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這會兒頭重腳輕,也沒有力氣再跟李世民演什麼‘孝感天’了。
回頭對劉氏道:“叫上太子妃隨孤王回東宮。”
“哎!”劉氏聞言慌忙往回跑,去找太子妃蘇氏。
李世民這纔想起來,剛進來的時候王方翼是說把兩個皇孫和太子妃送進公事廳的。
“承乾,兩個皇孫怎麼沒有跟你在一處?”
“他們……,我讓他們先在別處玩!”李承乾也不好明說我已經準備讓他們逃跑了。
但是,打臉這種事往往都是很快的,當丘行恭和李君羨用臨時找的木板擡着李承乾來到公事廳裡,李承乾看見身穿翻毛老羊皮襖,臉上抹滿鍋灰的太子妃蘇氏牽着和她一樣妝束的李象和李厥來到他面前時,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李世民和文武百官看清來人時,心裡也都不是滋味,李承乾這是做了壞的打算。
“承乾你這是做什麼啊?”李世民覺得李承乾做的有些過了,這都打算送老婆孩子逃跑了。
李承乾這會頭痛的厲害,也不能實話實說,就是不想讓自已的兒子成爲自己的堂兄弟(李建成的兒子),不過看見李象和李厥臉上抹的像小花貓似的,便吟道:“‘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父母愛其子則爲之計深遠。”
這首詩是魯迅寫的非常淺顯易懂卻深藏愛子真情,‘父母愛其子則爲之計深遠’語出《戰國策》講的是趙太后送她的小兒子去齊國做質子的事,趙太后在大臣觸龍的勸說下讓她的小兒子長安君去齊國做質子,是爲了讓她的小兒子能爲趙國立下功勞,這樣以後在趙國就能擁有更高的地位。
本來李承乾只是借用這些話來表明自己疼愛自己的兒子,但是李世民這會兒心裡有病,聽李承乾的話只覺得每一句話都錐心刺骨,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臣讀太子殿下注的四書,《大學》裡說周文王‘爲人君,止於仁,爲人臣,止於敬,爲人子,止於孝,爲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以爲只有聖人才能做到,今日太子所作所爲不正是如此嗎?”
敢於此時如此發感慨盛讚李承乾的除了蕭禹還也沒有誰了,衆臣聽了有的還點頭認可了,只當他們看到李世民的臉色時,卻再也沒人敢發出聲音。
本來這是朱子解釋的《詩經》裡盛讚周文王的話,也沒有什麼,但是當蕭禹故意把‘爲人父,止於慈’這六個字念得特別重時,味道就不一樣了,因爲李世民即將要殺死他的之前最寵愛的兒子李泰。
而且李世民特別有聖王的情節,他曾經效法周文王,跑去給西北的兩個小部落劃分牧地,然後人家說他分公平,大家都願意遵守他所劃分的界線,就非常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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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他憋屈的是他不能反駁,尢其李承乾剛助他平定叛亂。
李承乾聽着蕭禹話暗想這大概就是蕭禹爲什麼做爲李世民的鐵桿心腹,卻六上六下,到死了李世民還特意給他定個‘貞偏公’的諡號。
長孫無忌做爲李世民的心腹兼親戚,此時也怕李世民因與李承乾鬧出矛盾,忙出來轉移話題道:“天色已經不早了,太子殿下還受了傷,還是快些送太子殿下回宮吧!”
李世民點點頭衆人正要動身卻見劉氏端來一鍋熱氣騰騰雞湯,瞬間整個公事廳裡都瀰漫着雞湯的香味。
劉氏把雞湯放在桌子上,一邊往粗瓷碗裡盛湯一邊對李承乾道:“太子殿下這是昨天吳六出去伐木時抓的野雞今天清晨剛殺的,太子殿下折騰了這半天,什麼也沒有吃,就喝碗雞湯再走吧。”說着就把雞湯端到李承乾面前,李承乾這會兒前胸已經疼的麻木了,哪有精神喝她的雞湯,只是看她一片好心不忍拂她意,便讓老鬼接了就在老鬼手裡喝了兩勺。
李世民和滿廳裡的裡文武大臣都看出來了李承乾是真相信這個劉氏,她端來的雞湯毫無防備地就喝,由此也可見李承乾之得人心也不是東宮裡的人吹出來的。
李承乾喝了兩口雞湯就要請李世民起駕,卻見李世民兩眼灼灼地看着鍋裡的雞湯,心裡不忍,便道:“這雞湯熬的還好,也給父皇盛一碗嚐嚐。”
劉氏聞言慌忙給李世民也用粗瓷碗盛了一碗雞湯遞過去,李世民身邊內侍接過來要試毒,被李世民直接奪過來就喝,喝了一口還大聲道:“果然是好湯!”
