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琺王室,從來都不是溫室裡的花朵。陸禾嵐這小臭崽子竟然藐視他娘我,我不得送他去歷練歷練?要送,就得兄妹倆一起送,省得他們覺得我們偏心,而且得派人暗中保護保護,省得哪天被哪家不知名的小魔小妖給吃了,我可真的會把腸子悔青的。”
我用幾乎怒吼的聲音喊着,順便指了指旁邊一根黃瓜,“就跟它這麼青。”
小琉兒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愜意地拍了拍近來新縫製的蠶絲羽衣。
我瞧着羽衣上金光閃閃銀光粼粼的羽片,思量着天下間,果然再沒誰比小琉兒的手藝還好了。
她眉開眼笑地問我:“怎的?看件衣服你都能這麼開懷地傻笑,看到嵐兒就這麼氣不打一處來?”
我彷彿抓住了值得吐槽的救命稻草,忿忿道:“我跟你說啊,這陸禾嵐,真的,忒不像我了,我都懷疑我懷胎十月生的娃被陸一函掉包了。你想想,要不是把我一院子的小黃球大白球的絨羽都扒光了,我至於跟陸禾嵐生這麼大的氣?”
我又將目光往這羽衣上斜了斜:“不過,我也有幸見識到你的手藝了,雖算是不幸中之萬幸。”
“你跟一個孩子也能置氣置到這種程度,回頭一函回來了,可又得愁眉苦臉地託我來勸解你了。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小琉兒雙手一攤,笑得歡快極了。
“他那是看不起我,跟他兒子一樣。”我再次忿忿。
小琉兒笑盈盈地將羽衣展開,細白如玉的手臂輕輕一揮,眼前的白晶石桌上便出現一件花花綠綠的小衣裳。
我記得,那好像是小琉兒爲她未出生的兒子準備的。
我順勢往她肚子上瞧了瞧,忽然想起一旁的安胎藥已漸涼了,忙端給她喝。
“有生之年,我也能端着碗藥給你喂藥了。”我此生無憾了。
“那要不要我教你如何診脈,如何辨一辨孕中女子腹中孩兒的性別?”小琉兒啓脣一笑,喝得一個乾淨利落。
我一時間對小琉兒肅然起敬。
我當初懷那對雙胞胎時,甚至都不知道肚子裡有兩隻娃,只是覺得,這肚子,略微大了些。
那時候,我常常懶洋洋地坐在合歡樹的樹蔭下的鞦韆裡,舒舒服服吃喝玩樂。陸一函就在一旁,整日爲我提供各類吃食和玩意兒。
“母后當年懷我時,就曾食慾不振,睡眠不足,胃口不佳,日漸肥胖。如今輪到我自己,竟出了奇地平靜,讓人看去,像是狂吃長胖的後果。”
我捏了捏肚皮上的肉肉,感覺不是娃而像是肥肉。
“許是老天怕你惹是生非,所以不敢亂來。”
陸一函笑着,給我餵了一顆酸不溜丟的山楂。嗯,味道不錯,還可以再酸點。再來點辣的,就更舒服了。
不過,我哪兒有那麼兇?而且,太過擡舉我了,若肚子裡的孩兒出了什麼事,第一個跟老天翻臉的,可不就是你這天地間的靈尊麼。
“還想吃辣的?你看你嘴角生的那些水泡,整個人都腫了。”他十分嫌棄地說,還不忘拿張巾給我擦一擦臉頰的汗。
“你嫌棄是不是?你嫌棄的話,”我起身,搖搖晃晃拍了拍衣裙,“你既然那麼嫌棄,那我就走,哼!”
隨後便一搖一晃,在這山澗處,用陸一函的話來說,就像是一隻紫色的肥鵝,頭頂還帶着保暖的耳罩,看上去像極了山羊角。
陸一函慌慌張張擋在我身前,又給我披了一層厚絨的披風,笑得溫婉:“我錯了,不嫌棄,我怎麼敢嫌棄呢?”
