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卿府到了這個點還是燈火通明。
綏綏揮退了侍女,坐在榻上守着小桌看書,偶爾看一眼面前的女人。
拂謠這幾天都憔悴得很,顯然雲喜毫不留情面,給了她很大的打擊。
她出身卑微,骨子裡卻又有一股狠勁兒,從守爐祭司開始慢慢地往上爬,學祭比誰都努力。
怎麼說呢,綏綏很喜歡她的執着。
仙家等級森嚴,有時候上位者伸伸手,就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她那點心思綏綏都清楚,也覺得無可厚非。畢竟她的前程來得不容易。
可是,有利便有弊。她的堅韌讓她鮮活無比,又貼心懂事,卻到底比雲喜那樣的女孩兒缺了些大氣。
綏綏不嫌棄她,反而挺心疼她的。
“這件事你別往上槓了。你槓不過他們倆的。”最終,他斟酌了一下,道。
拂謠不領情,道:“我沒錯。”
綏綏有些無奈,道:“是是是,我知道你沒錯。這事兒就是月和混蛋。自己定的天律,管別人管得死死的,自己卻又不守規矩。”
拂謠猛地擡起頭,道:“陛下一向剛正不阿,可是女王卻心思不定。女王成年以前,陛下從不曾動搖,都是女王……”
綏綏沉下臉:“拂謠。”
她抿了抿脣,不吭聲了。
是了,綏綏大人最寶貝的,永遠是女王殿下。
綏綏慢慢地跟她解釋,道:“拂謠,如果你說心思,我的心思,和女王是一樣的。你年紀還輕,太極端了,對你沒有好處。”
拂謠聽不懂。她只是想,算了,她不能……反抗他。
綏綏活了那麼些年,什麼沒見過?看了看她的臉色便知道她在想什麼。
真是可笑……他君子坦蕩,一片赤誠待她。可是她,卻把他想得這樣不堪,又把自己想得,這般低賤。
“收拾一下準備睡吧。”他最終道。
……
隔日朝會的最後,白奴的事情照例被拿出來吵。
雪無痕德高望重,但是不擅長吵架。而且他是個原則性極強的人,人家拿天律一壓他就難再開口。
陛下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地聽全場。
綏綏站在他左手下方,看着下面站着的非常激動的拂謠,心下有些失望。
算了……
總要讓她栽個大跟頭,她纔會明白。
他又擡頭看了月和一眼。對方看似耐心地聽着,眼神卻有些放空……顯然心思已經不在這上面了。
直到有人高聲唱了一聲:“女王覲見!”
陛下立刻坐直了身子,動作幅度之大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有些錯愕地看着他!
他心想,雲喜必定是又賴牀了……
剛纔嘈雜的羣臣此刻也都分立了兩側,恭敬垂首。
只見雲喜一身隆重的朝服,走得好宮步,朝雲靴尖尖,筆直踏過地面,面前的珠簾卻是晃都沒晃一下。
他眸中有了笑意,心道:漂亮!
只不過,接下來的驚喜是什麼?
她單槍匹馬,小小的一個,幾乎被隆重的朝服要壓扁了那般,走到他往下正對着的地方。
“臣,雲喜,覲見陛下。”
他心裡有想:架勢很足,聲音夠亮!
雖然竭力裝出了嚴肅的樣子,可是顯而易見,朝會太無聊,女王殿下的驚豔登場讓他終於有了些精神。
“不必多禮”,他差點就笑了,費了老大力氣把剛剛揚起來的嘴角給扯了回來,道,“你怎麼會來?”
雲喜仰起臉,道:“陛下,臣來,求一個恩典。”
陛下道:“你說。”
綏綏扶額,心想他這有點太明顯了。
往下一看,果然拂謠猜到了些什麼,臉色蒼白蒼白的。
“臣請求,陛下赦了白奴。”
單刀直入。
陛下襬擺手,示意誰都別說話,他自問道:“白奴執掌太祭署數千年,功垂千秋,孤必定在青史給她留名。只是如今她已經入魔,與從前是不一樣了。天律當前,孤不能視而不見,你明白麼?”
說得挺冠冕堂皇的。
他也在想,爲難爲難雲喜,她會怎麼做?
雲喜卻是早料到的,伏低身子,道:“臣不敢讓陛下破了天律。只是陛下,白奴對臣有兩次救命之恩。第一次是雲染之亂。第二次她已入魔,是在風雪山下魔道之外。臣,小小女子,朝廷大事通通不懂。但是恩人有難,臣還是需來求一求的。”
綏綏心想,風雪山外救了你的不是老子我嗎……
可是她把話說到這份上,也是在提醒羣臣。白奴那兩次救了她,哪次沒搭着陛下?
這滿朝文武,對陛下有救命之恩的,開國以來,便只有那個女人了。
陛下沉了臉,道:“你在爲難孤。”
雲喜道:“陛下,臣不敢!只是臣連同腹中孩兒的性命,全賴白奴才能保全。若是真像拂掌祭說的,入魔之臣便該處死!試問,臣腹中的孩兒以後知道了,當如何自處?臣也無法再安享皇朝供養!”
誰不知道她的孩子寶貝?
皇朝開闢萬年以來,陛下唯一的孩子……
拂謠在心裡啐了一聲,心道,真不要臉,竟然拿孩子當擋箭牌。
她不由得看向綏綏。綏綏把臉扭開了。
拂謠有些吃驚……
因爲剛開始,這件事,綏綏是支持的。
那邊陛下像模像樣地斥了幾聲,女王殿下便跪在殿上,直接哭了起來。
陛下:“……”
雲喜道:“陛下若是不允,臣便長跪不起。”
“陛下!”
雪無痕一看時機差不多了,連忙招呼了一聲,頓時昨天已經串聯好的羣臣都跪了出來。
“陛下,白大宰爲皇朝鞠躬盡瘁,入魔之後也不忘初心,望陛下開恩!”
“天律難違,陛下乾脆放逐了她便是,何必趕盡殺絕?”
“陛下!臣願一死,換白大宰一條生路……”
陛下膛目結舌……
雲喜哭得很大聲,也很認真,狀如潑婦,還把頭上的珠冠也拿下來丟到一邊。
陛下:“……”
她順着臺階跪着爬了上去。
陛下:“……”
綏綏:“……”
爬到陛下腳邊,嚎啕大哭:“陛下,陛下焉能忍心……若是皇朝真的因天律處置了白奴,臣也無顏再活着了。“
月和低下頭,看着她哭花的小臉,琢磨着現在給她一腳合不合適?
朝堂之上,頓時哭聲,求情的聲音響成一片。
還有原本主張處死白奴的,此時也跪了下去。
拂謠心想,真是……鬧劇。
“陛下!”
她驚愕地擡起頭,然後就看到一向免跪的國卿大人,尊貴的膝蓋落了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