李世民如此迫不及待也不是他性格粗魯,主要是因爲一則他在外面撕殺了一個多時辰確實餓了,二則也是因爲看着李承乾如此得民心,心裡早就不是味了。
李承乾沒有李世民喝的那麼毫爽,一邊慢慢喝幾口,擡頭對劉氏道:“把你熬的薑湯也盛些來給大家喝了去去寒氣。”
“哎,我這就去。”劉氏答應一聲就去盛薑湯。
待劉氏帶着幾個婦人端上來幾盆薑湯和一大疊子粗瓷碗時公事廳裡的文武百官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好多人即便是接過薑湯也不知道是喝還是不喝。
“先給孤王一碗,嚐嚐你放的鹽夠不夠?”李承乾喝點雞湯身子一暖有了些精神。
“哎!”劉氏慌忙端一碗給李承乾,李承乾接過來看也不看,拿起勺子就喝了兩勺,然後對劉氏道:“好就這樣,再多熬些等他們回來喝了好驅寒。”
“大哥總是這樣小心,你都受傷了還操心這些。”卻是李愔忍不住咕噥一句。
李愔今年才十幾歲性子率直,李承乾這些日子待他們兄弟不錯,他自然也回以真心,看見李承乾受傷心裡就不是滋味了,再看他明明快要暈倒了還操心這裡,便出聲埋怨道。
李承乾無奈地看他一眼道:“他們節省慣了,我要是不查着些,我的吩咐也就變樣了。”
“蜀王殿下知道太子殿下一向如此做事?”長孫無忌實在好奇,以前他知道的李承乾就是吃喝玩樂無所不用其極。
就算這些日子李承乾的種種表現他也認爲不過是李承乾刻意裝出來的。
但是他今天看了這半天,發現李承乾竟是真的在用心做事,不免有些好奇故有此一問。
李愔聞言直接道“是啊,你可知道大哥下令東宮十率的將軍和士兵全部一起吃飯,不準開小竈,連本王和三哥訓練時也是如此。”見長孫無忌點頭。
李愔接着道:“其實大哥在下令之前就每天讓人悄悄地去從十率伙房盛一份普能士兵吃的飯菜他都親自嚐了,不好吃的一律整頓了才下令的……”
“啊!”公事廳裡響起驚歎聲。
這裡的人包括李世民在內很多人都帶兵大家,行軍打仗時也能和士兵同甘共苦,但要是說平時,也能注意到士兵飲食的卻沒有一個。
李世民聽了默默地看着李承乾,半天欣慰地點點道:“承乾早點回東宮治傷吧,早點好起來爲父皇分憂。”
衆臣聞言心裡都是一驚,前面說過唐朝承襲亂世,皇太子和諸王的權柄很大,李世民在李承乾小時候給過很多權柄,比如‘聽訟’,他一出去就讓李承乾監國等等,但是到了後面幾年隨着李承乾年齡漸長這樣事情反而少了,所以李承乾沒事做就是整天就是在東宮裡玩樂,然後等着被廢。
唐高宗當了太子就是住在李世民身邊伺候他,連東宮都不敢去住,也因此勾搭上了武則天。
現在李世民突然說讓李承乾爲他分憂,那就是允許李承乾以後正式參政了。
李承乾半躺在牀上王方翼帶來的東宮護衛直接綁上竹杆做成一個簡易的步輦擡着李承乾,李大亮和丘行恭各帶着一千禁軍護衛左右,一路浩浩蕩蕩地回東宮去。
李世民在升道坊裡喝碗雞湯,歇了一會兒,在返回的路上,拐彎去了魏徵府裡。
今天魏徵府裡也遭了兵災,除了躺在牀上等死的魏徵以外其他人都被控制了,魏叔玉胳膊都被打折了,一家人不敢魏聽見也不敢聲張,最後還是裴行儉帶人來殺退控制魏府的張亮的家將的。
李世民回來走到這纔想起來此次出來的目的,忙拐進魏府,魏徵還留着一口氣想再見一見李世民和李承乾。
看着行將就木魏徵,李世民的眼淚止不住地就往下流。
“玄成,朕來看你了……”
魏徵聽見聲音艱難地把頭往這邊轉一點,低聲道:“陛下,太子……”
李世民聞言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道:“今天外面要下雪,承乾出城照看災民怕是晚上都回不來了……”
李世民到底不願意讓魏徵臨死前再笑話他一次。
魏徵聽說李承乾不能來也沒有什麼遺憾,反而扯了扯臉上那層皮,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太子殿下勤政愛民正是我這個老師的榮幸……太子殿下如此勤政陛下就該早早地打發東萊郡王就藩,讓他們兄弟各安其份,以免日後生出不必要的紛爭。”
李世民聽見這話腸子都悔青了,含淚點頭道:“好好,朕都聽玄成的,明的就把那畜牲送出長安。”
魏徵此時迴光返照,腦袋極爲清明,一聽李世民答應的容易便開始得寸進尺,接着道:“晉王也要早早的送走,以免以後再出現東萊郡王的事。”
跟着李世民進來的長孫無忌和房玄齡聞言臉上都是直抽抽,你魏徵想得可真遠啊?
“哎,玄成放心,朕會早做打算的,魏家你也放心,叔玉這孩子朕看着不錯,決定讓他尚新城公主爲駙馬。”
“老臣謝陛下隆恩……”魏徵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結果,便伸手撫着“*******……”的石碑仙逝了。
李世民看着魏徵瞌然仙逝,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長孫無忌和房玄齡把他扶到魏府的偏房,李世民依然痛哭不止。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百般勸慰無效,最後長孫壓低聲音道:“太子殿下辦事老成果決,這次反叛事就都交給太子殿下辦理吧。”
李世民聞言搖搖頭道:“朕不願有殺子之名,奈何要讓承乾揹負殺弟的惡名?”
房玄齡也看出李世民在這裡痛哭不光是因爲魏徵的死,跟今天的李泰叛亂也有關係。只是他沒有長孫無忌摸的準,此時一聽便明白了,忙接道:“臣觀太子殿下心地仁厚,看他對吳王蜀王都能真心相待,說不定另有高明的辦法處理此事。”
長孫無忌看房玄齡一眼,心裡暗道:如此說雖然安了陛下的心,但若是太子沒放過李泰,到時陛下心裡不免對太子殿下再生芥蒂。
李世民聞言卻不疑有他,略一思索道“玄齡所言也有道理,此次平叛東宮諸臣居功至偉,後面的事就交給東宮辦理吧!”
