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請您等一等!”
宋解意笑着轉身,忽然揚聲喊住了洛舜華,洛舜華一行和走在前的宋解語一起轉過身來,都有些不解的看着宋解意,宋解意表情乖覺,揚手朝朝夕那個方向一指,笑着道,“侯爺似乎還有別的客人呢,這是不知這幾位是出自何處?”
被宋解意這麼一說,洛舜華不想關注那邊的馬車都不行了。
幾人定睛看去,卻見馬車之前連個駕車的也無,車廂內的響動看不清,一旁倒是有十幾個護衛,洛舜華隱隱覺得熟悉,卻又委實想不起來,見連洛舜華都是一臉迷惑,宋解意不由低笑一下,“竟是連拜帖也未送嗎?解意來前只以爲淮陰侯府的試劍大會名動天下,被應邀者應皆是天下英豪諸國權貴,卻不想竟也有這等無禮之人……”
宋解意掩脣而笑,她的語氣並不十分尖刻,再加上神態天真,並不會叫人反感,可那話意卻是讓洛舜華面上一熱,洛舜華見那馬車之上連個身份標識也無,不由擡手一指,“這是怎麼回事?我淮陰侯府門前成了車馬歇腳之處是不是?還不快叫他們走?!”
洛舜華指使的理所當然,一旁的下人卻未動。
門外的守衛面面相覷,在想要不要告訴自家主子這馬車主人的身份。
“侯爺有了新客便忘舊客,委實叫人心寒。”
正在洛舜華眉頭一皺覺得下人不聽話之時,那馬車之中卻響起一道冷漠語聲,洛舜華一愕,洛靈珺兄妹和朱氏的表情都是一變,宋解意將這變化看在眼底,眉頭一揚。
洛舜華幾乎是快步上前去站在馬車之前,“馬車內的可是殿下和公主?洛某早就遣了下人來守着,可惡卻未曾通報,這些下人忒沒眼色,怎能讓殿下和公主在此久候,昨夜你們整夜未歸,洛某人實在擔心殿下和公主的安危,既然回來了,怎不快快入府歇息?”
朝夕抿脣,語聲漠漠的半點熱情也無,“見侯爺有新客一時不好打擾,侯爺既然要接待新客,便先行入府吧,我們後一步進府便罷了。”
洛舜華一笑,“那怎麼行,自然不能怠慢了殿下。”
朝夕出聲是被迫,眼下商玦還未醒來,她怎麼能真的隨他們一起入府?!
“殿下喜靜不喜鬧,侯爺自便。”
朝夕語聲冷硬,洛舜華自然不好多說,隨即他狐疑的看了那車簾一眼,只覺得有些奇怪,他的疑惑還未看明白,不遠處宋解意到了出了聲,“不知馬車之中的是……”
馬車之中的不是新客而是舊客。
宋解意早就知道比他們先來的客人是誰,此刻卻還是要問一句。
洛舜華轉身道,“世侄女,這裡頭的是燕世子殿下和……和咱們蜀國的朝夕公主。”
宋解意眼底微光一閃,“朝夕公主?哪個朝夕公主?”
朝夕四歲便被貶出了巴陵,王室早就將她遺忘,世上許多人也不拿她當公主看待,然而同爲王室,宋解意不可能不知道“朝夕公主”是誰,眼下如此言語,顯然是要給朝夕難堪了,洛舜華不知道宋解意是不是故意,只苦笑一下道,“是蜀國的二公主。”
宋解意眉頭還是皺着,思忖一瞬而後轉身看了端方站在一旁一直未曾言語的宋解語一眼,“姐姐,是燕世子殿下呢,您不想見一見嗎?”
宋解語面上表情清冷,聞言眉頭一皺看向了馬車。
宋解意一笑,隨即揚聲道,“既然在此遇見,還請燕世子出來一見,來侯府的哪有新客舊客之分?都是侯爺的朋友纔對……”
話語不提朝夕,顯然是未將朝夕看在眼底。
馬車之中只剩下沉默,這一下不僅洛舜華連宋解語都皺了眉!
