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間葉夕媱就發起了低燒,她在牀上睡得迷迷糊糊,只看到自己身邊有好多醫生護士守着,每隔一會兒就會量體溫。或許是懷孕的緣故,她總覺得自己體質差了很多,總是力不從心的。就比如現在她想要睜開眼,可雙眼卻只能眯成一條縫,看到幾個模糊的影子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腦海中更是一片混亂,一直想着半山腰上的那棟陰森的別墅,以及裡面住着的江海潮。
睡了醒,醒了又睡,做了無數個斷斷續續的夢,葉夕媱現在竟也分不清哪些是夢哪些是現實了。
似乎有一個嬌俏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我叫江海潮……”這聲音卻讓葉夕媱一個激靈,可是不一會兒,又聽見低低的罵聲。那是卓暮颺的聲音,他應該就站在門外的走廊上。不知道在罵誰,但是從那語氣上聽,葉夕媱就知道那人一定要大禍臨頭了。
就這麼被現實和夢境一路折磨着到了天亮。醒過來的時候,葉夕媱還是覺得頭有點疼,不過也沒有大礙。醫生已經準備好了藥和調養早餐,葉夕媱吃着卻覺得嘴巴里好淡,很想吃些味道重的東西。她就道:“讓小於把那盒話梅拿進來吧。”
一旁的護士卻一愣,醒過神來就微笑道:“葉小姐想吃什麼?我來替您去拿。”
“就在餐廳邊上的白色櫃子裡,旁邊是……”葉夕媱極力想着,卻覺得頭痛欲裂,她便斷了自己的思緒,乾脆叫知道地方的小於去拿,她直接就喊道:“小於?小於?”
護士立刻就道:“十二少昨晚叫她出去來,現在還沒回來。”
只覺得腦海中嗡得一響,像是有無數個聲音都不停地迴盪着,讓葉夕媱差點就要暈了過去。很多事情她也不想理會,也想裝作視而不見,可是她總會被或多或少得牽扯進去,避無可避。
她身邊的人,都在受到傷害。
葉夕媱推開護士的手,來不及穿鞋子,就踉踉蹌蹌地打開門跑了出去。她住的房間在別墅最隱蔽的角落,其他人輕易不能找到,因此這兒也就顯得格外寂靜。葉夕媱一路跑過去,只能聽見自己沉悶的腳步聲,像是午夜的鐘聲那般驚醒了靜謐的夜晚,讓人覺得有一種徹骨的寒意。
在被醫生護士追到之前,葉夕媱終於跑到了書房外。書房外還守着兩個人,葉夕媱也不理會,直接走過去就要打開房門。
便有一人拉住她的手,道:“葉小姐,十二少吩咐過,誰也不能進去。”他話剛剛說完,書房門卻一下子被打開了。
頓時就有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無限蔓延開來。走廊上一陰一暗,壁燈之間相互隔開而亮,照得地板像是鋪上了黑白相間的地毯,照得地面像是一格又一格的陷阱,彼此之間不停交織着變化着,每走一步,都彷彿會陷入萬丈深淵。
回首望去,葉夕媱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竟然走過了這麼多步。每走一步,身邊總有什麼轟然倒塌,塵埃遍地,總有一天,她必將一無所有的吧。
可是他愛她,有他守着她,有他甘願毀滅了世界都想要保住她的幸福。就比如漫長的七年離散時光,其實對葉夕媱亦或是卓暮颺來說,都沒有致命的傷害。只是跟在他們身邊的人,無一不是看盡了滄海桑田,無一不是歷經了生死離別。
一如江海潮,耗盡了青春,耗盡了年華,昔日嬌媚動人的面孔已經變得蒼老衰敗。不過是因爲她愛他愛到忘記了自己,亦或是恨她恨得失去了理智,所以她把自己的後半生都鎖在了那一個偏僻的房子裡,被席捲的時光吞噬得一絲不剩。
門那邊站着卓暮颺,他冷冷看着眼前的葉夕媱,只見她臉色蒼白,眉眼之間都是倦容與憔悴,那寬大的睡袍愈發顯得她整個人弱不禁風,下一秒便要倒了下去。明明自己已經是這幅氣力不支的樣子,她卻偏偏還要與他去對着幹,還要去想着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他們沉默地對視着,像是叢林中的野獸,窺探着對方下一秒的攻擊方向,自己卻不肯先發動攻擊。
卓暮颺心中的惱怒愈演愈烈,他從來就不喜歡有人挑戰自己的權威,任何擋着他的路、駁了他的意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這些年裡,他解決了無數人,從來沒有猶豫過、心軟過。
可面前站着的這個女人,是他永遠的軟肋,是他無法繞過的戈壁淺灘,一遇到,也只好認命。
人生有多少個七年能夠浪費。他又怎麼甘心再與她分隔多年。
“唔——”
守門的人悶哼一聲就倒了下去,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他捂着自己的半邊臉,手指之間已經有鮮血滲透出來。他不敢擡頭去看卓暮颺的臉,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卓暮颺按一按自己的手掌,似乎剛剛那狠狠的一拳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痛苦。他眯了眯雙眼,語氣冰冷,只道:“把自己左手砍了來見我。”
葉夕媱當然懂此時此刻卓暮颺的怒氣只是做給她看的,她也知道他不忍心對自己發火,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拿別人來開刀了。對於此,葉夕媱只是冷笑着問:“就因爲他碰了我?你是不是要把所有和我有關的人都趕盡殺絕?”