李承乾回到東宮取出箭頭直疼了三天才好一些,這三天裡李世民帶着李治和晉陽公主天天來東宮看李承乾,送來無數珍奇藥品。
李世民來也不光是爲了看李承乾的身體怎麼樣了,還給傳授一些治國的經驗。
直到年三十上午李承乾才能起身。
雖然這幾天各衙門按例都應該休息,但是因爲出了李泰造反的事,所以很多衙門今天還在處理公務,李承乾一能動彈就召見了被他借調過來辦案的人員李義府和丘神績。
這兩個人稍瞭解一點武則天的歷史人都知道,李義府在李世民時期是一個非常有才學且能幹的人,多次受到馬周的推薦,後來得到唐高宗和武則天的重用,幫助武則天鏟鋤過很多政敵,‘笑裡藏刀’一詞最初就是白居易評價李義府的。
另外李義府也很貪,史書上記載他含財含色含名,高宗時他曾建議重修氏族志,打破原來的氏族門第主張不論門第凡五品官員皆入士族。
前幾天李世民封馬周爲左庶子,馬周見了李承乾還特地向李承乾推薦了李義府。
李承乾沒有像其他穿越到唐朝人一樣總想改變一下李義府,他只想利用李義府與世家鬥爭。
李承乾深信一個人不可能永遠不知疲倦的積極地工作,他只要能在一個時期裡,一項工作中努力積極地把這件事情做好就行了。
世上很少有人能一輩做事都積極努力的,因爲世事如棋局變換不停,但是人的思想很難跟上這種變化,很多人昨天是激進派明天就是個老頑固。
所以人是不可能永遠身居高位而不犯錯誤的。
李義府才思慎密,時人都稱他粘上毛比猴都精(猩猩能言),正是對付政敵的利器,只要在發現他貪污時及時處理掉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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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神績早在盧布闖東宮的時侯李承乾就把丘行恭和丘神績這對父子收到東宮了,只是丘行恭在李世民和李承乾之間永遠都是先李世民後李承乾的。
所以這次李承乾直接用丘神績,丘神績是武則天時期的酷吏,庶人李賢就是他逼死的。
李承乾現在辦李泰謀反的案子自然要重用他們,打擊支持李泰的世家。
李承乾因爲要在養傷期間召見各種人物,住在太子妃蘇氏的承恩殿不方便,就又搬到麗政殿住。
李承乾半躺在牀上,讓人給李義府和丘神績搬了兩把椅子坐在牀邊。
李承乾看着坐在面前李義府臉上始終掛着輕輕的微笑,而丘神績始終板着臉不言不笑,知道是兩人性格使然。
李承乾也懶得跟他們多寒暄,直接道:“案子審的怎麼樣了?”
“回太子殿下,因爲韋挺死了,韋挺家人只招出近來崔仁師常出入韋家,但沒有辦法證實崔仁師參與其中。”李義府很老實地道。
李承乾聞言很不高興,滿朝都知道韋挺、杜楚客、崔仁師和岑文本是李泰的心腹,現在李泰和韋挺反了卻沒有岑文本和崔仁師參與其中的證據。
李承乾冷哼一聲道:“芙蓉園裡的人都抓起來嗎?”
丘神績道:“已經抓起來了!”
李承乾冷冷地看他們一眼道:“對低等的府臣奴婢許以重賞,只要招出誰是李泰的心腹,誰經常去芙蓉園就放了。
馬上把崔仁師岑文本還有他們所有的家人通通抓起來。
杜楚客在京城的家人也要抓起來審問。”
李義府臉上掛着輕輕的笑容輕聲細語地道:“太子殿下,岑中書和崔給中可都是朝廷大員,沒有證據沒有聖旨不能隨便抓。”
“只管給孤王抓起來,然後讓庶人李泰招供,告訴李泰按孤王說的辦,孤王可以讓他活着。”對於李泰,李承乾真沒想過一定要殺了,就算李承乾放他一條生路,李世民也會把他處理永無翻身之日的。
但是面對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收拾關中世家的機會,李承乾怎麼會放過呢?
雖然年三十抓人鬧的動靜很大,但是大家都有心理準備,所以李世民和文武百官都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第二天是年初一的大朝,這在唐朝是一年裡最隆重的政治活動之一,本來李世民沒打算讓李承乾參加,想讓他好好養傷。
但是李承乾爲了正式參政,早準備好了一份他在大唐的政治的宣言,怎能不參加。
在李承乾極力要求下李世民才同意他正常參加癸卯年元旦大朝。
經過十二月後半個月的事情滿朝文武對於李承乾太子的地位再無懷疑。
元日大朝時,李承乾的車駕一出現在太極宮外,太極宮前幾千文武大臣都肅然與之見禮,大有王者氣象。
“參見太子殿下!”
當此情此景李承乾心裡也生出一服豪氣,忍着胸口還有些微的疼痛,大聲道:“衆卿平身!”
“太子令衆臣平身!”站在車駕旁邊的老鬼立即扯着喉嚨重複一遍。
“謝太子殿下!”
李承乾在太極門前換了步輦,太極宮的大門也就打開了。
李承乾乘步輦當先而行,衆宗室、文武大臣、各地刺史派來的朝集使、還有周邊藩邦使臣紛紛跟在後面。
元旦大朝就是向皇帝朝賀新年,分三部分進行,第一部分是就是皇太子帶領諸王宗室給李世民拜年,第二部分是王公大臣和各地方大吏,駐守的將軍派往朝廷的使臣也叫朝集使給李世民拜年,第三部分是各部落首領和藩邦使者給李世民拜年。今天李世民身著袞冕儀表嚴然地據於太極殿裡的寶座之上,李承乾身著具服遠遊三樑冠,柱着他的柺杖,一步一點但卻**肅穆地領着諸親王和皇室宗親向李世民朝拜。
大殿裡很多大臣看到這幕都覺得不勝唏噓,這個皇太子自從因他腳上受傷就不受皇帝和大臣們待見,到了去年一度傳出廢立的風聲。
但是隨着東宮平定了庶人李泰的叛亂,李承乾太子之位又穩如泰山了,看來大唐真的要有一位殘廢的皇帝了……
李承乾和諸王依禮行完朝拜大禮,立於殿於上等着李世民說話。
“太子和諸卿平身,宣旨!”
