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點了點頭,起身遠遠望着父王的大帳,卻不知身後竟涌來一個懷抱。
我對他的擁抱毫無防備,他並沒有像鉞璽那樣強硬地抱着我,只是輕輕擁着我,比起擁抱那種守護的感覺,他更像是在鼓勵我。
“你之前答應我的十天還有兩天沒有兌現,所以,保護好你自己。”
我微微紅了紅臉,雙手故作堅強地拍了拍他的手腕,從喉嚨裡逼出聲音:“謝謝你,一函。”
他似乎是被我驚到了,雙臂突然有些僵硬。不論如何,我感謝他此時的幫助。
他鬆開我,趁着月光姣好,在這棵明朗的柳樹下鋪開一張猩紅的法陣,法陣的中心,是一滴血的樣子,周圍遍佈暖黃色的枝杈和花朵。
他說,這是擬的守護世間生靈的神樹的樣子,那神樹就生長在天上雲朵的盡頭。我努力往雲深處看去,漆黑的天幕看不穿半點思念。
我割開的指尖也開始順着枝杈慢慢涌出血流,血色逐漸籠罩周圍,血液勾勒成父王的縮影。
血祭耗費了我大量的血,我倒在漆黑的樹旁,遠離軍營的燈火,有些迷離。
陸一函將我扶起,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柔柔地抓了他的胳膊問:“你的手臂,被我打的疼嗎?”
他笑得柔,把我凌亂的發往耳後一放,輕握了我的手說:“我疼的話你會心疼的,所以,我不會疼。”
都什麼時候,還開玩笑。我困得睡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日正午。
我頭昏得不行,飛幺鳥嘰嘰喳喳叫着,遠處傳來一陣一陣打鬥的叫喊聲…父王他們已經出征了。
我憑藉着紫水晶的靈力,飛奔去戰場,兩軍軍陣之間,父王正和月天城對峙,我是第一次看到父王的琺祖刀如此精彩地戰鬥,傳說中魔族第一冥衛士月天城的青玉扇,也果真是厲害。
可我等不及看他們戰鬥,飛身上前想要助父王一臂之力。
可沒想到衝到一半,就被速度快於我的人攔下了腰,飛回了軍陣。那熟悉的手,我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陸一函對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讓父王分心。就在我們身後,熟悉的聲音響起:“玲兒…”
我扭頭看了看鉞璽,陸一函鬆開了我,鉞璽看了看我們兩個,再也沒有說什麼。
我恍然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可現在不是討論什麼兒女情長的時候。
局勢有利於父王,只是,當我這樣想着的時候,一股魔氣襲擊了我的身體,一口鮮血吐出去,我才意識到,父王現在的危險。
下一刻,陸一函便將我按進了雲芙,然後,彧琦爲我治傷的同時,他衝了上去,重傷了月天城,救下了父王。
地脈之力隨即出現,伴隨着炙熱的陽光,鮮血般至紅的明珠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中,居於至高之處。
父王以重傷之軀竭盡靈力同陸一函一起將地脈紅珠引向人界,而魔族的魔力同樣也在吸引着紅珠。
我企圖破開雲芙,卻半點都不成。可是,此時若不是雲芙護着我,我估計半點行動力都沒有了。
不過,我還有紫水晶寶石,以及,魂玉殄鼎…
我拜託琦琦幫我解開雲芙,目的就是用我僅存不多的靈氣驅動神器魂玉殄鼎,或許它的力量能吸引來地脈紅珠。
我的猜想是正確的。
只是地脈之力太過強大,雖說紅珠被魂玉殄鼎固定在上方,但我靈氣耗盡無法掌控,當我拼了全力無暇支撐時,還是陸一函,及時扶住了我,幫我繼續控制魂玉殄鼎。
不過,想來這世界上除我之外,也就只有他,能做到這一點了。
父王被衆人簇擁着,而我,被陸一函扶到父王面前,既然我傷的那麼重,父王他受的傷也不輕,但是起碼,他沒有生命危險。
我有些安心。
爲了保護父王,爲了救父王,爲了不被父王發現我的重傷,爲了奪回地脈之力,我又欠了陸一函一個大人情,不跟他一起尋找十二靈石,真是對不起他了。
“玲兒,”父王叫着我,我強撐着身子同陸一函一起走過去,父王伸了手,我去握住,卻感受到他體內的靈氣竟然還是消耗殆盡。
果然,是我有些小看月天城了嗎?還是說,莫不是陸一函反應快,把我拉進雲芙,我現在,就只剩一具屍體了。
父王氣息已經十分微弱了,我扯着陸一函要他救父王,可是,父王拒絕了,還拉了我的手,望着遠方黑漆漆的魔軍大陣對陸一函說:
“我這個女兒要強,但是,你比她強,所以,把她交給你,我放心。玲兒她會跟你一起去完成使命,因爲那也是她的使命,但是,你必定要護她周全,這是我答應你帶走她的條件。玲兒,父王要去見你母后了,我剩下的命要是還能在袁琺還有煉蠱設下抵抗魔域的禁制,那把這命給上天也不虧。穎兒還有袁琺,就交給你了,去走你選擇好的路吧。”
