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停了兩日的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天空灰沉沉的,將整片蜀王宮籠罩在陰霾之下,朝夕從崇政殿出來,一顆心也沉沉的,鳳欽的病看起來仍然沒有很大的好轉,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日比一日衰老,唐術說,鳳欽的心氣沒了。
朝夕未至暮年,不知鳳欽的心境爲何朝夕之間變化如此之大,可不光是鳳欽,便是她心底也有幾分寥落,如今的蜀王內宮彷彿被病氣籠罩,崇政殿和嘉宸殿皆是一股子藥味兒,倒不是覺得這味道厭煩,只是這本就宮牆高築的宮闈本就叫人心中壓抑,更何況如今呢?
朝夕能感覺得到,所有的宮人都過分的小心翼翼。
沿着崇政殿的主道往前,朝夕想到適才鳳欽的樣子,他眼下一片青黑之色,竟然拿岷江治水的問題來問她,朝夕當然不至於連治水也精通,可是因治水而起的朝堂暗涌已經開始了,君不羨憑着張尋鶴的名頭在朝堂之上剛站穩了腳跟,可是貴族們已經預見,君不羨的存在未來勢必會最大程度上的削弱貴族的利益,於是君不羨走後,關於此次治水的後續供給亂成了一團,君不羨在最危險的岷江邊上風裡來雨裡去,巴陵朝中的權貴們卻在爭論是不是該準備一場盛大的祭天儀式來祈求雨季早些過去,順便爲鳳欽祈福。
可是連鳳欽自己都知道,他的病,不是祈福能救的。
朝夕沒有離開崇政殿,反倒是順着迴廊來到了前殿,前殿之中,王慶站在門口候着,而殿內等着一個身着醺色官服的人,此人位列九卿之一,是蜀國的治粟內史楊德。
楊德是受了宣召入宮的,本以爲要接受的是鳳欽的召見,可聽到腳步聲一回頭準備行大禮的他一擡眼看到的卻是朝夕,楊德自然認得朝夕,然而這是崇政殿的前殿,是鳳欽的議事廳,是他會見朝臣的地方,朝夕怎麼會出現?!
楊德動作一滯,下意識的往朝夕身後看去,朝夕身後跟着王慶,鳳欽並未出現。
楊德心中一震,忙低下頭來行禮,“楊德拜見公主殿下。”
楊德是楊蓮心的兄長,楊蓮心出事之後其位置沒變,然而楊氏在氏族之間的地位卻已經一落千丈,不僅如此,便是楊德自己都日日想着如何守業纔不至於讓楊氏真的沒落,抱着這份謹小慎微,他對朝夕的大禮行的十分恭敬。
朝夕走去主位,堪堪落座在了平日裡鳳欽坐的主位之上。
安坐之後,才緩緩開口,“大人快快請起。”
楊德在看到朝夕坐在主位的時候心底又是一震,聽聞朝夕讓他起身,他趕忙起來,心底卻開始細細的思量此事。
“王公公,給楊大人賜座。”
朝夕交待一句,王慶連忙擡手一請,楊德應了一聲,有些忐忑的坐了下來。
朝夕初初回巴陵的時候就引的多方矚目,後來和燕國世子的婚事定下,又見她在公主府極少與人結交,如此,漸漸地反倒沒多少人一直關注這她了,可是楊德想了想,近來宮中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出,如今又是她坐在這個位置代替鳳欽見他,這就值得人神思了。
“楊大人很緊張?”朝夕笑問了一句,雖然在笑,可那笑並不給人半分輕鬆之感,相反的,朝夕坐在主位上,隱隱有種比鳳欽更叫人發慌的壓迫感。
“不不不不,怎麼會緊張,只是在想今日王上召微臣入宮來……”
“父王身體不適,讓我來見大人。”
朝夕解釋了楊德的迷惑,可這話一出,楊德的心更慌了。
王慶聞言笑起來,“楊大人不必緊張,公主對楊氏很是關心,楊大人可知楊衍將軍是如何得了王上的垂青去往南邊的?”