衆臣聞言都是一怔,還不是宣旨的時候啊,元旦大朝一天都是各種典禮,一般都是到朝罷才宣旨賜宴,這個時候宣什麼旨?
沒讓李承乾和衆臣多想,內侍黃清明走出來大聲宣旨道:“皇太子地在震方,禮絕羣后,而令書法式,未著彝章。……”
一封詔書被宣旨的內侍黃清明抑揚頓挫地念完,衆臣都明白了這是李世民爲了擡舉李承乾,讓他以後給他大臣批文時直接在書後批令。
原來東宮的文書只有極正式的命令才由詹事府下令,今後有了李世民這道詔書,李承乾隨便寫個什麼或者給大臣的奏疏上批句話就都叫做“令”了。
凡是明白了這封詔書的意義大臣都被震驚了,包括三省宰相們都沒想到李世民有這麼大魄力敢給李承乾這麼大權力,有這個批令的權力李承乾的權力就在宰相之上了。
衆臣震驚還沒有完呢,黃清明又拿出來了第二封詔書。
“皇太子承乾,忠孝成德,志業光茂,……。”
第二封詔書的內容是說在大朝及常朝上給李承乾在皇帝寶座旁邊設座,也就是以後凡是李承乾上朝,參拜過李世民後就可以坐在李世民旁邊的座位上,跟李世民一起聽政了。
文武百官聽完兩封詔書還沒有回過魂來,就見李世民伸出左手向李承乾招手,右手指着旁邊剛設的寶座道:“承乾來與父皇一起接受百官的朝賀。”
雖然李世民今天穿的是袞冕面前有十二道旒串擋着他的面容,但是李承乾也仿看見了李世民正滿眼慈愛地看自己。
“謝父皇殊恩,但兒臣不敢越禮違制!”李承乾強忍立即坐上去的慾望推辭道。
李世民聞言卻是語氣溫和地道:“承乾勿辭,朕既已下詔,你坐上來就不算違禮越制。”
“兒臣遵旨!”李承乾說着就一瘸一點地走上專門爲他設的寶座上坐下。
剛纔跟在李承乾身後的諸親王宗室你看看我看看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還是李恪最先反應過來,朝着李承乾鄭重一禮道:“參見太子殿下,祝太子殿下千秋長壽!”
後面的其他親王宗室也都只得跟着李恪參拜李承乾,第二輪參拜的大臣、朝集使和第三輪參拜各藩邦部落的首領使臣也都有樣學樣,先參拜李世民再參拜李承乾。
幾千人輪班進殿參拜他們父兩個,就是一次兩百人也要好幾十次,而且每次各種禮數又有不同,這樣折騰下來一上午就過去了。
就在李世民和衆臣都有些疲勞飢餓準備宣旨賜宴時李承乾突然站起來先向李世民行一禮,低聲道:
“父皇,兒臣亦有些禮物想於此時賜與內外臣公,還有一道令諭也想一併宣讀了。”
李世民以爲是關於李泰的叛亂的案子,皺了皺眉頭道:“承乾的禮物可以宴後再賜,令諭也等三天以後諸衙開印再宣不遲。”意思是讓朕過個安生年。
李承乾以爲是李世民累了或者不願改變禮制所以解釋道:“父皇,兒臣準備的禮物是《四書集註》,令諭也是關於興農的正宜此時賞賜和宣讀。”
“哦!”一聽說是賜書和關於興農的諭令,李世民點點道:“那你宣讀吧!”
李承乾先向李世民一拜道:“遵旨!”然後轉頭對老鬼道:“老鬼宣旨!”
老鬼是早就準備好的,聞言忙上前走兩步大聲道:“太子令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天下百官上負皇命,下撫黎民,唯兢兢業業以成其事,方能上不負皇恩之簡拔,下不負百姓之供養。
然百官或智短力微,或性靈不明,甚而有貪於財貨,戀於權位者,致使政殆民貧家國不治。
孤王既感孫權尚有勸學之德,又嘆百官時有害羣之輩特親注《四書集註》一部,印五千部以賜百官,望卿等日後都能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以增長上報國家下安黎民之技。”
柏舟唸完這篇半文半白太子令,太極殿滿殿譁然,李承乾不但公然罵百官無德無能,還賜書讓他們好好學習天天向,這讓那些鬍子一大把的老夫子如何受得?
一向可都他們罵皇帝、皇太子啊!
李世民看着這局面也是搖頭苦笑,暗道承乾也太性急了,以後還要好好教導他。
東宮的內侍剛把一箱一箱的書擡上大殿,還沒有分發就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緋袍老頭從班列裡走出來,朝上一揖道:
“太子殿下熟悉經典能成一家之言,實是我大唐之幸,然儒家經典都是聖哲先賢所著,乃是治國經邦之要術,豈可輕注。
前有孔聖人之後大儒孔穎達據漢時先儒鄭玄的註疏著成《五經正義》一部一百八十卷獻於朝廷,收之秘閣,今太子殿下又從《禮記》中擷取兩篇詳註,並把《論語》與《孟子》集成《四書集註》本爲太子殿下讀書學習之筆記,未經滿朝大儒論證,豈可輕易頒行天下,致人心大亂。
臣請太子殿下立刻收回成命,重請天大儒集於東宮重議這部《四書集註》,待諸儒刊閱增損恰當後,再行頒佈天下,以正人心,以成教化!”
很明顯有些大臣已經等不及李世民教育李承乾了,他們要站出來教育李承乾一頓。
李承乾聽他說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是誰,便低聲問老鬼道:“這個人是誰啊?”
