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涕淚俱下:“我怎麼不在意老爺?我在意的,若是不在意,我能忍你這麼久?我當初是如何待你的,你難道都忘了?你的良心難道被狗吃了?”
她喊得急,一口氣上不來,被歹人擊中的後腦勺再次疼了起來,她捂着頭痛苦地大喊大叫:“快去給我找大夫來,讓朱泮洋來給我扎一針,我要疼死了!”
李沐芷上前,捏住她的手腕,李夫人慌張地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一股無形的力量繞住她,眼皮漸漸沉重,緩緩地倒下,像是睡着了。
走出門外,青梅已經等在外面,一見她忙稟告:“朱先生已經走了。”
李沐芷點點頭,下令:“派人盯緊這個院子,決不能讓她見外人。”
青梅道:“是,姑娘放心吧。”
李沐芷瘸着腿往自己的院子裡走,青梅見狀,擔心地問:“姑娘,我找人送您回吧。”
李沐芷搖頭。
她一個人走在院落之中,每一步都疼得鑽心,能感覺到傷口已經結痂,可她這般不知顧惜地邁步,已經掙開傷口,絲絲血順着小腿流到鞋子裡。
她如同毫無痛感般快步走着,路上碰到下人,誰都不敢多說話,站在一旁,爲她讓開路。
趿拉到自己房間,李沐芷重重關上門,背靠着牆壁,周身的力道全卸掉,她慢慢地順着牆面滑到地上,雙眼空洞,不知看向何處。
自打記事以來,她就知道,自己爲母親所不喜,倒不是說多苛待,而是待她從來都很冷淡,吃喝拉撒皆是父親過問,下人們不敢怠慢。
李沐芷原以爲,只是因爲母親性情如此,可她同父親,同別的人相處時,明明是一個綿軟又溫和的女子。
家中除了她,沒有別的孩子,李沐芷難免覺得孤單,同父親央求了幾次,讓母親給她再生個弟弟或妹妹,沒過幾日,父親領來了兩個與她一般大小的女孩,一個叫青梅,一個叫玉竹,日後是她的貼身丫鬟,也可當做玩伴。
李沐芷感覺快活了許多,雖然每每面對母親,心中仍會有期盼,但不再孤身一人了。
她健健康康長到了十歲,一日父親溫言對她說:“你母親有了身孕,你就要當姐姐了,你是想要個弟弟還是妹妹呢?”
李沐芷開心到不行,說弟弟妹妹都可以,父親笑笑:“母親腹中的,是個弟弟,你可開心?”
李沐芷不住點頭,飛奔到院子裡,一進門就高聲喚着:“母親,母親!”
一進屋,興高采烈地衝向李夫人,問“母親,我要有弟弟了?”
李夫人下意識的反應確實護住自己的腹部,後退兩步,伸手製止她的靠近:“是,你要做姐姐了。”
雖然很開心,但母親的反應卻令李沐芷迷茫了,她已十歲,在李默天精心養育下,並非無知天真幼女,諸多心事都能明瞭。
直到一日午後,她吃到李默天高價買來的嶺南荔枝,甘甜美味,想要送去讓母親品嚐,走到屋外卻聽到父親同她的爭吵。
“我警告你,少跟你的孃家人來往,你日子過得安生,他們看着眼氣,挑唆你使壞,明面上是爲了你着想,其實打什麼主意我都清楚,你自己想想,這麼多年來,我可曾虧待過你?你爲何還不知足?要去聽那些讒言蜚語!”父親激烈地聲音傳來。
李夫人像是哭過,聲音酸澀:“你對我好?你哪裡對我好了?是,你不曾打罵我,不曾短着我銀錢,但你都是爲了你的女兒!你做的所有,都是在哄着我,誆騙我死心塌地待她好,若我沒有自己的孩子,將她從小養到大,也會有感情,是不是?我就是蠢啊,你當初看重我,娶了我這個小門小戶的人,不就是圖我傻,圖我笨,圖我好哄,省得那起子黑心肝心機深的女人給你的女兒使陰招!!若不是我家人點醒我,我還傻傻地等着你願意的那一天,可我註定是等不來的!
李默天氣道:“我不是同你說過嗎?時機合適,我們再要孩子,我當初是不是說得明明白白,你答應得好好的,回去孃家一趟,就改了心思,跟我耍心眼,前幾年你待芷兒可謂一片純良真心,可後面,你每每回孃家,聽你母親弟弟挑唆,回來就會待她冷上幾分,你以爲我都看不出來?所以我纔將她帶在身邊,這兩年,你只一個母親的名,何時真的當她是你的孩子?”
