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到第五次門,終於有人來開門,一個小廝探出頭來,滿臉不悅問:“來人是誰?要幹什麼?”
薛陽一下子笑了,從懷裡掏出拜帖:“在下是玉寧山莊的少莊主,薛陽是也,這是拜帖,還請轉交你們家坊主。”
即便是城裡不涉及武林事宜的人,對玉寧山莊多少也有耳聞,但這兩年來,他也算見多識廣,並沒輕易相信,怕薛陽是假冒的,又怕他是真的,故沒有多話,將拜帖收好,說道:“請公子在此稍候,我去通稟。”
薛陽見一個後門的小廝,能不卑不亢,留好餘地,沒討好也沒得罪自己,看來雲錦坊的李家治家御下都頗爲嚴謹啊。
等了半柱香時間,剛纔的小廝重新打開門,語氣變得恭敬不少:“薛少莊主,請隨我來。”
說罷將門全部打開,薛陽得以牽馬進去,小廝將馬拴在馬廄裡後,穿過門廊,繞過小花園,很快到了前廳。
夜黑,院子裡點燈不多,薛陽粗粗掃了兩眼,只覺李家後院頗爲雅緻,料想做精巧手藝的人,品味不會太差。
廳裡亮着燈,但並不似玉寧山莊的燈火通明,只在屋子四角和主桌上燃着蠟燭,薛陽站定,見中央一位年輕女子站立的背影,略一思忖,便猜到是李家長女李沐芷,遂拱手行禮:“在下玉寧山莊薛陽,見過李姑娘。”
李沐芷回身,不動神色地快速將他上下打量一遍,淡淡說道:“李沐芷見過薛少莊主,不知深夜造訪,貴莊可是有何急事?”
薛陽有些意外。
薛廣祿和妻子,都中上人之姿,放在尋常人裡,算是賞心悅目,但生的這個唯一的兒子確實集合夫妻倆身形面貌上所有優點,眉眼清朗,身形挺拔,打眼望去,格外出類拔萃,幼時乖巧可愛,越發長大,初見之人,甚少有不爲之驚豔的。
尤其是女子,年輕的女子。
薛陽早對這種傾慕驚豔的眼神習以爲常,李沐芷並不是明豔美人,雖說算得上嬌俏,卻無甚過人之貌,勝過身姿勻稱,儀態大方,放在人堆裡也不亮眼,這般平常的女子見到自己的第一眼,竟如此平靜淡漠,着實讓他有一絲稀奇。
殊不知李沐芷乾的就是爲各式模樣的人做衣裳的營生,自小到大,見過無數人,什麼模樣的都有,凌厲有之,明豔有之,端莊有之,俏麗亦有之。
再見薛陽,即便他容貌出衆,也並不足以震撼。
習慣使然,李沐芷只飛速一眼,便將他的相貌身形記在心裡,判定薛陽也算翩翩佳公子一位,五官奪目,尤其兩眼,開扇眼皮,眼尾下垂略顯無辜,眼角上翹又添了幾分嫵媚,雙眸水潤,太過打眼。
但近半年來,無數人登門,皆有所圖,父親病重,早就不管事,家中坊裡諸般事宜皆是她應付,現在饒是天仙下凡,李沐芷也無法生出賞析的閒情逸致。
尤其今日,她忙了一整日,好容易回來,大半夜還沒吃上口飯,就被下人告知玉寧山莊少莊主求見,放下碗筷過來,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口裡反酸水。
沒時間同他繞彎子,李沐芷直白問道:“敢問少莊主今日前來可是爲金縷衫?”