“新任國子監祭酒、弘文館學士彭陽子令狐德棻。”老鬼低聲道。
李承乾突然想起令狐德棻前世在一本穿唐的小說上看見過,還是崇賢館學士,便問道:“孤王記得他也崇賢館學士,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老鬼聞言臉色有些爲難地道:“令狐德棻本來是掛個崇館學士的頭銜,但是他要修史所以多在弘文館當值,因爲上個月太子殿下怒斥孔穎達,令狐德棻也上本彈劾太子殿下,又跑到崇賢館跟郝學士大吵一架,就上本辭了崇賢館學士。”
李承乾一聽還有這樣的曲折不禁大驚道:“這些事孤王怎麼不知道?”
老鬼聞言臉色變的更爲難了,吱唔道:“嗯—因爲他說話太難聽,所以沒人敢告訴太子殿下……”
“胡鬧!”李承乾怒喝一聲就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從上頭俯視着老神在在的令狐德棻暗道:看這老朽在這大殿上還給孤王留了面子呢。
看着令狐德棻跳出找李承乾茬李世民心裡的感覺很奇怪,按理說他既然決意傳位給李承乾,那他就該維護李承乾纔對,但是他也細讀過那部《四書集註》以他水平竟沒有找任何問題,當然他不贊同李承乾對孔子的批評,但卻無力反駁。
對於李承乾寫出《四書集註》這樣的書,李世民是既感驕傲又有些嫉妒,這也是包括長孫無忌在內的諸多看過該書的大臣的心理。
所以當大家看見令狐德棻跳出來發難,李承乾站起來很多文官心裡是很期待他們能好好辯論一翻。
“孤王下令將此書刻印並頒行天下就是爲了讓天下讀書人學習和評說的,若是看出有什麼不好的地方,自然可以寫信去東宮指正。另外令狐德棻你也曾是東宮之臣,這部書首頁的那篇《師說》你也有份,回去好好讀一讀,孤王希望你能早日翻然醒悟,做一個對大唐有用的人。”李承乾淡淡地道,他現在的目的是把書發下去,可不是吵架的,所以只提一句罵孔穎達不會做老師的《師說》。
這當然是李承乾的一廂情願了,令狐德棻平生最敬佩孔穎達的學問爲人,要不然也不會因爲孔穎達跟東宮決裂。
這部《四書集註》令狐德棻早就在孔穎達那裡看過了,尤其那篇是《師說》更是令他極爲不滿,對李承乾比孔穎達的怨氣還重。
反倒是孔穎達這些日子賦閒在家,仔細回想他與李承乾接觸的樁樁件件,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份的地方。何況現在長安城都知道李承乾是奉了長孫皇后的遺命在東宮韜光養晦,自己也覺得把李承乾逼出來不知道是福是禍,內心深處反而有些自責。
另一方面他已經年過七十告老還鄉,牽扯進盧布行刺李承乾的事件,被軟禁了半個月現在全身而退,對很多事情也釋然了,並沒在意李承乾《師說》裡挖苦與諷刺。
令狐德棻聞言心裡大怒,也不顧這是在元旦大朝上內外臣僚看着直接反駁道:“太子殿下此言大謬,孔先生乃是東宮師傅教導太子殿下無論寒暑,太子殿下不說感恩卻寫文諷刺,實在不該啊!”
令狐德棻此言一出大殿上立即安靜下來了,要知道現在的李承乾可正如日中天的時候,不是前些時候什麼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都敢寫奏疏彈劾的李承乾了。
果然李世民和李承乾聽了都沉下了臉,雖然李世民曾經有過廢太子的想法,但他現在不想了,就覺得他那些想法都是東宮諸臣一天到晚在他面前說李承乾的壞話影響了他。
李世民可不記得他曾經因爲張玄素、于志寧等人敢於上諫勸李承乾而賜下無數禮物的事了。
“放肆!”不待李承乾發話蕭禹先站出來了,滿面怒容地盯着令狐德棻道:“孔穎達與張玄素等人包藏禍心,太子殿下不追究他也就夠了,怎麼還要感謝?
今日太子殿下所贈之書老臣全都看過,微言大義精妙絕倫正是百官要好生學習的書,怎麼還有不一樣的說法?”
蕭禹說時李承乾朝下面點點頭,下面的小內侍忙把書箱打開,拿出一部部新書遞到殿上百官的手裡。
令狐德棻見此臉都氣白了,正要再跟蕭禹辯論三百回合,卻聽見百官接了書都跟着東宮諸臣向李承乾拜謝:“謝太子殿下賜書!”
聞此更是怒火慎胸,正要斷續大鬧一場徹底破壞掉李承乾傳播“歪理邪說”的事情,卻看見於志寧朝他使眼色,讓他先退回班列。
才悻悻地退回班列,心裡想此事不能就此作罷。
李承乾站在上面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沒有理會,只是對百官微笑着道:“衆卿平身,宣旨!”
老鬼拿出李承乾的另一份令諭,嘴角直抽抽,暗想太子殿下文采飛揚,這篇重要到非得自己口述的諭令卻全無文采……
老鬼腹非歸腹非,但仍是毫不遲疑地念道:“癸卯年東宮第一號令諭,奉天承運皇太子,令曰:……”
李世民和衆臣聽了個開頭就是一怔,這是什麼文法?
“癸卯年東宮第一號令諭”這還能理解,今天是大年初一,癸卯年第一天。
可“奉天承運皇太子”是什麼鬼?
“奉天承運皇帝”是明朝皇帝正式的詔書裡的用語,一般敕令還不能用。
李承乾穿越後雖然偶然會這樣寫,但傳播範圍極小,今天大殿上包括李世民在內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沒有聽說過。
但這個詞卻極好理解‘奉天承運皇太子’就是遵從天意承繼氣運的皇太子。
可是天底下到底誰是‘遵奉天意繼承氣運之人?顯然是皇帝?