我偏頭問:“真的?”
“嗯,真的。”
於是我十分開心地繼續坐在鞦韆上搖搖晃晃。
後來,小琉兒拿了許多她做的小衣裳,說是要給我這肚子裡的孩子過冬的勇氣,還說她家女兒剛出生時怎樣怎樣的。
我記得,她家女兒出生都一百年前的事了。
現在的孩子跟我們小時候不一樣,一百歲還是個幾歲的模樣,我一百歲的時候,都已經在千時羣山的裂縫裡待了幾十年了。
“你可有覺得不值?”
我微微一愣,不知小琉兒爲何會如此問。
我的腦門自動腦補被拍的場景,明白了她所說的是何事。
“他將他的全部靈力都折在救我的六界仙障裡了,我不過爲他受這麼些月份的辛苦,怎會不值。”
我嫣然一笑。
啊,就是不知道現在做這樣的表情會不會能給我肥胖的臉盤加些分數。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關於…算了,諾,這個箱子,是我替一函收着的東西,給你的東西。”
她自然而然地遞過來,我好奇地接過。這箱子卻是同六界仙障中他送我的箱子,一模一樣。
“找你的那些年,一函他總是攢些你可能會喜歡的小玩意兒。那個時候我在人族東南邊境定居,每回他走到我那裡,都會把我想送你些各種各樣小物件和他爲你收集的都交給我保管。”
我笑了笑,翻看箱子裡的小小的鳳凰羽,一件繡着蝶翼的合歡花裙,幾封陸一函筆跡的信…入眼便是一串肉麻但又心酸心疼欣喜的話,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小物件。我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提。
“你現在,倒是不操心那麼多了。”小琉兒十分溫和地看着我,還時不時遞給我一顆酸溜溜的果子,並且又測了測我的脈。
臨近產期,她越發細緻了。
我擡頭看了看她,也不預備隱藏滿臉的喜悅:“操心也無用,我本來是回不來的,他拼命把我救回來,可不是爲了讓我去操心別人的事,我現在每日養一養精神,也養一養肚子裡這個貪吃的娃便好。”
小琉兒從容地放下我的手,十分認真地說:
“不是‘這個’,是‘這兩個’。那既然不操心,聽我說一說,也不必要掛懷吧。”
我點點頭。她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了一些人的名字。
“我見到了月凌風。”她把他的名字圈了起來。
我拿果子的手略有些悲傷。
“月凌風過得還算好,你的侄兒,月宵,我也見過,是個漂亮的金鳳凰。”
“既然安好,我也很是放心了。看來他入六界仙障入得十分輕鬆。”也十分輕鬆地見到了穎兒。
小琉兒長嘆一聲:“比較可惜的是,你沒看到嚴霍與塗山霜成親時的盛大典禮。”
“那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典禮上定然有許多人族的好吃的…
我太無恥了…他們現在,定然已幾世同堂闔家歡樂了吧。改日得了空,得往那鳳凰蛋裡看一看故人。
小琉兒卻是滿臉的平靜:“他們,他們選擇成爲人類。”
我沉默了。
選擇成爲人類,那就不再是與天相齊的壽命。
始軒之門大亂已過幾百年,不用小琉兒提醒我都知道,他們兩個定然已…
嚴霍這個騙子,他不是說好要給我燒紙嗎?怎地比我先…
“他們選擇成爲人類,收旱治水。自壺陣結束,方壺大地重組,你消失了,汜水河便倒流涌向鳳凰蛋,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藍靈晶,所幸藍靈晶結界強大,收了折水的死氣,化作普通的水涌入,可到底還是引起了水患。嚴霍說,他答應了守護人界三族,便勢必守護到底。