宋解意低笑一聲,“怎未聽見殿下之聲,難不成車中只有一人?”
別人都未說話,只她一個宋解意聒噪不已,朝夕撫了撫自己袖口,眉宇之間已生出兩分冷意,她不管外頭如何,只傾身去看商玦的臉,見他仍舊半點醒來的痕跡也無不由嘆了口氣,外頭幾人沒有一點要走的趨勢,只怕已生了疑慮,看來她不出馬車是不成了。
朝夕理了理自己衣裙,正起身要出馬車,冷不防手腕被一把攥住!
心頭一跳,那溫熱的掌心何其熟悉!
朝夕豁然轉頭,正看到商玦緩緩睜眸,黝黑的眸甫一睜開朝夕便看出了一絲慍怒,她有些不解,心中卻陡然一鬆,卻不知這份鬆活是因爲商玦沒事了還是因爲商玦醒來可破眼下困局,她微皺的眉頭展開,不自禁對商玦揚了揚脣。
“夕夕,外頭是誰在吵?”
四目相對,朝夕又被商玦拉着坐回了側座,商玦仰靠着不起身,淡淡問她。
朝夕挑眉,語聲平靜答,“侯府有新客到,是宋國的公主。”
“宋國?”商玦語氣疑問,帶着幾分極少外露的俾睨,“就是那個年前才從燕國借了庫銀的宋國?都聞宋國重禮,怎麼底下的下人如此聒噪……連爲客之道都不知?!孤這個回籠覺沒睡好,夕夕,你如何賠孤?”
商玦語氣不重,可那話中的刺卻不減鋒利!
適才宋解語一句話都沒說,全都是宋解意再說,這“下人”不就是說得她?!
再說起爲客之道,當真將宋國的禮儀臉面丟盡!
外面衆人在商玦開口之時面色已是一變,再聽此話,宋解語的眉頭皺起,宋解意立時面色漲紅,若說着話的是別人便罷,偏生,說着話的是商玦……
馬車之外一片靜默,馬車之內商玦仍然躺靠着動也未動,指尖卻在朝夕手腕上輕磨挲一下,看着她的目光帶着兩分無奈,似乎覺得她適才表現不佳。
朝夕挑挑眉,宋國又沒問她借銀子,她一個剛回到故國身份還未得承認之人又如何打壓別家的公主?心中這般想,可朝夕卻明白商玦這是在爲她出頭,心中微微一動。
這個世上,終歸還是靠實力說話!
原來適才商玦只是在車中睡覺……
尷尬揮散不去,馬車之中的人不僅不在乎宋解意,連宋解語都未放在眼裡,這麼半晌,竟然也沒有出來相見的打算,一男一女在馬車裡頭,也不知在幹些什麼?!
誰都聽見了商玦的那句:夕夕,你如何賠孤……
靜默一瞬,卻是宋解語擡步上前走到了那馬車邊上,對着馬車一彎身,語氣清冷卻不敢倨傲,“不知世子殿下在,一時失禮了,離開宋國之前父王曾交代若是見到了世子一定要向世子道謝,解語在此謝過殿下,失禮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宋解語何等身份,雖然這語氣仍然是不卑不亢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在商玦面前低了頭,燕國近兩年的崛起速度令人髮指,拿了人家的銀子,哪裡還有底氣與人頂嘴?
車內一默,忽然響起了窸窣聲,隨即車簾一掀,車窗出露出兩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商玦一手掀起車簾,淡淡朝外看來,語聲溫正,卻並不熱絡,高高在上的緊。
“原來是解語公主,天下皆聞解語公主是宋公掌心明珠,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宋公膝下兒女甚多,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公主一人,今次到了蜀國,想必會讓諸國英傑眼前一亮,聽聞公主日前已和齊國大公子定親,此事可是真的?”
