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利來茶館終於重新開張了。
沈大人所料不錯。
頭日下午,風頭被蓋下去的謠言,緊接着又甚囂塵上,甚至還有人激動地跑到江家門口去罵街。
只可惜,江寒大門緊閉,無人迴應,而散學之後本該回家的小安,卻被受了沈大人提醒的江寒帶到山上,暫時躲了起來。
這看起來實在有些窩囊。
小安那張古板的小臉,自從被個小乞丐引到江寒面前之後,便繃得緊緊的。
不過江寒倒是渾不在意。
想起中午在小丘上,跟沈大人的一番商量,她不禁露出絲不懷好意的笑:“沒事,黎明前的黑暗而已,鬧得越兇,明天我賺得越多。”
兩人撿了塊能看到竹牌巷的大石頭,爬上去坐下。
小安打開書袋,拿出書本,翻開放在腿上,沒好氣地接話:“但願一切如你所願,千萬別在中途又鬧出其他事情,惹來更大的麻煩。”
“放心吧,肯定不會。”江寒自信滿滿。
這次,可不像以前——打個擦邊球,狐假虎威地仗沈大人的勢。
這次,沈大人是真的站在她背後給她撐腰呢!
……
秋陽杲杲,白雲飄飄,涼風敘敘拂來,卻吹不散人們心頭的火熱。
落霞鎮,西霞街,利來茶館前。
巳時未到,門前大街上,已經三五成羣地聚集着,趕來看熱鬧的人。
利來茶館緊閉的大門,在人們紛紛的議論聲中,竟顯出幾分我自巋然不動,傲然獨立的味道。
能不傲然嗎?
門前空出了一大片,門廊下正一邊站着一個如同門神一般的巡檢弓兵呢。
屋外熱鬧嘈雜嗡聲不斷,屋裡的老闆與店員,卻各有各的面貌。
目光一掃,便能發現一身竹青色直裰的江寒是胸有成竹的鎮定,依舊小二打扮的宋耀祖是事不關己的冷漠,老實話少的阿憨是毫無主見地瞎忙,徐先生正與兩位彈詞師父相談甚歡,王掌櫃卻患得患失地反覆嘮叨。
還差一刻巳時,他的視線從沙漏上移開,走近站在門簾邊透過窗戶往外看的江寒,再次囑咐:“寒哥兒,等下上臺不要緊張,一切看我行事……那事,你確定能行嗎?”
江寒無語地望他一眼。
到底是她緊張,還是他緊張的?!
這都已經是他問的第十二遍了。
“掌櫃的,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能行,你放一百個心吧!”她兩手扶住他的肩膀,輕輕推着他向後院去,語氣很無奈,“你還是再去確認一下,舞獅敲鑼甩袖唱戲的那些人,有沒有問題吧,待會一開門,他們可不能關鍵時刻掉鏈子。”
“他們沒問題,我已經確認過三四遍了。我就擔心你……昨天你明明說沒問題的,可下午的時候,咱們的店又差點被人砸了。”想到這事,王掌櫃的小心臟又重重地敲擊了他的胸腔兩下。
“哎呀,掌櫃的,巡檢司的人,不是及時趕來,把人抓走了嘛,你不用怕,咱們今天還有他們坐鎮呢。”
“這哪是說不怕便不怕的?昨日你不在,哪裡又知道那些人有多蠻橫,瘋了一樣……要不是巡檢司的人及時來了……唉,這事,就辦這一回,再來一回,掌櫃我的老命恐怕會不保。”
“掌櫃的,所謂富貴險中求,是你說要提高店裡的業績的。”
“那也不是這種求法,又不是所有的富貴都是險中求來的,咱何不換個穩妥點的方法?”
江寒翻了個白眼,不想再跟深陷優柔寡斷模式中的王掌櫃胡扯些廢話。
她再次祭出殺手鐗:“好,咱們不開張了,我跟大家說。”
果然,王掌櫃一把拉住她,頭搖得像那日在狂風中亂舞的樹枝似的:“都到這時候,不能退……”
“那不就得了,您淡定點,咱們一股勁把這事辦好,我保證你今晚數錢會數到手疼。”
王掌櫃其實就是宣泄一下心中的緊張。
他好歹也是做老了生意的掌櫃了,怎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更何況,小半個時辰前,呂同與付思雨領着十來個弓兵過來了,此時正在二樓街邊的雅室裡喝茶呢。
只是經過昨天下午的兇險,他知道江寒是在鋌而走險,這對一直都遵紀守法老老實實做生意的他來說,那心情就像現代人玩蹦極,終於走到山崖邊時一樣,既想不管不顧地往下跳,又擔心那萬一出現的意外。
這種心理江寒太能明白了。
但事到如今,她可管不了王掌櫃敢不敢跳,反正她是要跳的。
“時間差不多了,掌櫃的,我去二樓跟呂少爺打聲招呼,您讓阿憨把炮仗拿出來,然後叫表演的人做好準備,咱們這就開門吧?”
