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樹紅並不是樹,而是草,一根徑上錯錯落落地開了許多花,就像一個母親合抱了許多孩子般,紅豔豔的,又漂亮又喜氣。
如果不是看到了大理石的碑面,和上面印着的字,黃葉還真想不到這裡會是墓園。
在滿樹紅環繞得最茂盛的地方,江凱倫停了下來,有大半都被花朵掩映的碑上貼了一張照片,因爲隔水做得好,只略略退了色,還很清晰。裡面一個女子容顏賢婉,笑意翩然,和江凱倫有幾份像。
碑上刻着茹驀然三個字。
江凱倫牽着她的手半跪在了地上,把花放在了墓前,柔着眸光出聲:“媽,這是我最喜歡的人,今天,我帶她來看你。”
原來這個女人竟是江凱倫的母親。
黃葉有些緊張,儘管只是面對一塊墓碑,她手足無措,也不知道擱哪兒。江凱倫乾脆將她的整個身子都拉過去,壓在自己懷間:“你說過,希望我有一天能找到喜歡的人……”
他緩緩而談,花色掩映着他的臉,看起來,俊美而又華貴,淺淺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添了無盡的溫暖。
黃葉想不到,並不多話的他和自己母親竟有這麼多話說。他幾乎沒有提到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她還以爲,他們不是很親的。
不過,照片裡的女人是那種很受人喜歡的類型,很親切,很柔軟的樣子,典型的美人。
微風吹過,花兒輕輕拂動,有細碎的聲音響起。江凱倫終於結束了和茹驀然的談話,轉頭過來,輕輕拂掉了她臉側落下的那一絲髮,側頭,印下一吻在她的脣瓣。
他吻她的時候,動作輕柔小心,生怕碰疼她似的,而脣落下時,只晴蜓點水般吸了幾吸。雖然只是這麼簡單而短暫的碰觸,卻硬是讓她感覺到了來自他的無盡疼寵。
“知道母親怎麼評價你嗎?”他問。
黃葉搖頭。
江凱倫笑,捧起她的臉:“我媽說,她非常滿意。”
“你怎麼知道?”聲音有些顫,被他這麼一吻後,又被這麼看着,她的心臟突然跳得快起來。
“因爲……”他偏頭,做深思狀,而後勾了勾脣角,“我喜歡。”
黃葉恍然,跟着笑了起來,主動在他脣上印了一吻:“我也喜歡你。”
牽手走出來,風輕雲低,四周小鳥啁鳴轉調,整個氛圍都很舒適。
“可以說說你母親的事嗎?”她忍不住問。照片裡那個溫婉柔和的女人給人的感覺太好了。
江凱倫扯了扯脣角,很認真地思索了片刻纔開口:“她是一個很善良又很顧家的女人,喜歡交朋友,待人熱情,而且畫得一手好畫。凱麗能畫畫,大抵遺傳於她。”
他陷入某種美好的回憶中,脣角抿出柔軟的弧度,有點孩童的味道。
“她常帶我去寫生,每次寫生的時候都會把我畫進去……”
“是不是你們家有很多畫了你的畫?什麼時候給我看看?”黃葉仰高了臉,下巴擡起問。
江凱倫寵溺地點
了點她的鼻子,嗯了一聲。
“凱……倫,你們……也在?”
兩人聊得正歡,一道聲音突然打斷。於梅捧着一束花站在門口,一身白裙,緞黑的髮絲結成髻整齊地梳理在腦後,豪門氣質一目瞭然。
黃花略有吃驚,很快淡下了一張臉,但終究是江凱倫的家人,沒有表露出更多。
江凱倫的臉卻直接從陽光撒滿到烏雲佈滿。
“你來幹什麼!”他的話語又冷又硬,還透着明顯的怒氣。
“我只是來看看……驀然。”於梅答,聲音低而卑微。江凱倫伸手,狠狠地拂去了她手上的花,於梅嚇得“啊”地大叫一聲。黃葉也完全沒有料到他會突然生這麼大的氣,也嚇得不輕,撲過去扯上了他的袖,“凱倫……”
花掉在地上,江凱倫狠狠地上前擰了一腳,轉頭看到黃葉臉上的焦慮降低了音量:“以後,不準來這裡!”
他的臉皮依然繃緊,眉骨扎得很高,憤怒的表情!
於梅踉蹌地退了幾步,因爲受了驚嚇而臉色泛白,看着江凱倫,一面可憐樣。
江凱倫再不多看她一眼,拉着黃葉直接離去。
於梅受不住般蹲下,捂臉唔唔地哭了起來。
“看到了吧,做江家的媳婦都是這樣的下場,所以說,還是退出的好。”另一側,念祥帶着念晚兒遠遠地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念祥不忘拿於梅來勸慰念晚兒。
念晚兒的臉色蒼白如紙,黑沉沉的眼底卻扎滿了尖銳的光芒,一直隨着江凱倫和黃葉的背影不肯離開,指一根根掐緊。
兩人的恩愛像無數的細針刺激着她的細胞,她身體裡的每一滴血液都叫囂着要報仇!