商玦語氣淡淡,分明自己也纔是個未及弱冠的世子,可那說話的語氣卻像是燕王似得,宋解語能名滿天下心性自然不弱,卻也只是擡眸往裡一看便又垂了眼,“殿下謬讚了,定親之事的確是真,待婚日定下,請帖定會送至燕國。”
宋、齊聯姻之事並未對外公佈,可商玦顯然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二國聯姻通常代表着政治立場的不同,宋國雖然向燕國借了銀子,可顯然齊國纔是他們的靠山,商玦下頜微揚,“齊國大公子英名遠揚,倒是和公主十分相配,屆時孤一定送上吉禮以表心意。”
宋解語禮貌性的彎脣,“多謝殿下。”
商玦頷首,“公主新來,不必多禮,進進府去吧。”
宋解語猶豫一瞬,在商玦放下車簾的瞬間擡頭起來,稍有一怔,然後才躬身一下轉身朝洛舜華等人走去,她的表情不再那麼清冷,眉宇之間漫上一股子凝重,只因,適才她除了在馬車之中看到商玦之外還看到了另一張臉。
紅裳墨發,容華無雙……
她就是與自己齊名的鳳朝夕!
“姐姐……”
宋解語走近,宋解意麪上的漲紅還未褪去。
宋解語打量她一瞬,又想起商玦的話,不由得皺了皺眉,“言多必失,走吧。”
雖然只是淡淡四個字,卻還是有個警告意味,宋解意垂眸,不敢和宋解語造次,乖乖的跟在了宋解語身後,走出兩步,又不自覺看向商玦的馬車。
商玦果然如傳言那般,而適才那一瞬,她也看到了馬車之中的另一道身影……
“解語啊,你看……”
洛舜華看看商玦的馬車,又看看宋解語,宋解語又禮貌性的彎脣,“侯爺不必再請了,世子殿下不喜人多便不必勉強,稍後我自會親自拜訪,先入府吧。”
洛舜華看出了商玦今日心氣兒不順,也不願再觸黴頭,當即吩咐下人好生侍候商玦這邊,而後才和宋解語姐妹一道入了府,馬車之中,商玦正摟着朝夕的腰坐在主位之上,聽着腳步聲漸遠,朝夕便道,“人走了。”
商玦從善如流放開她,面上沉靜神色一變,皺眉揉起了額頭。
“你怎麼樣?”
朝夕又回到側座,眉頭微皺的看着他。
商玦擡眸看她一眼,“死不了。”
朝夕脣角微抿,“雲柘去請唐先生了。”
商玦輕“嗯”一聲,又看着她皺眉道,“宋解語此人有傲骨心性也清正許多,宋解意你卻要當心,表面看來小心思小手段沒有腦子,實際卻厲害的多。”
朝夕挑眉,他告誡她宋解意此人不善便罷了,卻爲何還要替宋解語說話?
“殿下對宋國姐妹很瞭解?”
商玦眯眸看她一瞬,“你信孤的話就是了。”
朝夕彎脣,“宋解語……我知道了。”
商玦覺得她語氣有些奇怪,略一思忖不由好笑,他忍着不適忽然傾身靠近她兩分,眯眼道,“你在想什麼?別忘記宋解語已經和齊國大公子定親……”
朝夕身子微微後仰,對上他洞悉一切的眸子一時無法說假話,便坦誠道,“還是第一次在殿下口中聽到對別個女子的誇讚之言。”
商玦牽脣,“你醋了?”
“呵——”朝夕冷笑一下,“殿下真會玩笑。”
商玦看她一瞬,直起身子正色道,“太有傲骨太過清正都並非好事,這並非誇讚。”
朝夕又挑眉,宋國只是個小國,她並不瞭解。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
話音剛落,外頭雲柘去而復返,不僅他來了,連唐術和扶瀾都一起出現,扶瀾掀開車簾便上了馬車,火急火燎的壓低了聲音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你多少年沒受過傷了怎麼這次掛彩了?傷在哪裡了?下的手是誰?毒是什麼毒?”
商玦一把將朝夕拉到自己身邊落座,淡淡搖頭,“小傷而已。”
說話間唐術也上了馬車,面色也是一片緊張!
“殿下,您的傷在何處?”