“我對她還不夠好嗎?我沒有打罵過她,更不曾讓她缺衣少食,也沒有讓下人欺侮過她,做繼母做成我這樣的,世上有幾個?可你還是防着我,我們成婚十年了!!十年啊,你都不肯讓我有自己的孩子!你怕什麼?你怕的是我有了孩子,會妨礙到你女兒是嗎??”李夫人哭紅了眼,劈聲喊道。
李默天斥道:“我奉勸你一句,讓你家的人消停些,這麼多年來,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你的面子上,偷偷給銀子給東西,我可以當看不見,只因我知道,你是個軟心腸的人,家裡人找你一哭訴,你就往回拿東西,他們現在也算過得不錯了,不要心比天高,李家的家業,再大,再好,同你們也無半點關係。”
李夫人瞠目:“我嫁與了你,我爹孃就是你的岳丈岳母,你幫下大舅哥幫下孃家人有何不可?我懂了,你想以後將李家都給沐芷是嗎?”
李默天冷冷瞪着她,在他迫人的視線中,李夫人低下了頭,不敢與之直視。
“你嫁給我之前,你們家不過宥城外一個屠戶,窮得只有三間草房,現在,你們家已經是有着幾十畝田,養着牛羊成羣,遠近出名的富戶了,你給的不算,逢年過節生辰壽宴,我何時短過你們家銀錢?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你們家人見我這些年發達了,恨不能衝上來扒層皮去貼補你哥哥一家,李家的所有家業都是我一人單打獨鬥掙來的,我願意給我的女兒,與他們何干?你以爲他們攛掇你停藥有了身孕,就是爲你好?他們是相中了你的面耳朵,好掌控,日後好將李家整個吞掉!”
李默天不留情面,字字誅心。
李夫人泣不成聲,指着他罵道:“我當初嫁給你,雖是高嫁,可是這麼多年來,我盡心竭力,對你毫無二心,可你呢?可曾對我有過半分真心?你生怕我有了孩子怠慢了沐芷,我嫁給你十年了,你都不肯讓我有自己的孩子,你到底當我是什麼?”
李默天沉着臉:“當初娶你的時候,我已經同你說得清清楚楚,我不過是爲了給孩子找個母親,讓她名正言順地長大,不遭人白眼,你可還記得當初說的是什麼?”
她確實忘了。
當年的她一心仰慕有才有貌有錢有手藝的李默天,哪怕他心中沒有自己,哪怕他只是要個擺設,在外人面前做戲的幌子,她也願意,只要能嫁給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日子久着呢,她有的是機會得到他的真心。
可是,套在李家夫人這個殼子裡,讓她漸漸地失了神識,天長日久,她竟當了真,忘記了當初兩人的約定,她開始期盼真正成爲宅院的主人,成爲李默天的心上人。
她剛嫁過來半年,李默天便抱回了李沐芷,對外宣稱是兩人的第一個孩子,不管流言怎樣評判,那時候的她還是真心待這個肉糰子女娃。
李默天並未讓她太費心,孩子不睡在她屋裡,家裡請了兩個奶孃,專門照料還是嬰兒的李沐芷。
等李沐芷稍微長大了些,李默天親自爲她開蒙,教她認字讀書寫字,騎馬射箭裁縫,恨不能將一身的本事都傳與她,絲毫沒有因爲她是女兒身而懈怠。
李夫人開始懂了,李默天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好掌控性情柔和的正室,肯接納她的孩子,給她一個正常的名分。
原本她也是願意的,年紀越來越大,孃家人開始着急,催促着她該要自己的孩子了。
同李默天商量,他卻總說,李沐芷太小,怕兩人精力不夠,等大着些再說。
這一等,就等了十年。
她終是等不下去了,回孃家一趟,被全家人勸,回來後就動了心思。
李默天甚少與她同房,趁着過節,她灌醉了李默天,事後將送來的避子藥倒掉,終是如願,得了腹中的孩子。
告知他有身孕後,並未見李默天作何想法,也沒有動怒,只是平靜地對她說:“只此一次,若再有下次,我便將你打出去。”
李夫人惶惶了幾日,見李默天請了大夫來爲她安胎,一顆心才定了下來。
原來,李默天也是在意她腹中的孩子的。
孃家母親來,百般勸解,無非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們已經相伴十年,沒有年輕人的情愛,也有了不淺的交情,若是她懷的是個男胎,李沐芷無論如何都再難撼動他的地位,可以趁機敲打一番。
她被說動了,只是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被李默天發現,狠狠責罵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