那天,女媧娘娘賜予嚴霍和塗山霜人身,也賜予他們治水之力。水患解開之後,他們生出的第一個女兒,卻是旱災的天神。嚴霍不得不將那可憐的孩兒驅逐到火焰的山口,治理旱災,後來聽說塗山霜又生了個兒子,那時候正值夏日,人族已開始一片昌盛,嚴霍便爲其取名夏啓。”
是啊,自他那孩兒出生,那顆鳳凰蛋,便開啓了新的天地。
“嚴霍走的時候,我和天城去看過他了。那時候一函還在找救你的方法,嚴霍說,若日後我們能再見到你,得跟你說一聲,當初的人族如今昌盛得很,他應該沒有讓飧閬、鉞璽、和穎還有你失望。”
我咬了咬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不要有什麼自責的感覺,變成人是嚴霍自己的選擇,他的性情終歸會是一方王者,其實,若不是遇到你,一函的天命是神王。但他不要王位只要你。你也不必掛懷,因爲你知道,守在你身邊的一函可比當神王幸福多了。”
我點點頭。
“還有就是,笏齊麟。沒記錯的話,你好像從未見過他。”
我再次點點頭,好像是這麼回事。
小琉兒笑得十分燦爛:“啊,誰知道你是爲什麼見不到他呢?”
我盯緊她的眼睛,不明白她笑從何來。見不到就見不到唄,還會有什麼隱情。我倒是見過笏琳霜,甚至親眼看着她消散了。
“傳說,檳神湘在露水河的源頭之處是十三衆神棲息之地,笏齊麟雖不是神族,但世襲湘主之位,大危難之際出檳神湘輔佐天命之人完成試煉。但是這只是傳說,具體是怎樣我也沒有見識過,但是在他身邊,我見到了一個本應該死去的人。你猜是誰?”
“誰?”我很配合地問了句。
“瑕冪。”
我一愣:“她不是…”
“對啊,我見到她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後來問了一函,他說那不是瑕冪,那不過是,失了魂魄的花蘭的靈,寄宿在那個軀殼上,重新孕育自己的魂魄,等到魂魄孕育歸來,就再不是花蘭,也再不是瑕冪了。”
我其實沒怎麼懂,若是花蘭與笏齊麟在一起了,終歸是有些我不知道的前緣在裡頭罷。前緣前緣,她與陸一函也有些巧妙的前緣。
“那…”話到嘴邊卻又覺得不應該問。
“你是想問神女與基幸將軍嗎?據說是能順利轉世投胎,但是何時轉世到哪裡,誰也不知道。這樣也好,他們也算是因爲你和穎兒,得了一場善果。”
我其實想問的不是他們兩個…今日的小琉兒,竟聽不見我心裡想說的,估摸着是因爲…我摸了摸肚皮。肯定不是省油的燈。
小琉兒皺皺眉:“還有,如今的神王,自然是彧琦。想必你早已聽說過,藍沫現在跟着她修煉,已是仙體。同樣是仙的,還有天行山上的功允。我還記得你曾經在尋找六界靈晶,你可知天行仙山上的仙界靈晶爲何?”
我搖搖頭。
“是功允自己。你當初若是選了他,估計這六界還要再亂上幾百年。直到天行山出現下一個靈晶。世人皆是稱讚,袁琺公主是天地間識大體之人。”
我這光輝亮麗高大偉岸的形象就這麼豎立起來了?
我趕忙解釋道:“你這玩笑開得大了,我怎麼也不可能選他啊。”
回想往事…但有些讓人害羞,如今將爲人母,想想以前的紅塵過往,略微有點不好意思。
“靈晶所在,意在穩定六界大局,新規格成型之際,是平衡六界的關鍵。壺陣之中歸來,彧琦選擇守護六界,便被選做神王,所有靈晶便都入了她手中,可惜你沒看到那宏大的場景,真是把我給震撼到了。”
“我錯過的也不止那一個。甚至魔族鬼族何時歸入幽冥界、神域檳神湘如何高置成爲靈界,我都不曾見證。不過只要六界都平安無事,便不辜負那麼多人的犧牲。”
小琉兒苦思冥想許久,往我身旁挪了挪道:“不過話說,你當初所在,是什麼地方?”