想到此李世民的怒火就蹭蹭蹭地往上竄。
李世民雖然火氣上涌,但有道是當家不找事,這新年第一天在太極殿大朝上他要跟李承乾鬧出不愉快,這下面內外百官會怎麼想,最後得鬧出多大風波?
經過李泰的叛亂李世民沒之前那麼隨心所了,想到最後還是忍了。
下面羣臣看見李世民不出聲以爲是這對父子商量好的,所以也都不吭聲。
“農者百姓之衣食天下之根本也,孤王觀朝廷農政,多有因循守舊之政,概因執政者不通時勢變化之道也。
現在我大唐連年豐收,然穀賤傷農,遂使百姓改種桑麻,關中糧食不足,外運不至,內亂必生。
孤王現下令尚書省並下天各州縣,清算各地田畝人口數,以及種糧田畝數,種桑麻田畝數,畝年產糧數,計算清楚後,制定每年各州縣須種糧田畝數,各地須種糧田畝須能養活該地之人,人多地少之州縣須上報朝廷統一重新安排。
各地州縣官吏應詳查各荒地數量,報上朝廷由尚書省匯同中書省門下省制定各地每年荒地開墾田畝數,水渠開挖裡數……
各地州縣要開墾荒地須有鐵器,所以準當地有鐵礦之州縣上報朝廷建立鐵器作坊,由朝廷統監督打造農具,供應各地農田開墾。
另各地須廣建糧倉高價收購糧食儲存糧食,以備災荒之年。
令下之日,各地須派人向鄉里宣傳,鹹使百姓知道朝廷重農之意。”
老鬼把這份諭令唸完滿殿皆靜,這一份比才那一份要嚴重無數倍。這份先批評執政者不通時勢變化,執政者是誰?
皇帝和宰相都有份。
李世民和的君臣憑藉他的內治北破突厥西滅高昌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居然有人跳出來說他不通變化,雖然還沒有說話,聽着李承乾的諭令呼吸明顯加重,馬上就要忍奈不住了。
而且唐朝根本大政偏向儒家,經濟政策偏向於小農經濟,李承乾這麼大刀闊斧地搞計劃經濟,跟這滿殿君臣的理念完全不同。
‘廣建糧食倉提高糧價’這更是不可能的,要知道李世民認爲糧價低是盛世的象徵,你提高糧價還是盛世嗎?
但是這份太子唸完,大殿裡近千時君臣雖然都有不同的看法,卻半天沒有人吭聲,這是因爲前段時間因大雪和張亮的原因,導致整個長安城缺糧險些釀成大亂,纔剛剛過去。
而且到現在長安城吃的糧食也還是有從洛陽運來的,李世民和很多官員都爲此提着心呢?
爲了不讓洛陽出事,李世民已經連續派出三批御史去巡路了。
穀賤傷農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提高糧價卻萬萬不能的。
這就是一對矛盾的關係,到了科技和經濟政策不斷的推陳出新的現代也沒能解決這個問題,就是以自由市場經濟著稱的美國,它的農業也是靠國家補貼生存,並不是讓農業靠市場競爭生存。
李承乾沒有提前跟李世民打招乎,就是怕大唐君臣接受不了他的先進思想,想要生米做成熟飯先把這政策宣佈出去,再讓李世民他們頭痛去。
可是李承乾看着滿殿大臣的臉色和看他眼神,覺得諭令宣佈出去也不能算是熟飯。
大殿安靜了有半刻鐘,高仕廉才步履沉重地走出來道:“太子能知道農爲國家根本實屬不易,只是這諭令下的卻是有些急躁。依臣看還是從長計議爲好。”
滿殿大臣聽着這話都覺得高仕說得太客氣了,但是他們又說不出什麼駁斥李承乾的話,連出來都不敢出來。
李承乾聞言卻是不高興了,以大唐現在情況他也只能這樣做,難道不收農民的賦稅了,再給點良種補貼?
都不可能?
“高僕射,什麼叫太急躁了?”李承乾冷冷地道。
高仕廉已經七十歲了,又是長孫皇后的舅舅,平時李世民對他都優容有加,現在被李承乾這個孫子輩的如此質問,也有些惱火,便直言道:“太子殿下的諭令雖是好意,但卻不易辦理,還有提高糧價之說更是禍國殃民之政!”
“禍國殃民之政?”李承乾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禍國殃民之政!”高仕廉寸步不讓,他本來因爲李承乾是晚輩,還想給李承乾留些顏面,但是看見李承乾態度,也就沒這個心了!
“士農工商四民,農民是人數最多,朝廷讓利給他們怎麼就成了禍國殃民之政?”李承乾其實在寫這份諭令的時候是準備好好的恨大臣們辯論,但是一聽見他們不懂裝懂還要危言聳聽,火就不打一處來。
李承乾的態度也惹怒了下面的大臣,高季輔就是其中一個,高季輔是中書舍人,他的很多政治主張其實跟張玄素一樣,都是講究簡政治國的,歷史上也是因此被李世民所推崇的,之前在岑文本給李承乾小鞋穿的時候他曾替李承乾說過話。
高季輔當時覺得李世民待李承乾過於苛刻,現在他認爲李承乾走上了邪道,所以他要諫阻李承乾。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太子殿下身爲國之儲君怎麼開口閉口就提‘利’字。老臣說太子殿下的諭令聽着怎麼覺得不舒服呢,原來這後面都是‘利’字。
太子殿下身爲儲君應當以仁孝爲本豈能提利……”
“夠了!”李承乾大喝一聲,冷冷地掃視一圈殿上大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孤王爲國家爲百姓謀利,正大光明,我華夏一族歷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成康,哪一個不是爲百姓謀福利才得百姓推崇的?