商玦淡淡挽起袖子,唐術便開始爲他診治起來,這二人都如此緊張,朝夕心中本來已經淡下去的負疚感又出現了,車內多了人,商玦便讓她坐在他身邊,一副護着她的模樣,朝夕也是極爲細心謹慎之人,自然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唐術手法極快,不多時長長的呼出口氣,“幸好幸好,幸好有蓮心丹將大部分的毒解了,我這裡再開兩服藥喝了就好了,對了,這蓮心丹從何處得來?”
商玦聞言脣角微彎,“夕夕給的。”
扶瀾倒吸口涼氣,“哎喲喂,牙要酸倒了……”
唐術聞言眼底一亮,抱拳鄭重道,“多謝公主殿下慷慨解囊,這蓮心丹來之不易,此番多虧此物救了殿下性命,小人多謝公主殿下。”
扶瀾聞言嗤笑一聲,“謝什麼謝,人家可是未來世子夫人!一家人!”
朝夕額頭突突的跳,莫說他是因爲她才捲進刺殺之事,單說他純粹爲了救她而受傷這蓮心丹都不值一提,脣角微抿,朝夕道,“其實這次殿下受傷……”
“是個意外,沒什麼大不了的。”商玦一把握住朝夕的手,截斷了她的話,而後便淡淡道,“府中來了新客,咱們的清靜日子不多了,快入府吧。”
朝夕愣了愣,徑直被商玦帶出了馬車。
·
離開曉月院,洛舜華看着洛靈珺道,“珺兒,你尋常多於宋國姐妹相處,和她們交好對你有好處,解語即將和齊國大公子成婚,大公子雖然還未被立爲世子,卻已經是板上釘釘了,解語是未來的齊國王后,齊國又和鎬京有親,對咱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洛靈珺眉頭皺着,嘴上卻不得不應“是”。
洛舜華滿意的點點頭,本是轉身要走,卻又轉過頭來打量洛靈珺,那目光有些陌生,似乎想從洛靈珺身上看出點什麼來,洛靈珺下意識背脊一寒,“父親?”
洛舜華回神,扯脣一笑,“無事,陪你母親回去吧。”
說完轉身便走,洛靈珺背脊上的寒意卻久久未退,“母親,父親剛纔……”
朱氏並未注意洛舜華的眼神,略一思忖道,“宋國姐妹都是上等顏色,特別是那宋解語,有才有貌,所以才能嫁給齊國大公子,你父親看着別家女兒開始婚嫁自然也想到了你,珺兒今日在門前的那一場戲,你可看清楚了?”
洛靈珺揚眉,“看清楚什麼了?”
朱氏下頜微揚,眯眸道,“這個世上,權力富貴爲大,宋解語那樣清傲的性子,卻不得不在商世子跟前低頭,宋解意……呵,有商世子在,宋解意連那妖物的一句不是都不敢說,這就是權利富貴,珺兒,你從小長在淮陰,在這裡你是最好最尊貴的,可是出了淮陰,你連宋解意都不如,珺兒,往後你會看的更多,到時你就明白了。”
洛靈珺當然知道朱氏在說什麼,她垂眸思忖半晌,終究未曾言語。
曉月院中,宋國來的下人正在規制屋內物品,宋解意替宋解語解下外面的斗篷,語氣遲疑的道,“姐姐,您看那個鳳朝夕和商世子之間……”
宋解語皺眉,“你在父王眼前素來乖順,怎地到了外面反而不知輕重,此番來淮陰我們的目的並非招惹是非,言多必失四字你且記清楚。”
宋解意脣角往下一沉,又極快的揚起,卻是眨眨眼委屈道,“姐姐,我只是替你不平啊,那個鳳朝夕除了一張臉之外還有什麼能和你相比的,卻被說成與你齊名,先前是趙國公子,眼下又是商世子,她可是個連身份都不被承認的下賤貨,怎麼能……”
宋解語提步走向窗前,“鹿生於南,幽困於東,她的身份底下嗎?”