當着朝夕的面,王慶又是這般問法,這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了!
楊德睜大了眸子看着朝夕,“不會是公主——”
朝夕彎了彎脣,王慶在旁又道,“楊大人好生聰明,當初正是公主向太公舉薦,又經由太公方纔提到了王上面前,王上這才發現了楊衍將軍的大才。”
楊德本來就震撼不已的心再度震了一震,當初楊衍忽然被封爲大將軍去南邊就讓整個楊氏震動了一番,族人第一反應是覺得楊衍走了大運,可這件事哪裡是運氣那麼簡單的?楊德那時候隱隱覺得不安,可是作爲楊氏的現任族長,他自然不會和楊衍低頭,因此楊衍離開的時候,他只裝作不知道並未送行亦爲打點禮物。
可如今想來,他卻是有點後悔了……
楊衍竟然是得了搖光公主的垂青,楊氏如今已經式微了,雖然楊氏不喜自家人出任武將,可是不得不說,楊衍眼下已經爲楊氏添了光彩,若是能更進一步,那簡直是……
楊德不敢深想下去,忙拱手道,“原來是公主相幫啊!真真是……楊衍替我那侄兒拜謝公主殿下。”楊德起身,真的向朝夕一拜,看起來很是誠懇。
這本是楊德禮數上的周全行徑,可楊德怎麼也沒想到,朝夕聽到這話便笑起來,竟然看着他道,“楊大人這謝……可不能只是嘴上說說?”
楊德擡起頭來,萬分驚訝的看着朝夕愣了住,“啊?”
朝夕笑意微深,眼底的銳利卻不見少,“楊大人已經出任治粟內史多年了,近來卻怎麼聽說楊大人上朝的時間不多?楊大人若是要謝我,我這裡倒是有件事要大人幫忙。”
朝夕說的直接,楊德看着朝夕,搜遍了腦子也找不出斡旋緩和的話,他乾笑一聲,“近來微臣身體不適這才……”近來朝中治水之事上爭論頗多,而治粟內史管着農業河道,最是關鍵,楊德若上朝,必定要牽連進去,到時候做任何決定都要得罪人,於是楊德干脆不上朝了,反正他也的確不着急那些河道什麼時候治理好。
楊德被朝夕的目光看的額生薄汗,朝夕這架勢分明是將他架在了刀刃上,先說他上朝時間不多,再說有事要他幫忙,話聽着極好聽,可是楊德總覺得若他說個“不”字,朝夕便能以他身體不好爲由不讓他做這治粟內史的位子,若是如此,現在的楊氏說不起話,其他氏族又有幾個能爲他說話的?
楊德心底一慌,脫口而出道,“公主有何吩咐,只管吩咐便是!”
楊德這話一出,態度便算明瞭了,王慶暗地裡鬆了口氣,朝夕笑着說起了治水之事,楊德沒想到朝夕竟然要決斷如今最讓朝堂棘手的事,然而他已經撂出去了話,便只能聽之任之,沒多時,楊德滿頭大汗的從這前殿退了出去,朝夕面露滿意。
王慶抹了抹汗,“沒想到楊大人這麼容易就順從了,還以爲他要和公主繞一繞。”
朝夕搖頭,“如今的楊氏已經不是從前的楊氏了,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屈從。”
王慶點點頭,“公主,楊大人這裡說通了,還要見別的人嗎?”
朝夕略一思忖,頷首,“要的。”
“嗯?公主想見誰?”
“朱勤。”朝夕站起身來,“召朱家二公子入宮。”
王慶微微一愣,“朱家二公子?朱氏?”說完回過神來,忙出門去傳旨去了。
朝夕走到窗邊去,目光落在茫茫的灰色天穹上,鳳欽雖然沒說什麼,可這或許是新的開始,蜀國已經在沉珂之中踉蹌了許久,而未知的前方或許還有更多的動盪等着蜀國,沒有誰可以做救世主,但是朝夕,想將踉蹌跌倒的蜀國扶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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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概沒有二更,大家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