“……好吧。”王掌櫃一狠心,咬緊牙,終於點了頭。
……
噼裡啪啦一陣響,又是叮咯嚨咚嗆的喧天鑼鼓聲,原本不敢靠近的人羣,瞬間便像潮水一樣涌來,將茶館門口圍成個半圓。
舞獅一結束,王掌櫃出來作揖道客氣,接着茶館便正式開門迎客。
還想湊熱鬧的人陸續進屋,或站或坐地各就各位。
不多時,中廳舞臺上的節目便上演了,先是一輪花旦舞袖,接着就是彈詞說唱。氣氛熱烈得像夏天的太陽,樓上樓下比原來多了的七八張桌子,但仍是不夠坐,不得已王掌櫃又擺上了幾張條凳和小几。
這哪裡是茶館,簡直就是個戲院!
櫃檯後的徐先生,望着人滿爲患的店內直皺眉。
不過,他雖然不喜,但也只是不喜。
他早就知道,王掌櫃如今已經徹底被江家的小子給蠱惑了。
還好,花旦們清唱完了之後,三個夥計開始端茶送水,那些純看熱鬧的人,便自覺地走了一批,待彈詞唱完,茶館裡便只剩下坐着喝茶,等着揭秘的人了。
二樓的雅室早已經被訂光,但此時雅室裡的人,大部分都已經走出雅室,或趴或倚地站在欄杆邊往下看。
彈詞師父表演結束後,大家都以爲終於到了揭秘的時候。
可一盞茶的時間之後,王掌櫃與江寒卻端了一張小桌擺在舞臺上,然後在桌子上擺出了一溜的小物件,跟着剛下去的彈詞師父又上來了一個。
師父將手裡抱着的琴放在了木架上,看了一眼小桌邊對坐着,正擺弄着一把茶壺和一個紅泥火爐的王江二人,然後手一揮,彈出一串琴音……
這是在搞什麼鬼?
怎麼看都不像是要揭秘啊!
琴音才彈出一小段,二樓便有客人不耐煩地朝下喊了起來。
“快點揭秘,我們是來聽你揭秘的,不是來看泡茶彈琴的!”
這聲喊一落地,樓上樓下附和聲一片,吵吵嚷嚷地差點沒把利來茶館的屋頂給掀了。
彈琴的師父,手揮不出去了,原本就不太鎮定的王掌櫃,一瞧這架勢也慌了神。
一時間,一樓中廳的舞臺上,唯一淡定坐着的人只剩下江寒。
她正認真的盯着水壺裡的水,似乎完全聽不見周遭的一切混亂。
王掌櫃擡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推了推她,用眼神詢問怎麼辦。
江寒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不急不慢地站起身來。
她如此鎮定的反應,倒是讓叫囂的聲音暫時歇了歇。
她拱手作了一圈揖,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各位,看來大家對鬼神之事都很好奇啊,不用急,不才在下馬上就會滿足大家的心願,相信你們今天一定不會白來。”
“廢話少說,趕緊開始吧!”最先起鬨的客人暴躁地叫道。
江寒淡然一笑,不疾不徐地點點頭:“客官莫急,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忽然頓住,笑得更深了幾分,“不過,在下更喜歡另一句話,那就是,天上不會掉餡餅!”
“所以,大家想知道,那就需要付出點代價。”
付出代價?
這話讓客人們面面相覷,有人喊道:“付出什麼代價?”
話音一落,江寒彎腰從小桌邊,拿出兩份東西,分別託在左右手上,展示給大家看。
“代價很簡單。要想看我親自揭開謎底,首先需要大家將我手上的中秋節禮訂上一份。”
這話一出,店內一片譁然。
可江寒纔不會管呢。
只聽她再次拔高聲音,電視購物主持人一秒附體:“東西不貴,您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左手一份一百五十文,月餅四個,玉皇銀峰茶葉一兩,右邊的一份二百文,月餅六個,雲臺松針茶葉一兩。”
“大家隨便去問,玉皇銀峰和雲吞松針,哪個不是上百文一兩的?!”
“禮盒有限,禮盒有限,要買,請快出手,一百五十文,有茶有月餅,送禮備有面,機會別錯過,只要一份,只要一份,便能親眼見證本人解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