宋解意笑笑,“這樣毫無由來的話姐姐也信麼?商世子放出此話或許只是爲了給她名份是好聽點,她人已經回了蜀國,您可看到蜀國王室有任何表示?”
宋解語搖頭,“那麼,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低下,又怎能自降身份與她一般見識?何況,眼下她身前站着商世子,無論如何都不是你能招惹的,另外,別說什麼爲了我,你的那點心思我豈能不知,此番我看在父王面上帶你出來,若你壞事,別怪我送你回去。”
宋解語語聲冷淡,說話間更是毫不留情的戳破宋解意,宋解意麪上一紅,看着宋解語的背影眼底閃過兩分暗色,卻又一笑忙道,“姐姐說的是,妹妹受教了。”
宋解語見她服軟轉過身看了她一眼,隨之語氣軟了兩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商世子並不適合你,此人位份太高,眼下身邊又已經有了一個,我會幫你留意旁人。”
宋解意扯扯脣角,“多謝姐姐,妹妹愚鈍莽撞,全都靠姐姐了。”
宋解語微牽了脣,“都是自家姐妹,你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宋解意轉身退下,門外進來個烹茶的侍婢,十八九歲模樣,生的極爲清秀,開口便低聲道,“公主,五公主心思不正,您莫要被她連累了。”
宋解語接過茶思忖一瞬,“生在王宮誰沒有點小心思,只要不過分,總要幫一幫。”
那侍婢欲言又止,最終卻道,“大公子後日就到了。”
宋解語脣角微彎,面色柔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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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的第一波新客來的比朝夕想象之中要早,由此可以斷定此番衆人大都對淮陰侯府即將出世的新劍報了極大的期待,朝夕不能理解列國權貴們的心思,劍,從來都是用來殺人的,一個不好還會傷了自己,難道他們當真以爲一把劍就可以改變國運?
“公主,淮陰侯爲二位公主設下了接風宴,王勝管家來請您和殿下過去呢?”
子蕁站在門口輕聲稟告,朝夕擡眸往內室看了一眼,“告訴王管家,既然是給宋國兩位公主接風,我們就不去了。”微微一頓,朝夕又問,“只王管家一個人?”
子蕁搖搖頭,“不是,王管家帶着個貼身的隨從。”
朝夕點點頭,“去回絕了吧,殿下需要休息。”
昨夜朝夕二人徹夜未歸,子蕁擔心不已,此時聽這話忙應一聲就出去回絕了,不多時子蕁又回來,便聽朝夕吩咐道,“將我的琴拿出來。”
子蕁脣角一搐,這纔去將琴套取下把琴放在了朝夕身前。
朝夕眼可視物,商玦卻堅持要她敷唐術的藥,是以眼下她又繫上那白色絲帶。
朝夕將琴一抱,下地便要去內室,子蕁忙上前扶着,入了內室,商玦正靠在榻上看冊子,見朝夕入內他眉頭微揚,朝夕指了指窗邊,子蕁便扶着她去了窗邊的榻上,將琴往桌案上一放,朝夕盤腿而坐,手指一撥便有一陣琴音流出。
商玦合上書冊,興味的看着她,子蕁悄悄退了出去。
朝夕的曲子十分簡單,沒有波瀾壯闊的激昂,也無兔死狐悲的哀涼,悠遠的古調澈明平和十分熨帖人心,商玦隔了大抵十丈遠的距離瞅着她,因知道她此時看不見,目光格外的意味深長,待她一曲終了,他只覺得意猶未盡。
“這是謝禮?”
商玦一語落定,朝夕低着頭擦拭琴絃,“你若願意這麼想,那就當是吧。”
商玦脣角一掀向朝夕走去,坐在了她對面,靜靜看了她片刻忽然道,“你和孤之間可以不談謝字,你和孤乃是一體,何況,孤絕不會讓你死去。”
朝夕挑眉,“殿下願意將這大好時光花費在侯府,當真只是爲了淮陰侯府的神兵普?”
商玦揚脣,“或許還會要更多。”
朝夕皺眉,“比如呢?”
