的……
“我早就說過了,是報應,是因果報應。”
剛安穩下來的人心被這話一激,又叫人心頭爬滿了惡寒,衆人朝那人堆之中看去,誰都聽出來說這話的正是早前第一個出事的於美人,於美人語聲發着顫,顯然是害怕極了,可她說話之中卻又帶着兩分癲狂的笑意,如瘋似魔的聽的格外瘮人。
“好了於妹妹,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若非是因爲她亂說話,孫岑也不會讓她下來休息,若非她下來休息掉入水中驚叫引得大家注意,也不會所有人都跌到這船艙之中來被困在此,到了這會兒,她卻還要說這些危言聳聽的話,不光是孫岑,便是一直未曾說話的鳳念蓉也有些不滿了。
“美人,眼下困境該當保持體力莫要多言。”
鳳念蓉學了醫,自然知道這等寒冷之下人很快便沒了力氣,而這情況如此嚴峻,待會兒等不到救援少不得還要做最後的掙扎,多留一點體力自然是好的。
可於美人卻不領她的情……她甚至看着鳳念蓉冷笑了一聲,忽然沒頭沒腦的,“後宮所有內眷都在這裡了,卻唯獨少了一個人,若我們都死了,後宮便剩下她一個人獨大哈哈哈。”說着說着話,於美人忽然大笑起來,目光又在段凌煙和孫岑身上飄來飄去。
她說的那個人,衆人第一時間想到了段錦衣。
身爲王后的段錦衣和鳳欽同船,自然是避免了這次的災禍,這麼一說,衆人難免的會生出別的想法,而鳳念蓉眸光一轉卻道,“美人忘記了,楊夫人和十一公主也不在這裡。”
這麼一說,衆人又想起來,鳳念芷此前受了傷,楊夫人陪她去看御醫直到水祭開始二人也沒有回來,可鳳念芷受傷乃是意外啊,誰都沒想到商玦今日會帶自己的寵物,更是沒人想到鳳念芷會在那時候去接近白月而受傷,這是意外,於美人自然沒考慮她們。
思及此,衆人忽然想到了那個龐然大物,目光環視一圈卻是一訝,白月呢?
恍然記得落水之時白月似乎也是跟着的,那麼白月呢?
段凌煙看着靠在船壁邊上養神的朝夕,而朝夕幾乎瞬間就懂了她才疑惑什麼,於是睜開眸子平靜的道,“白月是萬獸之王,自然會憑着動物本能逃生。”
動物比人會應對災禍,反應也比人快的多,而段凌煙也並非真的關心一個小寵的安危,得了朝夕這話便不多問了,倒是於美人聽到鳳念蓉的話又冷笑了一聲,“楊夫人和十一公主,你以爲她們不會死嗎?我告訴你們……大家都會死的哈哈哈……”
越說越不成樣子,語氣也越發癲狂,不知是因爲太過害怕還是如何,於美人反倒失控了一般的胡言亂語起來,而此時此刻,竟然也沒人喝止她的不知禮數,如此生死關頭,也的確沒幾個人非要在乎別人是否守規矩,就連孫岑也不打算和於美人多費口舌。
無人制止於美人,於美人便更放肆了,而她彷彿覺得自己要死了,便豁出去似的大笑起來,“這宮裡……被她害死的人還不夠多嗎……我和你們……都會死的……現在就是報應的時候,這未央湖裡不知道有多少性命在等着我們呢,便是王上也救不了我們了……”
越是這般時刻,越是要把“死”字掛在嘴邊,於美人是真的瘋了,說着說着,她竟然半點都不害怕的放開了身邊人的手臂站直起來,可剛剛站起,整個船艙又是一晃,她毫無防備之下頓時重重的摔回了水中,水位升高,她整個人頓時沉了下去,於是又是一陣驚惶的撲騰方纔露出了頭來,大抵是驚惶讓她受刺激更重,她忽然疑神疑鬼的往這船艙暗黑之處看……
“別來……別來找我……別抓我……”
“不是我害得你……不是我害得你……”
她那些話本就嚇人,此刻這樣作態更好像這船艙之中真的有什麼東西似的,周圍人都被她嚇得不敢靠近,孫岑更是忍無可忍的輕喝一聲,“她瘋了,大家不要理她!”
“別來害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別、別來害我……我只是爲了我的孩子……”
於美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抱着自己的臉和腦袋,彷彿有人在撕扯她的頭髮一般,且她每說一句話都往後退兩步,不多時便退到了角落之中,暗黑的角落裡只有她一個人瑟瑟發抖的縮在一起,說話的語聲也更爲可怖嚇人,一時低低的唸唸有詞,一時又大聲的害怕的吼叫,莫說是在這等絕境了,便是青天白日的在外面也足夠嚇人,可等到她說到“爲了孩子”幾字之時旁邊衆人又覺得有些唏噓,一時間看着她的目光倒是多了兩分同情。
“自從七公子去了羌州,她整日裡就有些不對了。”
“是啊,前幾日見到她還說有人要害她。”
“聽說太醫院的太醫已經開了許多藥了,說她整夜睡不着。”
“爲了七公子也難怪了……”
衆人一邊低低議論着,一邊又看向這邊的孫岑,自然沒人忘記七公子被髮配去羌州的緣故便是因爲四公子之死,好歹七公子還活着,可是孫岑卻是真的沒了孩子。
孫岑本就面無血色,這會兒聽着面色更是難看,這邊段凌煙撩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大抵是念子心切吧,也是不易,她說的因果報應倒也有那麼幾分道理,她現在如此不就是嗎……”微微一頓,她又低了頭,“淮陰那邊也是怪我。”
段凌煙帶着公子公主們去了淮陰,卻釀成了幾樁人命慘案,回來之後雖然被褫奪了夫人的位分,可好歹還是榮華富貴鳳欽對她更是寵愛有加,在看別人卻是悽慘多了,這些日子在背後議論她的不少,可現如今她自己這般說旁人卻是不敢附和,而孫岑自始至終低着頭不曾說話,場面又再度沉默下來,段凌煙看了一眼於美人,嘆了口氣想去將她從那暗黑角落裡拉到人羣之中來,可她剛朝着於美人走了幾步於美人便受驚似得大喊大叫起來!
“不要過來……走開……不要過來……”
“王后……我知你死得冤枉……可不是我啊……”
段凌煙腳步一頓,而一直閉眸養神的朝夕倏地睜開了眼。
於美人口中的王后,是莊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