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要謝謝玄冥王陛下的好意了,”我輕輕笑道,手腕一動,仍是破不開鬼魅獄。
外界危機,我不能坐以待斃。
我隨墨黑的鬼魅獄牢籠,一點一點地往冰窟處的懸崖移動,每動一寸,寒氣便侵擾一分,冷酷便多一分。
我手中仍握着墨靈,如此危局,免不得要賭一把。
就賭墨靈能突破桎梏亦靈亦魔,能在這最後關頭,救回我自己。
我將墨靈自背後刺入,它很是聽話地將我的血肉飲下,伴着血色,在魔域的大地上刺出傷痕,鬼魅獄移動得越快,痕跡出現得越快,激出的血色火花燃向周圍,墨靈生出一雙巨大的火焰翅膀,在我落入冰窟前,生硬地阻止了鬼魅獄前行。
“靈華陣…”玄冥王遠望着我的位置,音色卻能傳來,“倒是我小看你了。這可是,女媧大神的陣法。你一個後輩,竟然也使得出來。”
我倒不知這是什麼靈華陣,只是與生俱來的本領,讓我在此危機時刻能夠自保。
燃着火的墨靈破開鬼魅獄的牢籠,帶着我直衝向玄冥王,一劍刺入他的心臟。
他竟絲毫不閃躲。
“即便墨靈的劍已逼到這裡,也從容如此。陛下可是在施捨墨翎?”我問。
“不過是此時無意其他。本座即便是失了心,堂堂魔域至尊,也不會有何畏懼。”他冷眼將我瞅了一眼,繼續望向滿目瘡痍的魔域大地。
我一時間搞不懂,這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魔王此時心中,或許有些什麼事情耽擱了。
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狠力一挖,一朵黑色曼陀羅悄然綻放,沖天的魔氣蔓延出無限死力,所到之處,枯黃的大地都變得污濁不堪,看的我觸目驚心。
我將花移入懷中,雙手都染上了污濁之色。
而玄冥王仍平時前方,宛如一尊雕塑,不帶絲毫情緒。
這便是超脫六界之人真正的波瀾不驚嗎?以往看篤大哥和師父,只感受到他們那種難以言說的平和,卻沒想到還有這種平靜。
“待我救回妹妹,自會前來,獻上我的心,兌現承諾。屆時,我所留存的全部力量也會阻止你危害六界,直至我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畢竟,我已不是失了心就會死去的人族。
我犯的過錯,我自會盡全力挽救。
“可你沒那麼容易走。”魔王淡淡開口。
我一驚,轉身之間,冰窟已挪至我身後,大片土地已被冰窟吞噬,寒冰層層疊加,冰凌排如魚鱗一般,奮力向我壓迫,我觀向周遭,已無退路可言。
“一是因你的心,是魔域之本,二是因我的身,本就該在這冰窟中,”我扭頭說道,“對嗎?”
玄冥王立在原地還未說什麼,便聽高處一陣爽朗笑聲,我記得這個笑聲,半個時辰前她剛離去,現在便已歸來,恐怕是有不得不歸來的原因。
“原本我是不打算管些什麼的,可如今看來,”白矖笑着落下,指尖輕撫冰錐,冰層便後退一步,“你已明白?”