說完,父王便安然地閉上了眼睛,我搖着頭奮力要抓住他消散的靈能和靈力卻什麼都抓不住。
他周身漸漸泛起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在魔族與人族軍陣之間樹立起一道牢不可破的金牆,將月天城以及魔兵狠狠地往後壓制,直至壓入貪婪吞噬生靈的汜水河。
重傷之下的月天城皺了皺眉,轉身盪開了衣襬,帶着魔兵迅速撤退,一部分翻過高山往北入了艋宣族,一部分往南越過了荒涼的汜水河,金牆隨即消散,父王的身影也消失無蹤。
父王現在應已到了一個地方,一個只有他與母后的地方,再沒有他人打擾,雖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但他們也不會再因什麼人受苦了,這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吧。
我嘴角爬上笑意,但也涌上血污,實在難以壓制便向外溢出,在蕭瑟的大地上留下滴滴痕跡。
我並沒有從魔軍陣中看到第四位冥衛士,怪不得我的血祭沒有起那麼大的作用,原來,目標人物根本沒有來到。
父王已離開,我也生命垂危,陸一函衣袖一揮,又將我裝進了雲芙。
一旁的地脈之力卻在紫水晶之力與海藍寶石之力之間轉悠了好半天,然後穩定下來,化爲兩束紅光,一束注入汜水河之中,另一束,注入了陸一函的上雲劍。
至此,我所牽掛的,只剩一個她。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過了五天,這五天的時間,鉞璽將父王的靈體好好安置着,而陸一函,卻用自己的靈氣日日爲我修補。
彧琦用鳳引船將我載回袁琺,送到仍在沉睡中的穎兒的身邊,我艱難地爬到她牀邊,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就在她的一個睡夢的時間裡,我們失去了最摯愛的兩人。
母后的七色玄羽是靈巫的象徵,但比起它的守護之力,我更在意它對於父王母后的意義。
故而我將它同父王的靈體一同埋入他們熱愛的這片土地,希望他們的靈魂魄在世間遊玩的時候,可以有在此重聚的機會。
穎兒初醒的日子是最難熬的。
我不能垮,我更不能讓穎兒垮,不能讓袁琺垮,但是,失去雙親的事實太過殘酷,我那日哭到雙目滲血,她又何嘗不傷心?
只是,我們身上還揹着擔子,異常沉重的擔子,如果在這裡停下腳步,又怎麼對得起父王母后的犧牲?
我書信一封請飛幺鳥送去煉蠱。
因爲,我已經決定了,接下來,就爲了我的親人,做一回這世界的守護者,假若這世界終有一天會毀滅,我起碼想看到我無能爲力的那一天。
我要帶走穎兒,而將袁琺和小飛幺,交給鉞璽。
他是一位好君王,對得起父王眼中的希望,而我就爲人界,做一些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出發之前,還有幾日休養生息,我便時常去父王墓前同父王母后聊天,當日我將母后的玄羽入了父王的棺中,不知今日此時,他們是否已如願。
至於袁琺的靈氣,就用我的護身手鍊加持玉馗翎靈力,以強大的紫水晶之力,代替犧牲的靈巫守護這片土地。
而我,起碼還有那塊封印玉佩,以及結紫水晶而生的玉笛。
不過將魂玉殄鼎連帶飛凰從手鍊中封印到玉笛中是個麻煩的過程,當飛凰認準了手鏈是家其他地方不是的時候,陸一函無奈地笑着。
沒辦法,只能把它敲暈換走。飛凰也總盯着我手臂上的紫水晶印記看,它好像覺得,它在那裡待了有一段時間。
我現在,沒許多複雜的心情,唯一想做的,就是安排好一切,尤其是袁琺的交接。
袁琺大長老們不同意,他們還是覺得這跟亡族沒什麼兩樣,我坐在大殿裡看着吵吵鬧鬧的衆人沒有說話,我擔不起重任,但袁琺不能變成散沙,託給煉蠱是最好的辦法。
我不可能把穎兒自己丟在袁琺,對我來說,這世上唯一重要的就是她了,她還沒找到一生的歸宿,不能就這樣被袁琺壓下了生命,我於心不忍。
父王母后丟不下的袁琺,我換個方式讓它成長,本就地脈相連的兩族合二爲一,就是避免再次發生悲劇的最好辦法。
我覺得,除去合族的大事,鉞璽還會來找我一次,有關我們那未完成的婚約。
我在琉蕤小亭中一遍又一遍地檢查結界,等着鉞璽再次來到。
可他似乎是被我打擊得沒了自信,見我的時候一言不發,只是在琉蕤亭下來回踱步。
我就簡簡單單看着他,坐在琉蕤小亭的石凳上,翻看着父王留下的書卷,同樣一言不發。
直到匆玉趕到菲園外,我才知道鉞璽在等着些什麼。
他從匆玉手中接過一枚青綠色的小環,莊重地放入我的手心。
那是煉蠱族聖姑的祝福之環,他是要給我送行?