薛陽挑挑眉,笑了。
“恕我直言,金縷衫乃父親親手所創,旁人都不得其中要領,可他已病了半年,身子虛弱,無力再造此物,少莊主恐怕要失望而歸了。”李沐芷說得不疾不徐,話音落地,擡起眼望向他。
薛陽被她清冷的眼神一掃,並無退縮之意,簡單明瞭闡明來意:“蒙各路豪傑賞臉,玉寧山莊在江湖上略有薄面,天下之人,大多會退讓幾分,家父瞭解雲錦坊如今所處境地,知你們艱難維持,出於道義,更是出於維護武林安寧,纔派我來相助。”
李沐芷泰然自若問道:“雲錦坊不過宥城中一家成衣鋪,若非要說有什麼涉及江湖人士的地方,也就是爲他們做了幾件衣裳,我們李家素來打開門做生意,不問東西,只要是客人,都恭迎伺候,並不會因爲他們行走江湖還是爲官經商,而有所不同,不知少莊主口中的維護安寧,是何方安寧,與我們李家又有何干系?”
薛陽認真打量着她,心道:這李家大小姐倒是挺能唬人,還有幾分縱橫捭闔的架勢。
看來不能跟她幹說客套話,得打開天窗說亮話,便將朝廷和武林的制衡關係點名幾句,話畢,果然見李沐芷面色有所鬆動。
薛陽趁她心思營謀,表明了自己的相助之意:“我身後站着玉寧山莊,代表着父親的意思,放眼整個武林,都得避讓三分,若是有那些個不開眼的來尋釁鬧事,欺侮你父親臥牀不起,我也好教訓教訓,讓們見識下玉寧山莊的厲害,好讓世人知道,雲錦坊背後站着我們薛家。”
李沐芷不露聲色,只聽着他說話,薛陽等了倏爾,見她仍舊不表態,便再次提醒道:“朝廷最看重的,就是江山安定,若是雲錦坊總引得南疆西疆塔戎和武林,四方追逐,別說王都裡的人,就是宥城城主,也不會放任不管吧,到時候,你們李家被各方勢力裹挾,想要獨善其身,恐怕難上加難。”
李沐芷心中思量,這些道理她並非不知,只是並無良好應對之策,薛陽來得突然,她認可他說的話,分析的利弊,只是多年來的警惕習慣,讓她無法立時就信任他。
反覆忖量過後,她行了女子的常禮:“那就勞煩薛公子費心,多多護佑我李家。”
薛陽拱手回禮:“李姑娘見外。”
李沐芷又問:“薛公子可曾用飯,宿在何處?可安頓好了?”
薛陽隨口答道:“吃過飯纔來的,宥城酒家的廚子,手藝參差不齊,有些菜不錯,有些菜卻不怎樣。”
李沐芷看向他,笑了笑,算是對他閒話家常的迴應。
旁人待薛陽熱情殷勤慣了,李沐芷這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有些另類,但薛陽自如慣了,並不計較,客氣說道:“方纔我經過後院的時候,見李家品味高雅,料想若是住在這裡,定心曠神怡,夜已深了,還勞煩李姑娘爲在下安排住處,離得近些,兩廂照料方便,有人想要冒犯雲錦坊,也會忌憚幾分。”
李沐芷頓了頓,雖然他的提議突然,但並沒有困擾多久,轉身功夫,李沐芷就點頭答應道:“好。”
說罷揚聲喚道:“青梅,爲薛公子準備客房。”
一名身穿青綠衣衫的丫鬟上前應道:“是,姑娘。”
說罷就先下去準備了,正廳裡又只剩他們兩人,薛陽站定如鬆,李沐芷客氣道:“薛公子請坐。”
薛陽擺擺手:“我騎馬一整天,坐得腰都難受了,站站挺好,李姑娘不必顧及我,想坐便坐吧。”
李沐芷看了他兩眼,沒有再勸,自己也並未坐下。
咕嚕,咕嚕。
薛陽聽到聲音,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後怕尷尬,並沒有轉過身去直看她。
倒是李沐芷先開了口:“薛公子見諒,我忙了一日,除去早晨吃了兩口飯,到現在滴水未進,着實餓了得慌,失禮了。”
薛陽爽朗笑道:“李姑娘不必見外,既餓成這般,自請用飯吧,待會兒我自己過去房間便可。”
他不拘泥常禮,但也未料到,李沐芷絲毫沒有跟他客氣,起身就道:“那我先走了,待會兒我的侍女青梅會來請你去客房。”
薛陽愣了下,點頭道:“再會。”
李沐芷起身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