不說利,不說利憑什麼讓百姓不種更賺錢桑麻而去種糧食?
這朝中就有關中大家族的人,比如左庶子于志寧家有良田數萬畝,你問問他家裡的田的都種的是什麼?”
于志寧不想李承乾會突然提到自己,說實話他家良田數萬畝並不是什麼秘密,他自己就經常對別人說他家有良田不需要什麼俸祿。
可是在這大朝上被李承乾突然這麼一問顯答什麼都不好,如果說是都種了糧食,那顯然是假的,但說實話他不是成了趨利的小人嗎?
看着滿朝大臣看過來的眼光,于志寧紅着臉吭哧了半天才吶吶道:“臣一向忙於公務,家中田畝都由族人代爲打理,至於去年種了什麼臣卻不知道。不過今年臣定當嚴誡家人把家裡良田都種上糧食。”
一直冷眼旁觀的李世民看着于志寧說話的神情讓他想起了長孫無忌轉述的李承乾的話“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爲營三窟之計”。
李世民心中忍不住失望。
李世民能看出來,其他大臣如何看不出于志寧所言不盡不實,而且關中缺糧又是事實,即便是于志寧能令家中都種糧食,那其他人呢?
李承乾聽了于志寧的話面無表情俯視着殿上的大臣感嘆道:“可惜啊!像左庶子這樣高風亮節之人天下還是少啊!還需要朝廷以利趨之。”
高季輔卻不爲所動,依舊梗着脖子道:“太子殿下所慮當然是歷代聖賢所慮,但所行卻非歷代聖賢所行,下民趨利忘記根本,朝廷自當下旨強令他們種糧自可,何須高價收糧,使物價騰貴,天下不安呢?”
“好啦好啦,此事一時半會也議不清楚,今日乃是元旦大朝,如今時已過午陛下也該賜宴了。此事就等過了初三各衙開印再議如何?”長孫無忌出來打圓場,他和于志寧一樣出身關隴貴族軍事集團,他和親族的良田也都在關中,今年春天種糧那是一定的,至於是李承乾的高價收糧,還是朝廷下旨強推種糧,那真還有得商量。
“傳旨賜宴!”李世民連忙迴應道。
“陛下那太子殿下的諭令?”高仕廉荒忙問道,實在是這道諭令主要就是下給尚書省的,他不問清楚不行啊?
這也是初唐的一個特色,唐朝皇帝的旨意有詔,制、敕等這些要下去都要通過中書省擬旨,門下省審覈,尚書省執行,一些旨意是可以直接封還的。
但皇太子下的“令”,親王下的“教”審覈卻相對寬鬆,這是武德年間留下故事,在武德年間李淵對政權把屋較鬆,大權落在三個兒子手裡,所以當時李建成的‘令’李世民和李元吉的‘教’並行於天下,十分混亂,地方上究竟聽誰得就看誰有本事了。
所以現在李承乾能夠繞開中書,門下直接下‘令’也是得益於當時留下的傳統。
這份太子“令”應該是自武德九年李建成死後第一份由皇太子獨立下的正式的‘令’。
高仕廉一問,滿殿大臣都看向李世民,東宮這份涉及天的諭令到底執行不執行?
李世民看着大臣關切的目光,又看看李承乾。
李承乾此因爲傷口一動到就會隱隱作痛,堅持了幾個小時了臉色有些蒼白。
在李世民看來這封諭令直接執行顯然是有問題的,但是李承乾所提出的問題也必須解決。
還有他剛下旨允許李承乾參政,如果直接駁了李承乾的諭令,那對李承乾威信也是打擊不小。
李世民幾經思量,才裝做不屑顧地道:“這篇諭令連四六不合如何下發,待太子和中書省重擬一篇合於四六的諭令再行下發。”
四六是指的是文體,就是要有四個字和六個字的句子組成的駢體文。
李世民不提諭令內容,直接說是文體問題,這就給下面的大臣很大這個想象的空間。
“父皇!”
李承乾知道李世民是想先拖過去,可是他的‘一號文件’被阻,如何甘心?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有些生氣,但看他臉色蒼白,便嘆口氣道:“承乾你今天也累了,先回東宮休息去吧,晚宴朕讓你的兄弟姐妹們去東宮你們一起熱鬧熱鬧。”
“父皇東宮一號令呢?
這可是關係着天下民生的大事!”
“承乾你能想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此事待朕與諸卿商議後由中書擬旨,還以東宮的名義發出去。”李世民說到這看着李承乾還要說話,又接着道:“商議此事時你也來,有什麼話到時候再說。”
李承乾知道此事今天只能如此,便由老鬼攙着出了太極殿。
今年要在賜宴時唱東宮排的新戲《將相和》所以特地安排在萬春殿裡,文武百官都一邊飲酒一邊看戲,覺得很新鮮,很多人都看的興致勃勃。
當然這個很多人不包括令狐德棻,此時令狐德棻正和侍御史張文琮坐在一處商量今天的事情。
令狐德棻一揚脖子喝乾一杯酒,“啪”一聲把酒杯放在面前的小几上,右手食指指點着放在小几上的一套《四書集註》忿忿地道:“似這等污賢謗聖的書,由朝廷公然發行,讓天下儒門之士何以自處啊?”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嘴巴咧開,表情痛苦,顯得甚爲焦慮。
“令狐兄慎言吶!”張文琮左右看看低聲道。
“怕什麼就是當着陛下的面我也是這樣說。”令狐德棻聲音更大了。
“哎!”張文琮聽了無奈地嘆了口氣,細聲細氣道:“要說太子殿下的學問才情卻也了得,只是走入了偏門!