我低頭看着那環,鼻尖一酸。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說出感謝的話,我們還是有婚約的青梅竹馬,等到一切結束,如果我還活着,我會遵從母后遺命嫁給他,然後,名正言順地將袁琺煉蠱合二爲一,守護着人界。
“你還會回來嗎?”鉞璽問的小心。
可我不知道這個答案,這一路,凶多吉少。指不定哪一天,我就變成了一顆石頭,然後被陸一函帶着去拯救世界。
“會的吧,這裡,可是我唯一的家…”
就算是父王母后都離開了,這麼多年的記憶還在,最後不論以各種方式,都是要回來的。
“玲兒,”他看了我,皺的眉訴說着我看不透的憂傷,然後遞給我一支筆,說:“我們解除婚約吧。”
我一陣恍惚。
回過神來,琉蕤小亭下,唯我一人靜坐着,回想着當時鉞璽要我在佈告上寫下宣告兩族人民的簽字。原來他早早就簽好了。
指尖一瞬冰冷,我擡頭看去,雖已是夏日的景色了。白色的蒲公英輕輕飄飛,落在我漫漫綠意的園子裡,這便是六月裡漫天飛舞的純白的雪。
我伸出手去接,卻接不到,我手心仍是冰涼,可這園子是溫暖的。我提了裙邊,緩緩飛上水面,我想起了當年聽到的第一次見鉞璽時,曾聽到過一首曲子,叫做花戀蝶。
今日的我便踩着水邊飛上半空,將那環緊扣在玉笛上,吹出一曲《花戀蝶》,花瓣與蝶亦隨我的笛音而舞。
也不知是念力不夠集中還是怎的,腳下一滑,差點摔入水中。
那一抹藍綠色,又救了我一次。
我看着他,心中無盡傷感撲面而來。
可沒想到,他竟是笑吟吟地對我說:“你已經好多天沒有罵過我了。”
我現在實在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以後的路還很長,我不能再有半點疏忽。所以,不管他的眼神有多活潑,我都不想再頹亂。
我掙開他的手,向琉蕤小亭走去。
“你還有兩天時間是歸我的,忘記了?”被他這麼一提醒,我背離他的腳步停了下來,扭頭瞅着他怪異的表情。
陸一函揮了揮衣袖,將我帶出了宮城。
他僅僅是帶着我去聽流水琴閣的新曲,去吃可口的糖。
可對不起他的是,我無力欣賞樂曲,甘甜的糖果到了口中,竟有種莫名的苦澀。
我正思索着,是不是回去再祭煉些琺琅器,嘴脣便不經意間被陸一函塞了一顆糖葫蘆,我來不及反應的嘴巴呆了一下,囫圇吞了下去,他皺了皺眉,然後遞給我紙糖,有些憂愁地說:“不要浪費了我的元幣。”
我頓了頓,想着他從神域出來這麼久了,能帶多少元幣?不過轉念一想,那麼大的鳳引船,他都能遊刃有餘地拿出來再塞回去,區區一堆元幣,能難得住他?不對,神域也有元幣嗎?
興許是覺得我思來想去許久都沒有反應,他終於忍不住說道:“你真是沙子做的沙人兒,神域怎麼可能有這東西?你就不會認爲我是用珠寶換的。另外…”
他頓了下,到嘴邊的話又噎下去,我不喜歡聽人說話說到一半突然剎車,就急切追着他問,他只回了我一句:“你一個女孩子這麼盯着我看,你不覺得不好意思我還不好意思。”
晴天霹靂…
看來是我小看他厚臉皮的程度了,耍賴皮的功力愈漸深厚,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有些招架不住。
“你會不好意思?”我黑着臉反問。
陸一函一挑眉,瀟灑地就給我一個背影,吵鬧道:“我,自然會不好意思,想來你平日裡定是在拿煉器當藉口,把自己關在菲園裡,只爲出門故作深沉,說一腔自己都聽不懂的話。”
他開始滔滔不絕的胡說八道,聽着他胡扯,我才發現他沒說完的話題就這麼被跳過去了。
他胡扯的本事還挺大,把你氣得五臟六腑都顛三倒四地,卻插不進去話,也沒辦法強迫他停下來。
可我實在提不起精神跟他對罵,就任他說着,很煩很煩,便捂了耳朵離他遠遠的圖個安靜,想了想此時該如何回去。
他卻突然住嘴了,一把拉過我,柔柔地看着我,說:
“玲兒,我都玩笑了這麼多,你還捨不得笑一下嗎?”
我睜大眼睛將他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