“誰讓你不自在,我就不會放過他。”四目相對,卓暮颺只覺得又回到了七年前那風雨交加的一天。她眼神中的張皇與倔強一如既往從未改變,甚至還多了幾分篤定與勇氣。以前的她尚且不能退一步,現在的她更不可能一再向他低頭了。卓暮颺無奈到了極點,只道:“我真不懂,我明裡暗裡都在保護你爲你着想,你卻非要和我過不去。”
“爲我着想?”葉夕媱搖頭,眼眶泛酸,刺痛的感覺襲過來。“你從來都不是先替我着想。你做的這一切,不過是想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說到底,你都是爲了自己!”
怒極反笑,卓暮颺反問道:“是嗎?那我是瘋了纔會想了你七年等了你七年,我是多此一舉才讓這麼多人暗中保護你,我也是閒着沒事纔沒日沒夜地守着你看着你。”他伸出手將葉夕媱一把拉進了書房,又“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將她壓在門後,寒聲道:“夕媱,我對你怎麼樣,你難道不清楚?”
被他死死壓着,葉夕媱的背緊貼着冰涼而堅硬的門,那麼硬,那麼涼,讓她的心也不自覺地變得又硬又涼。她道:“我從來沒求你要這樣對我。”
一句話就噎住了卓暮颺。他已經說得這麼直白這麼卑微,卻只換來她這一句冷言嘲諷。他的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就加大了,他道:“我一早就知道我遲早會被你逼瘋。葉夕媱,如果你是老天給我的懲罰,那我也認了。”
“既然我是你的懲罰,那你又爲什麼去懲罰別人?”葉夕媱只覺得自己的肩膀都快被他給捏碎了,而他如烈火一般的視線也讓她渾身發燙。“江海潮有什麼錯?她爲什麼會因爲你變成了這個樣子?小於又有什麼錯?你究竟把她怎麼樣了?”
“她錯得離譜!她讓你看到江海潮這一點,就夠她死十次了!”卓暮颺冷笑道:“我是混黑道的,難道你要和我談什麼事英雄好漢嗎?”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葉夕媱的眼淚早就如洪
水般傾瀉了,剛剛還冷硬的心到底是抵不過卓暮颺的冷酷無情,此時碎成一塊塊的,讓她不知怎麼重新拼湊。“我從沒想過你會是個好人,可至少我也沒想到你會這樣喪心病狂!”
卓暮颺嗤笑道:“那現在你知道了,你還能怎樣?”
那一瞬間葉夕媱的眼神變得透亮無比,像是半夜星辰。她道:“我不要這樣的你。”
“你現在後悔?當初是誰不顧一切跑到碼頭找我,又是誰說以後絕對不走?葉夕媱,你是在耍我麼?”他恨極了,只是那手卻似乎是僵硬了,使不上一點力氣。
葉夕媱掙脫了他的束縛,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流。她道:“那又是誰說,要留要走,都隨我?”
很長的一陣沉默,厚重得像是摻了水的棉絮。在這爭吵過後的寂靜中,他們都無話可說,都在回想着自己以前信誓旦旦地說過的話。當時怎麼能夠料得到事情竟然會演變成如今的樣子,就像夏天裡熱得發瘋卻又怎麼能想到冬天裡冷得徹骨。
卓暮颺手終於垂了下來,他卻靠近她,道:“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原本只是計劃着在香港停留半個月的,這一耽擱,一個多月都過去了,卓暮颺似乎一直沒有啓程的打算。黑道上又有傳言說是風雲再起,另一個國家的一個神秘幫派異軍突起,不知有誰在做後盾,竟然敢公然叫板卓暮颺,所以才讓卓暮颺分身乏術,不得不推遲了自己的婚禮。
葉夕媱正在花園裡散步。她對花花草草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甚至很怕走過一些草木茂盛的地方,那兒總是有很多細小的蟲子。很多時候躲掉一些巨大的害蟲很容易,因爲那些害蟲都有特定的棲息地,而且數量一定,死了一個就少了一個。可是那些小蟲子不一樣,到處都有,繁花錦簇中有它們的窩,枯枝折柳中有它們的蹤影,而且少了一個,卻立馬就有千千萬萬個蹦出來。
就像生活裡面偶爾的小摩擦,它們從來不會被真的忘記,只是都丟到了記憶中,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變淡,但是隻要一想起來,總會立馬變得清晰無比,並且是一個跟着一個,無數的摩擦,終究會令人崩潰。
她後面總是跟着幾個護士,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好像她下一步就要摔倒了似的。小於也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遠遠看着她身邊的一切,一有異樣她立刻就能發現。有女傭端着一個托盤站在一旁,托盤上擺的是花膠和冬蟲夏草一類的東西,有時候涼了,便有另一人端了熱的來換上。
五個月的肚子已經挺大了,難怪她們都不敢掉以輕心。
葉夕媱緩緩走着,突然在小徑的交匯處看到了趙三的身影,她一愣,有些奇怪。Tiger和趙三都已經好久沒有在這兒出現了,這個月只有阿力時常過來看看情況。但是怕葉夕媱看到了心煩,阿力一般都是挑葉夕媱休息的時候纔來。
趙三看到了葉夕媱,忙走了過來,笑着問:“嫂子在散步呢?這兩天身體還好吧?”
葉夕媱點點頭,只是皺着眉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上個月Tiger和我陪十二少去了一趟日本,然後又在拉美幾個國家轉了轉。現在事情處理完了,就要回來了。十二少先讓我回來準備點事情。”趙三看了看葉夕媱的氣色,笑道:“十二少每天都想着嫂子和孩子,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來!”
葉夕媱只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後轉身便要離開。趙三卻一把拉住她,他回來的任務之一就是要探探葉夕媱的態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