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君不知他心裡所想,正在一口一口很認真地吃麪。
她的廚藝原是平平,怎奈曾經有個嘴刁難伺候的主子時常磨練她,是以這些家常小餚也能整治出色香味兒來。
雲崕就常常嚷着要吃麪,後頭還能一邊吃一邊誇她。
哎,怎麼又想起他了?
這幾個月顛沛輾轉,她夜裡除了調息修行之外,閒暇時就會想起雲崕。
也不知道他的心疾怎樣了,和嶢國國師安汝真決戰時受的傷痊癒了沒有?
唔,他是不是還在生氣,或者乾脆已經將她忘去了腦後?
畢竟,她和他之間的交集太淺,不過短短數月,就如江湖中的浮萍一聚,旋又各自奔流。
吃過宵夜,傅靈川很有眼力價地去刷了鍋碗,沒再讓一國之君忙碌。等他揩乾手上的水回廳,馮妙君已經佔走屋子、房門緊閉,那裡頭有整個家裡唯一的牀。
傅靈川也不介意,將地面打掃乾淨,對月盤膝坐好,慢慢調息入定。
這纔是修行者該做的事,他的女王怎麼喜歡矇頭大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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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不亮,大門就被砸得砰砰作響。
馮妙君揉着眼去開院門,就見外頭站着幾個五大三粗的軍漢:
“讓開,全城搜賊!”
“這賊可真厲害,出動這麼多人抓。”她很聽話地讓到一邊,打着呵欠看城防軍在家裡一通搜查。
這房子實在太小了,走不上幾步就將裡外看個清楚。這幾人還算仔細,把屋角那口大缸裡的水也倒盡了,查查看有沒有藏人。
沒有。
他們很快離開,去搜其他人家了。
馮妙君慢吞吞將被打亂的傢什重新扶整好,這纔打水洗漱,熬上一鍋香濃的小米粥。
燕人的動作很快嘛,可想而知太平城十幾個大門估計都被關上了。不過她也不着急出門,這裡是天下第一等商貿重地,鎖城的影響太大,太平城早晚扛不住這種壓力。
在那之前,她安心在這裡住下便是,就當度個小長假了。
傅靈川此刻在哪裡呢?
自然還是在屋子裡,只不過他用了芥子陣法,身形縮到芝麻粒兒大小。那幾個軍漢要找的是大活人,怎麼會注意擺在屋角的小瓦罐?
……
馮妙君就在這小院裡悠哉度過了七、八日。
中間數次突擊搜查,她這裡都無懈可擊,有一回甚至是午飯時候。
爲安全起見,從鬆嵐別院失火第二天起,傅靈川就不曾和她共同用飯了,以免桌上兩副碗箸惹人懷疑。
事實證明,他的謹慎很有必要。
她呆在市井中,沒打探王宮裡的消息,卻能隱約感受到籠罩在太平城的緊張氛圍。
燕王應是很生氣了,因爲這幾天菜市口斬了不少人,掛在高杆上的腦袋有數十個之多。她買菜時經過,認出其中有幾張面孔有點熟悉,正是夜闖鬆嵐別院的黑衣人。
如果新夏女王還在太平城,這就是燕國給她的交代。
然後,便是霜降時節了。這一天,緊閉多日的城門終於打開,進出城門的長隊至少有十里長。
馮妙君沒急着出城,反倒去買了一隻肥鴨母,加四物燉了一鍋濃湯。傅靈川被強塞了一隻巨碩的鴨腿,因爲女王笑眯眯道:“一年補透透,不如補霜降。”
他這刁鑽的舌頭也不得不承認,香,真香。
又過小半個月,立冬了。
這一天,馮妙君像平常一樣出門,只是多一條圍脖。再過不久,傅靈川也出來了,粗布襖加上養了月餘的一嘴大鬍子,誰能將他和玉樹臨風的傅公子聯想到一塊兒去?
此時離鬆嵐別院大火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月時間,燕王的注意力也早已轉移,城門警戒鬆馳下來,盤查不嚴。
兩個人都很順利地混出城去,在郊區招來鶴妖,往北飛返。
從此刻起,天高任鳥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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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力事件的下文,三月以後也傳到了魏國。
蕭衍已經加冕爲王,收到情報後第一時間將雲崕喚過來笑道:“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
雲崕接過玉簡沉入神念,將情報掃視一遍,撇了撇嘴:“不稀奇,燕國官僚冗餘,貪腐成風。”
蕭衍嘆了口氣:“父王說過,太平滋貪腐,果然一語中的。這賣官一事,最早還是燕廷首開先河。”
情報中說道,劉大力事件牽出的榆平縣周縣令,官職居然是花了十二萬兩銀子買來的。誰拿出這筆錢都肉疼得緊,因此他上位沒多久就開始權錢交易,想盡快回本。這也是個人才,居然想到收“贖罪銀”的招數,讓富人拿錢減(免)罪。
長此,必致民不聊生。
而賣給他這個官職的,就是高家人。高知行得勢十年,氏族跟着一起飛黃騰達,就有人做起了賣官的勾當。如周縣令這樣的,交了錢就有專人幫他做假資歷,再由知州向王廷舉薦,高家動用手腕打通關節,等資料送到燕王手裡時已經做得花團錦簇,好似不任用這個人都對不起國家。
更何況燕王是當世有數兒的大能,要花許多時間在修行上,這些底層官員的任免事宜時常由底下人操刀,最後給他過目一遍就是。如此,買官者獲批的成功率,自然是大大增加。
這樣賣出去的官位都無足輕重,換來的卻是實實在在的雪花銀。
賣官,這事兒似乎駭人聽聞,但在燕卻不是沒有先例的。
最先做出賣官鬻爵這種勾當的,就是燕廷自己!
燕國建立之初國庫空乏,周圍又有強敵環饒,不能安心生產。於是王廷就拿出各階官職出來發賣。買官的行爲,當時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捐班”。募集而來的大量錢款被收入國庫,用來補充錢糧,壯大武力。
但這行爲就像涸澤而漁,只能當作權宜之計。因此燕國國力逐漸發展之後,王廷就設法將這些捐班卻無用的官員清理出去,重新選賢與能。
但貪腐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跟着王國一起茁壯,要根除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了。由來人間正道是滄桑,燕國這一百年來,始終爲此問題困擾。
令燕王更加震怒的是,這回浮上水面的買官事件涉案近六千萬銀兩,卻連一個銅板都沒收入國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