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伏在神農大山之內的墨者終於出山了!
一時間,天下各國震動!井市街巷當中,不論販夫走卒還是學子士人,到處都是交頭接耳的人羣在攢動,人們都在對老墨子親自赴秦的傳言評頭論足,想不到這位已經是身在傳說之中的神仙人物竟然真要趕赴秦國幫助秦人退敵。
老墨子的這次出山,在形式上可謂是聲勢浩大。不但一早就依靠墨家安插在各國的情報收集組織向外信息搞宣傳,更是在墨者出山之前向天下明發了一道檄文。這道檄文並不算長,上下文只有十六個字,但這十六個字卻是讓天下人大跌眼鏡:政俠墨者,除暴安良!俠之大者,爲國爲民!
這句由秦國公子狄首發的讚譽,現如今卻是成爲了墨家的口號,這如何不教天下人大跌眼鏡。
春秋末期,墨者活躍在中原大地之上,以政俠身份四處活動,鋤強扶弱,除暴安良,深得百姓的愛戴,人民將墨者的事蹟爭相傳唱,按照後世的說法,這些俠客根本就是戲文裡的神話人物,擁有翻雲覆雨的本事,撒豆成兵的大能。
而且,老墨子也是深得輿論宣傳之道,還未出山便在民間造出了紛紛議論。
便說在這安邑的一條窮巷之內,兩名路人偶遇,路人甲道:“路人丙,你可知道,墨家的鉅子翟墨出山赴秦了?”
路人丙神色不耐道:“關我鳥事。我是出來打醬油做俯臥撐的,別擋路嘿!”
路人甲卻硬拉着路人丙道:“誰說跟你沒關係,你小白了吧!聽說這翟墨已經五百歲哩。有人說他是個仙人,也有人說他是大聖人哩!”
路人丙掙扎道:“聖人不聖人關我鳥事,我是出來打醬油做俯臥撐地,他是聖人又怎麼了,能白給我醬油不成?”
路人甲一臉肅然的低聲道:“你太小白了,若這翟墨真是聖人,他要幫秦國守城,咱魏國的上將軍龐涓一定是打不過他地,你家小三就在龐涓軍中做役夫,還不趕快讓小三逃回來。莫要爲了龐涓白白送死哩。”
路人丙聽了之後當即有了想法,將醬油瓶子一摔立馬掉頭就走。道:“我得趕快回去和小三他娘商議商議。”
如此這般之下。別國情況如何倒也無妨,但這魏國上下卻是流言四起。自從安邑血案之後,魏王也算是知道了輿論的威力。可他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控制輿論的辦法來,自然也就沒渠道去告訴民衆千萬要“不造謠,不傳謠,不信謠”。也沒辦法找出“一小撮別有用心的壞分子”來對老百姓現身說法。
不過幾日時間。當神農大山之內的墨門弟子門尚未動身赴秦之時,整個安邑城內便已是草木皆驚。酒肆茶寮當中更是有好事者拿墨家墨子的事蹟當神怪評書來說。有說多少多少年前在某國某城,十個墨者帶領着三千民夫便打跑了攻城十萬大軍,又有說老墨子在某國城上嫵媚一笑,便嚇跑了百萬大
總之一句話,龐涓若是和老墨子對着幹,那下場便是耗子舔貓——找屎(死)!
大魏王十一年冬月十二,安邑王宮。
魏王很納悶,看着一份份櫟陽發來催促糧草軍需的公函,眉毛幾乎打成了一個同心結。
眼下,由於流言四波,魏國開始出現了經濟危機。大戶人家開始着手囤積糧食,小戶人家也是多買糧食少買肉食,市面之上流通的商賈貨物比往昔少了大半。眼瞧着今年除夕肯定是個蕭條年景,作爲一國之君他能不愁麼?
“大王,來吃上一枚!”身着精鍛皮草的愛妃狐姬用一把銀質的小叉子,叉着一枚冒着熱氣地肉丸子遞到了魏的脣邊。
看着送到嘴邊地肉丸子魏先是愣了下神,還是張嘴接了,細細咀嚼嚥下之後,卻是道:“愛妃,這乾坤丸可是不能叉地,得用勺……”言畢魏取過一把銀勺從桌面上的食鼎內舀了一枚肉丸,吹了一吹後卻是半含在脣邊,“喏”的一聲側過臉示意給狐姬看了之後便是一咬,“呲”地一聲,一道水箭卻是衝丸子之內濺射開來,立時將狐姬濺了滿臉。
當即狐姬驚叫一聲,忙去抹臉,而魏則哈哈大笑,如同頑童得計一般。
便也在這時,門禁卻是進來稟道:“稟我王,丞相公子求見。”
“公子?”魏聽了一愕,奇道:“他不在櫟陽給我盯着,跑回來做什?宣!”