“比如……你。”
“錚”的一聲輕響,乃是朝夕擦拭琴絃的指尖滑了,她一時定住般的不語,片刻之後才聽到商玦愉悅的輕笑聲,明白自己是被戲耍了,朝夕面上頓時生出慍怒!
商玦卻又收了笑意,定聲道,“這話並非騙你。”
朝夕又是一愕,這是什麼意思……
商玦看着她的表情只覺有趣,只淡聲道,“孤要納夫人,總不能隨隨便便就納了,孤知道你在想什麼,孤和你想的一樣,銘文印冊,孤要納的是蜀國二公主。”
朝夕脣角緊緊抿着,便又聽商玦一嘆,還未反應,忽然有股子氣息靠的極近,她一僵,商玦的手指已觸到了她脣角,“孤說過的話不會變,孤知你不信任何人,不過你可以儘量往前走,只有往前走了,才知道孤相隨在後。”
朝夕轉過頭去,擺脫了商玦的手,“你對每個有利可圖的都是如此?”
商玦訝然,“此話何意?”
朝夕深吸口氣,“你對每個與你結盟的能得利的都是如此?”
商玦失笑,“能與孤結盟的只有你一個。”
朝夕冷笑,“實在叫人不能置信。”
商玦眯眼,“其實孤也是第一次。”
朝夕聽着此話只覺哪裡不對,抿脣不語半晌,忽然將琴一抱往外去,商玦也隨她起身走出來,在後面緩聲道,“現在,你和孤可能算朋友了?畢竟你不會對對手撫琴。”
朝夕腳步一頓,回頭,“這是你的算計?”
商玦“嘶”的吸口涼氣,“看來這次誤會更大了……”
朝夕冷哼一聲,徑直出了內室。
商玦心情極好的跟上去,還未說話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嘈雜響動,他眉頭一皺走到門口,發現這響動來自踏雪院之外,他耳力過人,也不知聽到了什麼面色一肅。
“雲柘,去看看!”
雲柘領命而去,片刻便面色難看的返回,語聲沉肅至極!
“主子,府中又死人了!”
商玦“呵”的輕笑一下,回頭便見朝夕摘了眼上絲帶站在窗前。
她面上表情漠漠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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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秋水苑又是一派燈火通明,近來淮陰侯府將會有極多的宴飲,這秋水苑夜夜笙歌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今夜在此侍候的下人表情都有幾分緊張。
沒有人忘記幾日前的夜裡此處剛死了個人。
燈火輝煌,佳餚齊備,箏樂響了三次卻還未開席,一屋子人乾坐着,直到宋解意微微蹙了眉,“世子殿下來或者不來都改給個話兒,怎麼到現在都沒回音?”
洛舜華賠笑一下,“世侄女莫急,下人已經去請了。”
說着又轉頭看莫東亭,“東亭,再去叫人催催,王勝現在辦事越發慢了!”
莫東亭應一聲走出大門去,室內諸人便又陷入了漫長的等待,箏樂又起,一曲終了之後卻還不見莫東亭回來,宋解語端莊清貴的坐着無動於衷,宋解意卻有些不耐煩了,往門口看了幾遍都無人,只要朝着洛舜華問,“試劍大會定在二月初七,是否要等到當日才能見到侯爺的名劍呢?這把劍養了七年,不知能不能比得上焚天?”
洛舜華說起劍來面上頓時來了精神,身子一直,人也顯得倨傲幾分,“沒錯沒錯,世侄女不要着急,二月初七當日老夫會當着所有人的面打開藏劍冢,焚天乃是老祖宗所鑄,叔父這一把怎敢比擬,總是要差半分的。”
焚天乃是當年爲殷溱女帝打下開國江山的名劍,洛舜華說自己的新劍只比焚天差了半分這本就已經是褒獎了,宋解意倒是十分捧場,又問,“還不知新劍何名?”
洛舜華摸着下巴一笑,“新劍名字本要等到二月初七才向諸位公佈的,不過今夜世侄女問起叔父自然是要告知的,新劍名爲蒼琊,乃是……”
“侯爺!”
