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上真的能夠穿越時空,他只想回到那個地方,哪怕只是一波海水,哪怕只是一個風車,哪怕只是一棵樹,哪怕她看不見他,可是隻要他能看見她安然的微笑,她面上顯露的幸福,那就足夠了。
卓暮颺踱步走到了套房中,他腳步很輕,以至於推開了門纔有人看見了他。坐在牀邊的護士正要站起來,卓暮颺示意她噤聲。他緩緩走到了牀邊,看着閉上了雙眼的葉夕媱,就低聲問:“睡了?”
“醫生打了一針鎮定劑,才睡了。”
卓暮颺點點頭,他下巴一擡示意護士出去。一直等到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他才走近,看着雙眸緊閉的葉夕媱,她脣角有些淤青,一如她原本白皙素淨的肌膚上此刻也遍佈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此刻她臉色蒼白,手背上還在打着點滴,那手腕細得似乎一捏就會碎。
誰都以爲他卓暮颺在乎的人,絕對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可事實上他們都錯了,就像葉夕媱,如果她和卓暮颺沒有一點關係,那現在的她就是一個律師,事業成功,家庭幸福。可是遇到了他,她就是傷痕累累,滿目瘡痍。
其實他自己身上也都是傷痕,刀傷和槍傷無一不全。說到底他本就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連自己也保護不了,卻非得拉着這輩子最在乎的人和自己一起受罪。
卓暮颺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她像是一個破碎了的搪瓷娃娃,遠看着依舊是那麼華麗,這世上也許只有他一個人能夠看得清,那些細小的裂縫和缺口。
昨晚她抱着他,哭得那麼撕心裂肺,她的哭聲於他像是奪命的鐘聲,一聲一聲,全都擊在了他的心上。她哭得他疼出了血,哭得他耗盡了希望。
他摸着她的臉,看着她,就這麼想着。或許是他指尖的溫度驚醒了她,葉夕媱瞬間睜開了雙眼,她騰地坐了起來,像是做了一個噩夢似的。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眼神裡都是無助和驚恐。她看到坐在一旁的卓暮颺,忙拉住他,問:“孩子找到了沒有?”
卓暮颺的喉結滾動着,他伸手穩住葉夕媱,他想笑着安慰一下,可是那笑容裡卻盡是苦澀。
葉夕媱愣愣地看着他,他的額上還纏着紗布,下巴上已經冒出青色的胡茬,原本意氣風發的男人此刻竟然有些狼狽。葉夕媱像是失了神智似的,她用手緩緩摸着劃過他的臉,眼神漸漸變得悲慼,聲音哽咽,她道:“暮颺,你受傷了……”
“我沒事。”卓暮颺握住她的手,他低頭,看見她手背上的針孔都已經被她拔出來了,那手背上冒出了一顆一顆的血滴,渾圓,殷紅,像是一顆彌足珍貴的紅寶石。他看着,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撕裂了,他道:“夕媱……”
葉夕媱卻打斷他,情緒又變得激動起來,她急急地問:“孩子呢?孩子有沒有事?”
卓暮颺就那麼定定地看着她,他嘴角的那一個弧度裡頭蘊滿了無力的苦澀,眼神沉痛,沉默着。那種沉默,像是鞭子似的狠狠抽打着葉夕媱。
葉夕媱搖頭,喃喃地道:“不會的……不會的……”她一把掀開被子,起身就要跑出去,卻被卓暮颺從後面抱住。他沉默地抱着她,任憑她在懷中死命地掙扎着,他蹙眉,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雙手上,讓她根本不能離開自己一步。
葉夕媱哭喊着,道:“你放開我,你讓我去找他們……你怎麼可以不管他們,我不能沒有他們的,我只有他們……”她轉身推着卓暮颺的身子,眼淚簌簌而下,聲音又軟了下去,道:“暮颺,你一定能找到的……這些地方都有你的人……如果連你都找不到,
那……”她說着便停了,怎麼也說不出口。
卓暮颺沉默許久,直至葉夕媱在自己的懷中停止了掙扎,只是睜着一雙淚眼看着自己。他心中沉痛,看着她的臉,只說:“夕媱,我們重新開始吧。”
只聽見“啪”的一聲,葉夕媱一巴掌打在了卓暮颺的臉上。卓暮颺沒有躲,那一巴掌打得他側過了臉,卻依舊能夠聽得到葉夕媱道:“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葉夕媱的手心火辣辣的疼,她哭着,彷彿已經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她緩緩蹲下身子,蜷縮起來,抱住了自己,流淚道:“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不要你的萬貫家財,我不要你給的風光無限,我只要我的兩個孩子……”她擡起頭看着卓暮颺,道:“我只有這兩個孩子……”
卓暮颺也緩緩地蹲下了身子,他將手放在葉夕媱的肩上,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顫動,像是搖搖晃晃的瓷器,很快就會摔倒了地上,摔得粉碎。他道:“一整夜了,我讓所有人去找,香港的,大陸的,海上的,天上的,都找遍了……”
突然,Tiger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推開門,道:“十二少,有你的電話!”
葉夕媱原本已經死一般沉寂的眼神瞬間又活了起來,她立馬站起了身,頓時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暈暈沉沉的。卓暮颺扶住她,她拉住卓暮颺的手,急急地道:“一定是他們!一定是他們!”