她如此問,大約是因爲我那句“我本就該在這冰窟中”。
我正要開口,一身白衣擋在我眼前,將我攬住,與白矖隔開很遠。
“即便有什麼,她的未來也不該由你掌控。檳神湘的使命,更與她無關。”陸一函說道。
我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在右手邊的萬丈冰窟前強行撐着自己。
陸一函拿着上雲劍將其他所有人隔開,十分,小心翼翼。
“和玲,你就是女媧娘娘的輪迴之鏡。”不知何時趕到的嚴霍認真看向我,他似乎在讓我自己做決定,不然的話,陸一函一定會追去,不會善罷甘休。
我苦笑着開口,裝作自己什麼都很清楚的樣子,把這殘酷的事實說給陸一函也說給自己聽着:
“你知道嗎?母后當年生下的,其實只有穎兒一個,爲何是鏡像之術生生多出來一個我,不過就是因爲,我是輪迴之鏡罷了,紫色透明的水晶石,根本就不是女媧娘娘補天的五彩石。”我狠狠盯着陸一函的眼,看着他的表情由震驚到恍然,再到不知所措。
“怪不得我施的結界都那般強勁,原來我自己也是一方結界。只不過生了心,生了情。”我苦笑。
“怪不得我一再被冰窟吸引,未化身成靈石精靈之時,我都是被女媧娘娘封在那處,盜取天地靈華,漸漸塑形。”我繼續說。故而那靈華陣本就是女媧娘娘爲我創的。
突然纔想明白,原來,都是命。
我這身軀支撐了那麼多的魂靈,遲早是要碎的,重塑是命,是我紫水晶的命。
天理存生靈,卻存不下我這唯一一個被算作是靈石之一卻並不是出自五彩石的一塊石頭。
輪迴之鏡本就是盜取天地靈華出生的,我盜取的,是本不該屬於我的力量。卻不由我掌控。
“天下之大,又有何處容我啊?”我喃喃道,心中存了無限悲慼。
陸一函似是愣了一下,轉身趕忙將我雙肩晃着,好不容易將我神思晃了回來。
我看他的眼神中滿是傷痛,卻仍是堅定地對我說道:“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容身之所。況且,你與你妹妹這一二十年的光陰,我們一行人這麼些日子經歷的事情,你我之間的感情,都是獨一無二的,什麼都替代不了。”
妹妹…
“我想…我想去見穎兒。”我認真地說。
他點點頭,將我一縷碎髮撫了撫:“好,我帶你去。”
玄冥王仍站在淒寒的冥王宮外,白矖獨獨立在高處,神色沉重,嚴霍默不作聲,欲言又止卻又不忍似的在我們身後守着,將想要攔下我們的白矖擋在身後。
我看了看陸一函擁着我的雙臂,又看了看他身上不知被誰割開的口子,再看看仍留着魔氣的上雲劍,心中悲痛不已。
魔域的大門就在眼前,我捧着曼陀羅,卻看不到光亮,只看到周身烏煙瘴氣、似真似幻的屏障,一腳錯入,可能就是萬劫不復。
我隨陸一函踏出陰雲密佈的魔域,周身果然如甾蝕所說,痛得難以忍受,但好在手中捧着玄冥王的心,倒是抵擋了不少傷我的力量。
北盟妖族與此相距甚遠,即便前方天空隨色彩豔烈,我已來不及摻和一腳。
可能會錯過保護他人的機會。
陸一函卻將我攔下,指了指袁琺近處的汜水河,又指了指我懷中的曼陀羅。
我心中大動。
怎麼會呢,她怎麼會在這裡呢?
陸一函眼神十分堅定,不久之前,他應該在這裡見過她。
我向西邊走去,那處汜水河畔籠罩在若隱若現的紫色神壺之中,漫天洶涌的力量如同雲霧般將周遭慘淡的生靈氣息吞噬,見我們到此處那力量便向我們猙獰而來,想要將我們化做同類似的。
陸一函長劍一揮,眼前雲霧散開,視野清明起來,前方波濤洶涌的魔力與靈力的撞擊,那色澤光芒我是見過的,菲婭邪。
與她對立之處所立的,自然是月琅。
這似乎已不是她們打的第一架。
我滿眼錯落,望向天幕之下,該來此處的一個不少,不該來此處的,仍有那麼幾個。
即便是站在對岸衆人身後,我也很是擔心。
我隨他飛身向前,是一處小林。
林中藏匿着幾多軍帳,看樣子除卻人族的,還有妖族的。
神族魔族已開戰,人族恐遭遇牽連,摩灣派軒月堂哥出兵鎮壓,煉蠱聖姑派清遠帶兵防範,嚴霍率兵在此處駐守,而妖族派兵,是月凌風因穎兒之故。
挑挑揀揀許久,才發現一處五顏六色的軍帳,帳頂還掛着一條七彩的飄帶。
我心中一陣安慰,然後被小妖攔在帳外,曰此乃妖后獨居之處,任何人不得擅入。
我盯着這個死腦筋的小妖看了許久,才發覺她可能沒有見過他們妖后。不過如我一身黑漆漆的暗色裙,怎會不懷疑非善類。
我正想着如何逗一逗這小妖,帳簾一掀,那隻不是好鳥兒的鳥兒走了出來,十分恭敬地朝我彎腰致敬,道一聲:“長姐。”
一側小妖呆愣愣地跪地,我已隨月凌風入了大帳。
帳中燃香淺淺,卻不知是何種香料。