自安邑坊間傳出墨者要赴秦援助,並且通過魏國的消息渠道獲知鬼谷子也將與翟墨一同赴秦之後,魏王便在第一時間將公子派往龐涓軍中,一方面是爲龐涓帶去少樑大捷的賞賜,另一方面也是要公子探望一下龐涓知道了鬼谷子赴秦的消息後是何反應。
古人尊師重道,龐涓作爲鬼谷子的弟子,按說他地命都是鬼谷子地,不敢忤逆老師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只不過,眼下圍困櫟陽,已經是傾魏國之全力而爲之,自然是不能隨便功虧一簣地。
當下門禁自是退去宣公子晉見,一身丞相宰袍的公子近來之後,也不給魏見禮,卻是抽着鼻子猛吸了幾口道:“好個王兄,將臣弟發配到那隴西窮秦之地喝西北風,自己卻是日日享用這美食、美酒!”
魏一臉不奈呵斥道:“少貧嘴,你不在櫟陽給寡人好好盯着龐涓,跑回來做甚?”
“盯人?不盯也罷!”公子往下首的客席一座,卻是道:“快快。給本丞相也上一套來。”
當即便有宮人爲公子也送上一套食具,公子滿飲了一爵一品軒上品玉液酒後,將青銅酒爵往長案上一放。之言道:“王兄,櫟陽之事只怕有變。”
魏急問道:“何變之有?”
公子捏拿着語氣,酸溜溜的道:“這櫟陽城下,雖然都是我大魏地鐵軍。可這主帥,只怕是心難向着我大魏!”
“此話怎講?”魏聽的面色一寒,揮手將周圍的侍女斥退之後,冷冷問道。
公子將一枚丸子塞如口中細細咀嚼,只待魏快要不耐,這才道:“臣弟將翟墨即將赴秦助臂之事說於龐涓知曉,龐涓豪言必敗翟墨於櫟陽城下。但當臣弟將鬼谷子也將與翟墨聯袂赴秦地消息告知後。龐涓便啞了口,這滅秦之戰。只怕會功虧一簣。”
魏一掌擊在案上。納悶道:“怪了!這鬼谷子可是魏人,跑去那窮地破地湊個什麼熱鬧。”見魏面上陰晴不定,公子再次食了一枚肉丸。這才繼續道:“上次孫臏之事,王兄可是與龐涓共擔罵名。而這鬼谷子,龐涓卻是萬萬不敢忤逆,此事就臣弟看來是個死結,破解之法只能是撤軍擇日再戰。或者……王兄親臨櫟陽。”
魏也是頭疼此事。如果當真鬼谷子要助秦,那麼龐涓顯然是萬萬不敢公然弒師忤逆的。而他作爲魏王也是不能鼓搗龐涓弒師,否則以何面目對天下人,只得搖頭答道:“此事,容寡人再考慮考慮……眼下櫟陽戰況如何?”
公子聽的魏語氣有些鬆動,眼中喜色一閃而逝,忙用大嚼美食掩飾,回道:“大雪封凍,休戰!”
之後這對王兄王弟又是虛情假意的一番寒暄,夜深時公子這才告辭離去。直至歸了丞相府邸,入了裡間,公子這才把眼中的笑容給顯露出來。公子獨自思慮了半響,這才向一名家老吩咐道:“請鄧夫子密室一會!”
家老應是而去,不一會便請來了一名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而來。
公子面色肅容,與來人安坐之後,來人卻是首先笑道:“公子喜上眉梢,可是得計?”
公子大惑,自己已經板起面容,怎還被來人看出。當即不假辭色,直言道:“鄧夫子,此計果真可行?”
那鄧夫子點頭道:“出得安邑,必不得歸。至於公子能否謀得大位,便得看公子手段如何。”
公子聞言點頭,道:“若本公子等得大位,必不忘夫子獻策之功、墨家力助之誼……”
“且慢!”鄧夫子伸手一攔,卻是道:“此策與墨門無干,乃是鄧陵子贈與公子之策,若天逐人願,也是天意……公子可記下了?”
公子聞言一笑,道:“哈哈!然也,成與不成,皆是天意!”
嬴渠樑三年冬月,櫟陽城下。
積雪皚皚,天地銀裝素裹。連日降雪,使得原本的修羅場變成了一座滑雪場。
由於城池被圍,圍三掘一之下小隊人馬可隨意進出,大隊輜重卻是難行,因此刻下櫟陽城市中的取暖成爲了一個很大的難題。
國府,議政殿。
六盞大型的筒燈而今只亮了三盞,四尊擺放在殿內用來燒炭取暖地銅爐也只燃了兩尊。一羣秦國的老臣正襟危坐呆在這陰冷地大殿之內,正和國君一起生着悶氣。
左庶長嬴虔正搓手取暖,只聽他罵道:“眼下大雪封凍,敵我兩軍對峙尚可,若是待到來年開春,隴西雪融,魏軍以騎兵突入,叫老秦人如何應對。而今已是冬月,那鳥地墨者說了來援,鳥毛都沒見到。”
“大哥!”秦君渠樑急忙出言道:“墨者既然答應來援,必不會失信。大哥可曾注意,便在我們接到墨者來援的信息之後,魏軍便閉營不出,不來邀戰了麼?”