也是現在的東宮的師傅們不能爭諫,孔師在日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令狐德棻聽了火氣更大,怒聲道:“孔師雖好,可是奈何那太子不知好歹,一心只以爲孔師害他。”
張文琮聞言卻依然老神在在地道:“不過這也不難,太子終究是要以學習爲主的,我等還是上奏陛下再給太子殿下令請明師吧。我看那蕭太傅也跋扈的很,把他留在東宮陛下也未必放心。”
“這倒也是,今天若非蕭禹老匹夫出來攪和,老夫必不讓這部書發下去。”令狐德棻說着眼裡都冒出了兇光,然後頓了頓又道:“也要讓陛下收了這本書纔是,不然孔師的名聲就這麼毀了。”
“這是自然,這個就更容易了,令狐兄現在是國子監祭酒,只要令狐兄找些國子博士,共同找出此書謬誤之處,然上書陛下也就是了,另外還要向國子監的學生宣傳此書謬誤之處,這樣也可讓天下人知道太子的人品學問,恐怕到時候,不用我們提他東宮自己就急着要收回去了!”
令狐棻德聞言頓時露出一個笑容道:“張賢弟真是足智多謀啊,我先去聯絡人找出書中問題,逐一批駁,然後上就書死諫,拼了這條命也要讓陛下旨把這套書收回去。”
令狐德棻說最後心間升起一股毫氣,一副鬥志昂揚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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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季輔、來濟、柳奭三個中書舍人坐在中書令楊師道後面看戲,中書省現在少了岑文本,楊師道性格軟弱所以其他中書舍人都以高季輔爲首。
戲臺上藺相如正向家人表白,他不願意廉頗爭鬥的苦心,高季輔看到這兒長嘆一聲道:“看着這出《將相和》也可知太子殿下的用心良苦啊!
以前這些書都是咱們讀,那些武夫卻是不讀的,一個個驕傲自大,現在太子殿下排了這出《將相和》他們還看不懂?
我要上本請陛下下旨要讓他那些將軍們都聽聽這出《將相和》派這些歌伎去各邊鎮唱去。”
旁邊來濟聞言忙提醒他道:“昨天東宮已經下令派歌伎先在長安城各禁軍軍營唱《仁壽宮》和《將相和》然後再派歌妓去洛陽等地去唱呢。”
柳奭聞言點點頭道:“太子殿下想的周到,只是我覺得應該把《將相和》改成‘相將和’纔對畢竟‘相’比“將”高嗎?”
“哼”旁邊傳來冷哼聲顯然有人不高興。
楊師道聽到此也回頭道:“子邵此言差矣,《將相和》唱的就是趙國賢相藺相如相忍爲國的事,咱們聽着這齣戲卻想着‘將’和‘相’誰地位高,那就不是效法先賢‘將相和’的意思,成了‘將相爭’了。”
柳奭聽了臉帶愧色慌忙起身,向對楊師道行一禮道:“謝楊公提點,子邵險些入了歧途。”
楊師道待人向來溫和,見柳奭起身行禮也連忙起身與柳奭回禮。
高季輔看着感嘆道:“楊公真乃宰相度量啊!”
坐在附近的人看見,也都紛紛點點頭。
待衆人又都安靜下來看戲,高季輔才又道:“太子殿下才情自然是極好的,也確實是一心爲國爲民,可是手段未免有些法家的味道。
這個提高糧價的事還需細商量啊?”
來濟聞言壓低聲音道:“季輔,太子殿下這一招可不止是有些法家的味道的了,那算地算人的法子就是《商君書》裡的主意。”
高季輔聞言一怔點點頭道:“是的,我也想起來了,《商君書》裡第六篇就是‘算地’。”說到這又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道:“到底是誰給太子殿下出的這樣的主意?”
柳奭聞言接道:“關中無糧,朝廷肯定是要下旨讓關中百姓種糧食的,那些靠賣絲綢賺錢的世家?”
三個人一想到此都轉頭去看長孫無忌那邊,果然看見長孫無忌那邊有很多關中世家的人不斷過去敬酒,顯然在商量什麼事情。
高季輔看了一會兒扭過頭來怒哼一聲道:“不能拿着國庫的錢肥了這些人!”
來濟聞言忙低聲勸道:“季輔此事由太子殿下提起,太子殿下近來行事霸道,做風強硬未必……”
來濟的意思很明顯,李承乾那裡不好對付,要小心……
高季輔聞言卻是道:“太子殿下一向在東宮裡好好讀書,現在初理政事受這幫小人盅惑也是有的。不過這政事還是陛下說了算,今天陛下沒有直接下旨就說明陛下也不同意此議,只是要給太子殿下留些體面而已,我等何懼之有?”
柳奭聞言精神一振道:“正是如此,不但不能提高糧價,還要找出東宮裡的小人,以免太子殿下再爲小人所惑。”
被很多人看做當前關隴貴族軍事集團的領軍人物的長孫無忌,此時很是無語,出了太極殿他就料到今天肯定會有些人找他商量,就以現在沒有實職官爲由坐得離李世民遠遠的。
李世民也是心知肚明,聽完戲也問他各方的意見的,就十爽利的答應了。
可是真聽了這些意見,長孫無忌的怒火就熊燃燒着,怎麼現在的子孫都這麼不中用呢,難道不知道關中沒糧,整個關隴之地都要受制於人嗎?
都險些出了一次事情,這些人竟還想指望從關東調糧進關中,關中之地種桑養蠶,然賣絲綢去西域去賺錢?
有幾個算是稍明事理的人願意讓族人把田都種糧食但要求朝廷以每鬥十文高價收購,就這還說自已賠了。
甚至想指望李承乾給他們漲高價,別人不瞭解李承乾長孫無忌可是知道一些的,這些人怎麼可能從李承乾手裡得到好處?
長孫無忌雖然恨自己人不爭氣,但還是想讓這些人多少得些好處,不然他怎麼領導關隴軍事集團的人?
是以心裡也下定決心不能讓李承乾再摻和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