洛舜華話還未說完,莫東亭已經去而復返,他冷峻的面上一派沉色,只看得洛舜華神思一顫,“東亭,怎麼了?叫你去找王勝,你……”
莫東亭神色一肅,“屬下正是去找王管家了!一路到了踏雪院,那邊的守衛卻說殿下和公主不來赴宴已經回絕,而王管家已經回來了,屬下又來一路尋,發現……”
莫東亭面上閃過驚疑,“發現王勝去了善律堂!”
洛舜華心中一挑,“善律堂?!這麼晚了他不去辦我交代的事去善律堂做什麼?!”
莫東亭搖頭,“屬下也不知,不過屬下的人在善律堂找到了王管家!”
洛舜華拳頭一攥,“那還不讓他回來稟事?!”
莫東亭神色一沉,對上滿屋子人疑惑的眼神搖了搖頭,“侯爺,王管家回不來了。”
“因爲,他死了!”
“你說什麼?!”洛舜華豁然起身看着莫東亭,因爲起身太快打翻了身前的酒液!“死了?!好好地一個人!府中這麼森嚴的守衛!怎麼會死?!”
洛舜華幾乎有些氣急敗壞,韻兒之死,秀娘之死,善律堂日前才死了七個奴隸,怎麼現在又死了王勝?!王勝乃是府中大管家,也是他的臂膀,怎麼就死了?!
不光是洛舜華,便是朱氏和洛靈珺姐妹都瞬間面色一白!
這太不尋常了!
莫東亭神色十分嚴峻,“侯爺,王管家被吊在了刑臺之上,還被割了舌頭,屬下懷疑是有人故意爲之,所以人還在善律堂未動,侯爺,您眼下要不要去看看?”
洛舜華只覺得無形之中有一隻手將他的喉嚨扼了住,雖然還沒有讓他氣絕,可是她已經不能大口喘氣不能用食,並且時刻害怕這隻手猛地收緊,秀娘死的時候他尚且能保持冷靜,可現在,他心中莫名的生出恐懼來。
猛地回神,洛舜華看到了表情有些凝重的宋解語姐妹,他連忙定神重新坐了回去,“看什麼看,此事你先處置,兩位世侄女還在此,我自然是……”
話未說完,宋解語已起了身,“侯爺,府中既然出了這樣的事,我們都沒什麼用膳的心情了,試劍大會將至,侯爺當讓府中平安無事纔對。”
洛舜華額上已經生出了冷汗來,若說早前秀娘之事還能稍微壓制,今次卻是怎麼都壓制不了了,他忙站起身來,“呵呵,世侄女不要擔心,府中守衛是十分森嚴的,特別是客院的方向,今夜是個意外,雖然沒了興致,可晚膳還是要用的,稍後會將晚膳送去曉月院,今夜實在是……叔父告罪了,兩位世侄女莫要怪罪。”
宋解語二人站起身來,彎了彎身便走出門去。
洛舜華連忙揮手,“靈脩,你去送兩位世侄女!”
洛靈脩目睹了韻兒和秀孃的死,怎麼也沒想到今次又死了人,他從驚慌中回過神來,眼神有幾分畏色的朝宋解語二人走去,“兩位公主,在下送你們回去!”
待洛靈脩和宋解語二人走遠,洛舜華深吸口氣一把摔了身前杯盞!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會死了?!”沒了外人他才真是氣急敗壞,幾步從主位走下來徑直朝正門而去,“帶本候去看看!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跑去了善律堂?!”
洛靈珺和朱氏忽視一眼,洛靈珺上前扶起朱氏,“母親,我們也去看看!”
朱氏皺眉,似乎不想去,可不知想到什麼卻又點了頭!
莫東亭緊跟着洛舜華,“屬下也不知,善律堂晚間都是上鎖的,可屬下帶人找過去的時候卻發現鎖是被打開的,鑰匙就在王管家的身上,似乎是他自己打開門進去的!”
洛舜華牙關緊咬,“你又怎麼找去善律堂的?!”
