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萌媽媽,你在家的吧?”
“我在家呢。”沈青籮從屋裡走出去,“王大叔?這麼早您有事嗎?快進屋說。”
王智,是沈青籮親生母親的同學,也是宣城老城區說話比較有分量的長輩,王家人幾代都在宣城紮根,他是土生土長的老城人,在這兒活了大半輩子,對這片土地有着很深的情感。
當初沈青籮剛回到宣城的時候,能順利落戶,還拿到了她母親的這所老宅,其實王智幫了不少忙,所以青籮對王智與他們一家人是心存感激的。
當然,在非常排外的宣城能落腳,宣城很多人都給予了她幫助。
王智進院子,左看右看笑着說:“這老宅被你拾掇得不錯,有人氣兒了!”
“還得多謝王叔跟街坊,不然我跟沈萌也沒有那麼大的福氣。大叔您進屋坐吧。”
“不了,我就在院兒裡坐一會兒就走。”他在葡萄架下的椅子上坐下來,“你頭上的傷不嚴重吧?”
“不嚴重。”沈青籮給他倒了茶,知道他這麼早必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詢問道:“大叔您有話直說。”
王智沒喝茶,將被子放在石桌上,看了沈青籮一眼有些爲難,但又不得不說道:“其實大叔來是想求你幫個忙。”
“您千萬別這麼說,要用求字我就無地自容了。”
“是這樣的……呃,昨天早上我們通河北不是起衝突了嗎?還連累你們母子了,挺過意不去。”
“我們也是無意撞見那一幕了。”
“然後呢,我們那天看了,那個姓顧的,他好像爲了保護你們母子,還受了傷對吧?”
“……”怎麼突然說起顧少陽了,沈青籮心理有些警惕起來,“我不怎麼知道,當時很混亂。”
“大家都瞧見了,那個人在保護你們母子倆。”
“您到底想說什麼呢?”
“我想問你們認識的嗎?”
“……”難不成他們知道她跟顧少陽認識,所以想把她從這兒趕出去?應該不至於會知道吧。
看沈青籮不說話,王智笑着說:“不是大叔逼你什麼,是覺得,要是你能說服姓顧的,不對咱們通河北進行拆遷,那大叔還有所有老城人都會感謝你的。”
“不是,大叔你這麼說我有些不明白。”他怎麼會認爲她能說服顧少陽?
王智說道:“那天大家都看出來了,誰也攔不住那姓顧的,那人真不是普通人啊,你看王大力在咱們這兒夠蠻了吧?昨天一棍把姓顧的給悶了的就是他,咱們這兒敢動王大力的有幾個,但聽王大力說了,姓顧的,不是一般人。”
“頭上血嗶嗶的,愣是撞開好幾十號人,三兩下把王大力給按了,據說,當時那人眼睛都是紅的,大力都覺得他是肯定得下死守,他不死也給打斷氣了……”
老城人尤其是年長得,說話跟說書的一樣,但他說了那麼多,到底想說什麼?沈青籮問:“大王大力都擺不平,大叔我怎麼能行啊。”
“就是的說,王大力半點辦法沒有的人,你一聲吆喝就讓他住手了,那人估計還能聽你說說,而且你認識他是不是?”
“我,不認識他啊。”
“那你昨天喊他名字來着。”
“我是無意中知道他名字的。”
“沈萌媽媽啊,我們也是沒辦法纔想出來這樣的辦法,可能會爲難你。可是我們老城你來了那麼多年,有多好你知道的吧?”
沈青籮點頭,這個聽她完全知道,其實她也是反對把老城改造的。但她能說得上話嗎?
“那行顧的好像真被激怒了,說我們要再不搬就要把我們交給法……法庭還是律師處理了,我們不能坐牢,也不能沒有故土啊!所以青籮,你給我們想想辦法,就算你不認識他,好歹你也是從外邊回來的,吃過洋墨水,見識多,你就幫幫老城成不?”
“大叔……”不是她不幫,但這事關係到顧少陽,她不能接近那個人啊。
“青籮,這麼些年,老城人對你怎麼樣你也該知道。”
“是我知道的大叔,我一直很感激。”
“我們也不是爲了讓你感激才做的,只是想讓你盡一份老城人的力量,成嗎?”
她能說不成嗎?蔣青籮還在想着怎麼拒絕,但王智大叔從襯衣口袋裡掏出一封信,交給她:“青籮啊,這是我們通河北地段的,聯名請你幫忙,大叔也是不要這張老臉來說這事了。”
聯名書信都來了,沈青籮要再說不,簡直就是忘恩負義大逆不道天地難容。
她接下了那封信,臉色都白了,但還是點了頭:“大叔,我會盡我所能,但我不知道能不能行。”
“謝謝你了,孩子。”王智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夥兒都等着信兒呢。”
通河北的人最近每天都在與拆遷的事情鬥智鬥勇,都趕上地下工作者了。“大叔,您慢走。”
“唉,不送不送了。”
想到什麼,他有從褲兜裡拿出一個紅包:“這是……”
“大叔不用不用!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不是給你的,我是好些時候沒見着我那大甥孫兒了,也不知道給什麼好,不多,你自己看着買些小物件給他,你們孤兒寡母也不容易……”
老城人要面子,日子過得小富足,拉下臉求人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覺得還算親,還真就不求了。可求了還是難爲人了,尤其還是人家年輕帶孩子的單親媽媽。
王智嘆了口氣,揹着手就走了。
沈青籮一手拿着聯名書信,一手拿着紅包,老城人啊,就是這樣的。她如何能拒絕呢?