穎兒以前是甚少用香的,我們姐妹唯獨對驅寒的棠香存了些惦念。她常說,用香不如採花來插,花之清韻無香能及。
此時興許是她的心境多多少少有了變化,但行爲之上,還如同孩童,蹦蹦跳跳地出現在我面前,一旁月凌風的神色,不由得抖了好幾下。
穎兒一身綵衣,十分歡喜地落在我面前,我將她身形撫穩,看她臉上多了些肉肉,有些歡喜又有些憂愁。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穎兒,但開口是問向月凌風的話:“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有何等深重的原因,你纔要把她帶來?此地如此危險,你不是不知。”
月凌風不緊不慢而又略帶無奈,穎兒趕忙說道:“姐姐莫要責怪風哥哥,天生異變,他作爲妖王,自然要來尋訪,我擔心不已,況且姐姐,”她柔手撫過我的肩,慢慢悠悠地轉到我身前,“穎兒已許久未與你相見,此處變故之巨,你定會前來,我不過想再見你。以後諸多變故,你我可能會相去更遠。”
她說着,垂首黯然。
我拍了拍她的背,將她抱了抱。
許是身孕的緣故,穎兒身形略有些寬闊,行動也很是緩慢。
可她心中自然是歡快的,倒也無礙。
只是她見我這麼一身魔氣卻隻字不提,怕是已知道了些什麼。
“我有些着急了…你好好在這兒待着,哪兒都不準去。”我對她說,同時側眼看了看一旁的月凌風,他滿是愛意的雙眼將穎兒望着,倒教我十分安心。
我將單手捧着的曼陀羅置於穎兒的胸口處,黑色的花轉瞬間便生出細長的藤蔓,十分輕柔地將穎兒整個包住,黑色花瓣輕輕在她周身撫摸,吐出長條的紫黑色花蕊,落下黑色的小顆粒。
黑色顆粒觸及地面便消失無蹤,穎兒卻滿頭大汗,很是痛苦的樣子。
“長姐這是何意?”月凌風急忙伸手想要阻攔,但被穎兒伸出的手臂攔下。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側臉,傻丫頭從來都是無條件相信我,我很欣慰,但仍怕尋錯解法,害了她。
“你且放心。魔氣如毒,如她這般,不過是將靈魂魄深處的魔氣清出罷了,看這樣子,很是順利。”身後一陣清涼的音色,這般懂我心思又精通藥理的人,不是小琉兒,又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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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放心,有你在此,自然無恙。”我笑回。
“既然放心,那稍後,便隨我去個地方,”她柔柔地來拉我的手,扭頭對穎兒道:“再借你姐姐一下,如此混亂局勢,她得幫我些忙纔是。”
穎兒周身魔氣已清,曼陀羅也做透明無色狀,月凌風伸手將略有倦色的她接下,大功已告成。
我聽着穎兒念念叨叨着琉姐姐怎樣怎樣,我便被拉出營帳。
軍帳之外,是一片變幻莫測的天地。
始軒之門動搖不定,一不留神便會打開,好在神女仍在堅持,若她敗下陣來,便需要我們這些靈石支撐了。
待袁琺詛咒解除,始軒之門再度封印,便是我把自己的心送出去的時候了。
“想什麼呢?出神成這樣。”小琉兒捏了捏我的手臂,好奇地問。
我趕忙搖頭,她卻很不相信似的斜眼看我:“你是不是跟什麼人做了什麼可怕的交易?心事重重的。”
我回道:“看來你是不相信嚴霍跟陸一函聯手的實力了,將我從魔族的湯鍋裡撈出雖不算是綽綽有餘,但也還勉勉強強,唯獨那位湘妃白矖,似乎有什麼想法。”
小琉兒皺了皺眉,隨後開懷笑道:“不怕,有他們在,如何都會過去的。”
我順着她的指尖望去,陸一函正一劍戳在一棵樟樹上,而抖落的一片片葉子,正被月天城踩在半空中,玉扇一動,便迴轉到陸一函的劍上,發出鈴音般的聲響。
嚴霍愁眉苦臉地坐在一旁,看樣子估計是剛剛落敗。
看來我走了這些天,他們倒是和諧得很。
“對了,琦琦和塗山霜呢?”我問道。
人族已幾近落入鳳凰蛋吞噬之中,狐族早已淪陷,解決之法,還有待尋找。
小琉兒順手牽起我的腕,習慣性地撫上脈處,回道:“她們二人一起去引人族入鳳凰蛋底了。難不成你還要逞強去幫她們?你這一身魔氣,若是不清,早晚會把你吞了。如今若不是一函,你恐怕和菲婭邪手下魔兵別無二致了。”
“陸一函?他又做了什麼?”
我一向知道入魔後會如何,可是多日已過,我卻仍存有心智,原因,竟又是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