莫東亭眉頭一皺,“王管家身邊還帶了個隨從,是他的徒弟王興。”
府內的管事身邊都會帶個把親信徒弟,這很正常,洛舜華聞言皺眉,“既然是帶着走在一起的,那怎麼他那徒弟未曾跟上去?”
莫東亭搖搖頭,“因爲王管家在回來的半路上遇到個人,也不知說了什麼忽然說要去善律堂,還讓他在原地等着,他那徒弟不知道情況,便等着,久等不來,卻被屬下找到。”
“半路遇見了人?遇見個什麼人?!”
“屬下急着回來稟告,還不知。”
洛舜華轉頭怒瞪莫東亭,“府內我可是交給你的!怎麼眼下又出了岔子!”
莫東亭抿脣低頭,“是屬下失職了!”
狠狠一甩袖,洛舜華大步朝善律堂的方向走去!
秀娘和韻兒之死早已讓府內衆人成了驚弓之鳥,再加上前日才處置了七個奴隸,這次王勝死的消息剛一出整個府內便傳遍了,洛舜華一路走一路看到噤若寒蟬的下人,那模樣倒像是死的不是王勝而是他一樣,洛舜華心中氣悶不止,剛一走進善律堂步子便頓了住。
駭色在他面上一閃而過,分明害怕,可他卻又忍不住的盯着被吊在絞刑架子上的人影,三日之前,他們纔在這裡親眼目睹了七個奴隸被絞死,那時候,王勝也是觀刑一員,可到了今日,他卻成了被吊在刑架子上的那個,不僅如此,他也被割了舌!
王勝還穿着那身灰色錦衣,只不過此刻上頭全都沾滿了血,他像是被活活隔了舌頭,血流的格外多,幾乎正面前襟都被染紅,絞刑繩子勒住他的脖子,好似已經勒斷,讓他的脖頸呈現出詭異的錯節,他瘦長的身子毫無依仗,風一吹,左右來回的擺盪!
在這寒風冽冽的夜裡,在這不知處死過多少人的善律堂,這一幕足以讓任何人背脊發涼!
“是鬼!是鬼殺了王師父!是鬼啊……”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有個披頭散髮的人衝到了洛舜華的面前,洛舜華被駭的面色一變,連忙就要後退,卻忘記身後還有門檻,他腳下被一絆,就那麼朝後栽倒在地,那披頭散髮的人一下子撲到他身上,一張臉青紅帶血的抓着他道,“侯爺侯爺,是鬼!這府裡有鬼!是鬼殺了王師父,不是小人,不是小人啊,不是小人啊……”
“來人!拖開拖開!快來人!”
朱氏和洛靈珺趕到的時候便看到洛舜華衣襟散亂滿面駭色的在和一個乞丐一樣的人廝打,莫東亭在旁和幾個侍衛說着什麼,見狀趕忙上前一把揪住來人的領子將之提溜起來,洛舜華從未像現在這樣失態過,又被嚇得雙腿發軟,幾乎是被幾個侍衛扶着才站起了身來!
指着那個被莫東亭制服的人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胡言亂語什麼!”
莫東亭也沉着臉,“侯爺,這是王興,剛開始還好好的,後來忽然發狂的胡言亂語了,他一會說東一會說西,底下兄弟懷疑此事和他有關,便教訓了一番,卻也沒問出什麼來。”
“是鬼,侯爺,是鬼殺了師父!和小人無關!”
王興面上青紅帶血,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邊哭一邊在那喊叫,洛舜華盯了他一瞬,忽然想起什麼來的又怒聲問,“你剛纔不是說他們在半路遇見個人嗎?!是誰把王勝半夜帶到了這裡來?找出那個人,那個人就是兇手……”
莫東亭聞言欲言又止,而跪在地上的王興已一個猛子掙脫莫東亭的手又朝洛舜華撲去,他一把抱住洛舜華的腿,仰着脖子瞪大眼睛撕心裂肺的嚎叫……
“侯爺!是秀娘!是秀娘半路帶走了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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