只是想到要面對顧少陽,她一個頭兩個大。
該怎麼辦啊?
爲什麼偏偏是顧少陽!
顧少陽此時鬼使神差地,又站在了七色花幼兒園的門前。早上九點多天氣涼爽,孩子們在園子裡的樹蔭下上室外課,吵哄哄的。
很多家長或是爺爺奶奶隔着圍牆,通過圍牆上的鐵欄杆看着園子裡孩子,顧少陽意識到自己也站在其中的時候,覺得自己瘋了。
可是,他能一眼看出來,小班的孩子當中,沈萌那高個子脫穎而出,他站在吵鬧的孩子當中很鎮定地將手中的球輕輕拋給了其他的小男生。
那小男生沒接住,嘟嘟嘟跑過去撿球。
沈萌有些無聊,都丟了幾次了,每一次接住的,你個男孩子有沒有出息了?但是媽媽說了,他要耐心等,等他們再長大一點,就像大勳叔叔耐心等他長大一樣。
不過這都好幾天了,他們怎麼都還沒長大呢!
沈萌雙手高舉過頭,扣在後腦勺兒上,看着那羣在他眼裡就是小屁孩的小屁孩。那個男孩撿把球撿回來,又跑到他跟前說:“沈萌沈萌,我們再來玩一次。”
沈萌看了他一眼,轉頭對一旁的另外一個小男孩兒說:“二寶,你跟他玩會兒。”
二寶看了一眼沈萌,對一旁的小女生說:“甜甜,你自己給洋娃娃梳頭髮吧,沈萌要我去玩球了!”
“那你去吧。”小女生說完,看沈萌要走開,“沈萌,你來跟我玩好不好?”
沈萌一看那洋娃娃頭皮發炸:“洋娃娃是女孩兒玩的東西,你找那誰……”他隨便指了一個,“她玩。”
說完覺得自己快崩潰了,轉頭看向外邊,一眼看到了大高個子叔叔,他愣了一下。
顧少陽覺得自己真瘋了,轉身就要走。
“嘿,等一下!”
嘿。他叫嘿嗎?顧少陽真不想停留,但還是停下腳步,老師看到沈萌往門口跑,立刻含住:“沈萌不要亂跑。”
“我就在門口!”他小小的身體輕快的奔跑到鐵門口,隔着鐵門仰望顧少陽。
顧少陽低頭看着他,不說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沒必要對他做任何表情。他不喜歡這個孩子,是,很不喜歡。
只是他是腦子進水了就來到這兒了。
這次他沒有先開口,沈萌先問了:“你還疼嗎?”
還疼嗎?指的是他的傷?臭小子,這軟軟一句,以爲就可以讓他喜歡他了嗎?顧少陽站着沒說話,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又在渴望什麼。
沈萌白白淨淨的,抱起來一定會非常溫暖吧?
“你生氣了嗎?”他問他,“因爲我跟媽媽麻煩你受傷了,所以生氣了嗎?”
他這麼覺得?
他沒有生氣啊,有什麼好生氣的。
不生氣他鬧什麼彆扭,顧少陽覺得現在的自己陌生極了。跟個孩子他在鬧什麼?
他沒說話,沈萌以爲他是真生氣了,有些苦惱。不知道該道謝還是道歉。媽媽說得對,果然不能太麻煩別人。他有些着急着解釋:
“因爲我現在還小,我還不能保護媽媽,所以你救了我還有我媽媽,我以後會報答你的,等我長大了,我會報答你。”
顧少陽看着他,不知爲什麼胸口很悶,許久之後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們呢,還疼嗎?”
他終於肯說話了?沈萌立刻搖頭:“我沒有受傷,媽媽額頭流血了,不過已經去給醫生看過了,說過幾天能好,媽媽說沒事,她沒有哭,我哭了。”
真不知道爲什麼,從昨天見到他們母子之後,他一直就很難受。現在看到這孩子,沒有好轉,反而更覺得心疼。
不知道說什麼,將手從他頭上放下來。
沈萌看到他手背上有道劃傷,他立刻說:“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不要走!”
說完立刻飛奔會教室,然後又飛快地跑出來,顧少陽就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在跑動,那小小的模樣似乎就像一場溫暖的夢境。
沈萌手裡拿着幾片創可貼,創可貼上是可愛的卡通圖,他努力而認真地撕開,然後對顧少陽說:“你把手伸出來,我幫你貼,我媽媽說,這是可以讓傷口快點好起來的創可貼。”
顧少陽將手伸了過去,那軟軟的白白的小手將那片卡通創可貼貼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的手特備小,跟他的比起來,就像一片花瓣,讓人心生憐惜。
這這些都跟他沒有什麼關係,沒有關係。
不是他的。
顧少陽深呼吸,說了一句“進去吧”之後,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