“爸,你知道我從小就好強、驕傲,從來只有我不要的東西,沒有要不到的!記得小時候家裡養了只貓,我給它做了最華麗的窩,吃最好的魚,可它卻偏偏不肯讓我近身,還抓傷了我的手,後來我用鐵夾子把它抓住,一點一點拔光它的毛,親手剖了它的肚子,把它的內臟全挖出來喂狗吃!”
念祥全身打了個冷戰,看着自己的女兒,眼裡透出的全然是陌生。他一直知道念晚兒手腕強硬,卻沒想到會心狠手辣到這種地步!
“所以,就算簽了離婚協議,我也不會放過他們!”她高調地宣佈,扭身,踩着標準的一字步朝墓園裡走。
她不是於梅,永遠不可能成爲那種被人欺負了卻只能打落牙往肚裡吞的人!她要報仇!
“晚兒,聽爸一句話,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江凱倫不是等閒之輩,也是不講情面的人,再鬧下去只會……”念祥追上前去試圖勸服自己的女兒。
念晚兒一個猛轉身,狠戾地朝自己的父親扎一眼過來,念祥說了一半的話竟自動息音。
……
一路上,江凱倫都心情極差的樣子,黃葉沒敢吭聲,只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他指捏得極緊,她的手被捏得發痛,黃葉小心地看幾眼他,看他的臉依然繃着,似正陷入某種不堪回首的回
憶,心有些微疼痛,伸出另一隻手去撫他的眉宇,想要把那聚在一起的褶子撫平。
江凱倫終於反應過來,順手將落在眉上的手也收進掌中,手上的力度一時輕下來,揉了揉她的掌:“對不起,我失態了。”
“沒事。”黃葉搖頭,不忘關心他,“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他點頭,伸臂攬過她的肩,將她收入懷抱:“想到過去發生的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情緒失控了。”
“和她有關?”黃葉輕問,指的是於梅。
江凱倫抿脣點頭,“是她和我母親以及父親之間的一些事情。”
“我可以聽聽嗎?”她仰頭,小心地問,突然很想知道他都經歷過些什麼。
江凱倫久久不語,在黃葉以爲他不會回答準備放棄時又突然出聲:“她是我父親爲我母親請來的特護,因爲我母親身體不好,那時又懷了妹妹。我一直住在寄宿學校裡,自從母親檢查出有病後,父親就把我送到那裡去了。所以,有很多事情並不清楚,只是每次回家,都會看到母親流眼淚。我不明白她在哭什麼,以前忙於應酬的父親已經比以前早回來許多,她應該感到高興纔對。”
“有一天,我突然覺得很不安,於是偷偷從學校跑回家。才進家門,就看到母親趴在地板上,下身全是血。她手裡拿着一部手機,眼裡滿是絕望。她要生產了,父親卻沒有接電話,而負責照顧的特護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在鄰居的幫助下,我母親被送到了醫院,她嘶厲的叫聲讓我害怕,醫生說她的情況很危機,需要動手術,手術書上要簽字。我不得不去公司找父親,卻沒想到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本應該寸步不離照顧我母親的特護卻和我父親抱在了一起……”他的眉宇痛苦地縮緊,就算過去了許多年,仍然疼痛難忍。
童話裡的美好世界因爲就此打破,從那天起,他便了解了人間的殘酷於殘忍。
“當我們趕到醫院時,母親的身體已經不行,最後不得不選擇救孩子舍大人……我時常在想,如果早點發現母親的情況,早點送她上醫院,早點做手術,她一定不會死的。然而,父親卻在母親死去不到三個月把特護娶回了家,全面照顧我們的起居……我和妹妹硬生生被丟給了一個根本稱不上認識的女人。”
“夠了。”黃葉不忍聽下去,伸手捂上了他的嘴。他的眼裡,分明流露出痛楚,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小小的他當時有着怎樣的憤怒、絕望和恐懼。
父親背叛母親,母親離去,雙重打擊,小小的他如何承受得了。
她伸臂,將他抱住,指箍着他的頭,卻聽得他道:“從那以後,我便開始討厭和陌生人交往,幾乎不和不瞭解的人合作。一個陌生的特護打破了我們家平靜而幸福的生活,我沒辦法信任不知根知底的人。”
原來,在這習慣之後,藏着的竟是這般惹人痛心的故事,黃葉讓他的頭貼着自己柔軟的胸口,一聲聲保證:“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真的,再也不會發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