那個地方啊…
“我本來以爲是冰窟,但仔細想想,更像是冰凍的千時羣山,但好像又不對。似乎,是過去的千時羣山。我在那裡待了一千兩百年,陸一函才趕去,”我笑了笑,“我還不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力氣纔到的那裡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呢,不過他也確實尋了你許久,甚至入了六界仙障再度劫難,說不定,他的時間也流過了一千兩百年。”
小琉兒說着,還挑了眉來看我的反應。
她是在提醒我,我與陸一函兩個在看不到對方的地方互相等待了一千兩百年。
“所以,後來我們便在六界遊玩了一千兩百年纔回到本該待的此處,沒想到才過了兩百多年。”啊,其實,是一直沒找到回來的路…
“然後你們才成親,如今過着悠哉悠哉的閒雲野鶴的日子。”小琉兒一陣感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還記得,成親那天下着濛濛雨,陸一函一身是水地捧了一束糖葫蘆花,一時興高采烈,一頭撞到茅草屋的柱子上,腫了一個鴿子蛋大的青紫的包。
我忽然想起,每逢陰雨天,他的視力都是要差一些的。
“你好傻。”我皺着眉,不想讓他看出我的心疼。
他笑嘻嘻地瞅着我:“還好,你爲了我,我爲了你,什麼都沒有白費。”
是啊,我爲了他剜掉了手骨,他爲了我放棄了視力,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事情能阻擋呢。
我們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他與我坐在紅帳之中,紅燭映在他臉上,淺淺的醉意和無限的心動。
“明日晨起,我想吃你做的竹筍粥。”我們小小的茅草屋外的竹子十分鮮嫩可口,我惦記了好多天。
“好…如果你明早起不來,那我就獨吞了。”他說着,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十分狡猾。
“呵,怎麼可能。”我不屑的說。
結果,我真的沒起來。
後來,又過了許久,我們決定要一個孩子。
再後來…
我還沒回憶完,陸一函就回來了,我把思緒從一重又一重的回憶中強行拉回。我往外一瞅,天色已晚,我跟小琉兒竟然聊天聊了這麼久。
我將小琉兒贈予露子的羽衣收入她的衣櫃,等他們兄妹倆回來,再跟他們好好聊聊出去歷練的事。
“陸大廚今晚要給陸夫人做什麼好吃的?”小琉兒收拾着剩下的絨羽,笑着問道。
陸一函一邊將斗篷掛在屏風上,一邊說:“還沒想好,不過,我給你們帶來了這個。”
說着,他把腳邊的一隻有陸禾嵐那麼高的箱子往原木桌上一放,“打開看看。”
滿滿一箱的紅蕃果。
我高興地說:“聽十果說,他將這一年比賽過後的果子都曬成了果乾,分往全族,我們也分到了一些,沒想到這麼快就送來了。說實話,三類果子中,還是紅蕃果的味道最好。”
小琉兒說:“對。十果說,那年答應送我們的果子我們沒有嚐到,今年一定要讓我們好好嘗一嘗。”
小琉兒在一旁十分認真地挑了些果子打包帶走,還不忘說一句:“我也該回去了,今天天城要帶月菱去逛廟會,就把你家倆孩子一起帶去吧,晚飯也在我們那裡一起吃吧。”
陸一函點頭說好,還笑着將小琉兒送出去。他回過頭來坐在我身邊,十分愜意地挑了一個果子細細看着。
“我倒是覺得,這個杈把果味道不錯,”陸一函頓了頓又說,“因爲我一吃這個果子就能想起你。”他說着,往我這邊瞅了瞅。
我笑了笑,埋頭去啃他洗好的果子。
杈把果,又名相思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