“哼!”嬴虔冷哼一聲,欲再開口,嬴渠樑卻是搶道:“以眼下形勢看來。墨者不至,卻是更好。”
“爲何?”嬴虔反問。
嬴渠樑笑道:“墨者遲遲不至,我等固然疑竇叢生。更何況龐涓,只怕龐涓更是心焦。唉,少樑之戰,傷亡慘重,眼下舉國兵力十有**屯紮櫟陽,各地兵力捉襟見肘,來春之戰不知又將如何應對。”
嬴虔拍案而起道:“舉國皆兵,何愁無兵?”
“對!”子岸也是喝道:“眼下國家危難,危在旦夕,一旦大舉徵召。再成軍五十萬不是難事。”
“五十萬?”嬴渠樑聽了卻是搖頭苦笑道:“徵召百姓入軍不難,難在糧草軍械。以眼下儲備。再成軍十萬已是極限。要不然,讓咱老秦百姓光着身子上戰場,去消耗魏軍的箭矢麼?”
“君上所言正是!”一直閉目養神地老甘龍突然出言道:“我國短處、要害。便在這裡。昔日公子狄施以謀略所賺之錢物,至今已是消耗殆盡,而今國府府庫,早就入不敷出,所餘錢糧。至多困守半年。”
老甘龍話音才落。嬴虔也是撓頭道:“糧草錢物還好說,眼下若是徵發。最缺地便是兵器甲冑。少樑大營的鐵木工匠雖然全數帶回,可眼下困守愁城,沒有銅鐵原料也是無法開工。還有今冬大寒,百姓無法出城採樵取暖,昨日北城已經凍死了百多名流民,如此下去,只怕還要死人。”
“唉……”隨着嬴虔話語落下,大殿之內齊齊響起了一聲嘆息。
兵臨城下至今已經困了三月有餘,城內糧草準備充足,倒也不至出現餓死人的情況。但愁就愁在明明有反擊之力,卻是被客觀條件所束縛,不能放手一搏。
嬴渠樑一掃殿中唉聲嘆氣地衆人,知道這樣下去肯定與戰與國不利,當即出言道:“諸位有何高見,但請直言!”
“唉!”嬴虔嘆了一聲,道:“你是國君,你來說……莫非這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依我看,乾脆把這國府和城內富戶大宅拆了,或許還能籌個幾萬斤銅鐵來。”
“大哥就是急躁!”嬴渠樑面色倏然道:“拆了國府、大宅,雖然可以解了燃眉之急,但卻不是長策,且眼下還沒到這田地。”
嬴虔道:“哎,那你便說決斷!眼下如何熬這寒冬,難道就這樣混吃混喝地捱過一冬,什事不幹?”
嬴渠樑略略思謀之後,沉聲道:“方略便是三弟常說地那句:你打你的,我打我地。一面備戰,一面避戰。備戰立足於打硬戰、死戰,要盡力休整軍械兵器,收集糧草,調集兵力,做好死戰準備。避戰,則是以詭計奇謀,以非戰而戰,以非攻爲攻。我的意思,既然龐涓大軍圍困櫟陽,又在少樑至櫟陽一地修建營寨看護糧道,可見魏軍的軍需供給也是吃緊。不若乘着嚴冬,點出一萬人馬,繞到韓境迂迴魏國腹地,斷他糧道!”
嬴虔聞言撓頭道:“以非戰而戰,以非攻爲攻?這哪是什麼非戰非攻?截了糧道,長途輾轉,也是費事、費時,還不如直接與龐涓死戰。”
嬴渠樑卻是笑言:“大哥,奪了糧草輜重,就地銷燬便可。只要讓這城下的魏軍餓着肚皮過冬,來春我軍的勝算便會多了幾分!”
嬴虔聽了點頭:“這也是個好計,大哥下去便開始着手準備吧!”
論到此處,嬴虔卻是想起了身陷齊國的吳狄,開口道:“要是三弟在這裡就好了,他鬼點子比你多,也不知何時能歸……”
“唉!”兄弟兩人都是齊齊一嘆。
便在這時,卻是有侍衛奔進議政殿喝道:“報!君上,城門外有人持金令箭自稱墨家使者,稱有要事求見。”
滿殿大臣都是一呆,嬴渠樑急道:“快迎!”
不一會,墨家來使入殿,見禮後道:“墨者苦獲,見過秦公。奉墨家鉅子令,特來告知秦公三事:其一,五日後,派民夫至渭水黃羊渡接應一批糧草輜重,計有糧食五萬擔,鐵料十萬斤,鹽貨什物兩萬擔。其二、十二日後,遣三萬騎兵至合陽野草谷埋伏待命。其三、即日起,櫟陽城中守軍每日須向城外魏軍邀戰,每夜均要擾襲。”
言畢苦獲轉身便走,只留下滿殿地君臣齊齊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