本想讓Tiger守着葉夕媱不讓她跟過來,卓暮颺想想也知道電話裡的話究竟會有多難聽,若是讓葉夕媱聽到了,她一定承受不了。可是葉夕媱卻堅持,卓暮颺無奈,只好就在她面前接了電話。
電話裡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那人道:“十二少,怎麼樣,是不是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我安插在你那兒的兄弟跟我講,你可是動用了所有的直升機和快艇啊,連海關那兒都有你的勢力,基本上現在連一隻蚊子飛出去也難了吧?”
卓暮颺壓制住心中的憤怒,只淡淡地道:“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我要兩樣的東西,你肯給我,我就把你孩子還給你。那兩個小傢伙,高燒不退,要是我被你困在了海上,這時候他們估計都被燒紅了!”
“你說。”
那人的聲音霎時間變得陰狠,他道:“第一,我要你一雙手。”他又笑,笑聲駭人,他道:“你可不要拿別人的手來濫竽充數啊!你砍了以後寄給我,我可是要跟你的孩子驗DNA的!”
卓暮颺冷笑,道:“第二呢?”
“第二就簡單多了,你順便也把你老婆打包給我送過來。”
卓暮颺想也不想,只淡淡地道:“你做夢。”
那人來了興趣,哈哈大笑,道:“你可想清楚了,要是你不同意,你的孩子,我可就不給你了!”
卓暮颺轉過身,走到沙發旁邊。那兒正坐着一羣人,進行着電話追蹤。卓暮颺看了看電腦上先是的地點,就對電話道:“是嗎?那現在身在澳門的你,有這個本事逃得出我的手心嗎?”
“喲,厲害啊!手下還是有一些有用的人嘛!你找到我也沒用,你的孩子我早就轉手了,我哪會那麼笨,帶着從你那兒偷來的寶貝,在你的地盤打轉。你說的那兩樣東西你好好考慮考慮,這樣吧,給你一天時間,和你老婆好好商量商量,說不定她願意呢!”
忽然,卓暮颺眼神一閃,豁然開朗。他笑,道:“我聽得出來你的聲音。我當着你的面弄死了你大哥,又當着你的面殺了他全家。”他嘆一口氣,道:“這麼快,就要跟我挑戰了?”
那人被他激怒,也激動了
起來。他吼道:“我看你還能神氣到什麼時候!我告訴你,我不會殺了你的孩子,我會把他們養大,慢慢地折磨他們。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割了他們的耳朵,當我想要找樂子的時候,我就砍了他們的腿,當我要錢的時候,我就把他們趕到大街上去乞討!”
卓暮颺臉色霎時間變得狠辣,他脣齒間硬生生迸出兩個字,他道:“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那人又笑道:“不過,你老婆長得那麼好看,估計你女兒也不會差。我還能把你女兒往死裡整,玩膩了就把她賣了,讓她每天都面對的是這世界上最下三濫的男人!”他狂笑,笑得喘不過氣。“說出去,沒人相信她爸爸會是卓暮颺!”
卓暮颺“啪”得掛了電話,他叫來趙三,道:“馬上去查,手臂上有三個骷髏圖案的是哪一個組織。”
葉夕媱見他掛了電話,忙問:“他是不是來談條件的?他要什麼?”
卓暮颺只道:“他沒談條件,只是來示威。”
很快趙三便拿了一份文件走了過來,他道:“十二少,查過了,這是拉丁美洲那兒一個專門販賣兒童、婦女的團伙。他們慣用的手法,是向窮鄉僻壤的人描述外面的繁華,用謊言矇騙婦女,讓她們跟着他們走。至於兒童,一種是被賣給別人賺錢,另一種就是被打成殘疾乞討。”
他還沒有說完,葉夕媱就癱坐在了沙發上,用手捂着自己的口,嚶嚶地哭了起來。
卓暮颺走過去將葉夕媱抱在懷裡,對着趙三道:“去澳門把他給我找出來。”
趙三猶豫,看了看葉夕媱,聲音低了下去,他道:“十二少,孩子一旦落入了他們手裡,一天之內找不到,就再也找不到了。”
卓暮颺突然吼道:“做事去!”
葉夕媱也已經漸漸停止住了哭泣,她看了看牆上的鐘,那秒針無時無刻不在轉動,一次又一次地循環着。無數個白天或是深夜,她也曾陪着那秒針一起走過,那時候只覺得時光粘溼在了地上,走得那樣慢,慢得她等得都累了。
現在,它終於走到頭了。還剩下最後幾個小時,之後,再也不用這樣生活了。
最後一次了。
卓暮颺擡起葉夕媱的臉,他道:“夕媱,你……”
葉夕媱卻道:“暮颺,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說着,她擡起眼,隔着淡淡的水霧看着他,他的輪廓都有些模糊了,眼前似乎是幾萬個他的重合。那些年歲裡的他,就在這最後幾個小時中,統統涌現在了眼前,好的壞的,微笑的發怒的,這些都是她珍藏已久的了。
心會累,愛會冷。
她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句話。
卓暮颺喉結抽動着,他只覺得嗓子都乾澀了,說出一個字都難。他生生逼出三個字,說:“我知道。”
時光彷彿倒轉回了多年以前,他隔着醫院的一扇門,看着裡面昏迷不醒的她。他懦弱地甚至不敢去看她一眼,或許是怕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緊閉的雙眸,因爲那裡面一定有太多的痛苦是因他而起;或許是怕看到她如今淺淡的眉色,真正是薄情的象徵。
沒想到多年以後,還是一樣的光景。如今的他,也不敢再去抱她,甚至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心如刀割。
一切,真的像是在循環。
大雨之後,天氣漸漸轉涼,一夜醒來,花園裡的小徑上鋪滿了各色的花瓣,萬紫千紅調和成一襲華麗繁複的錦緞,可是卻總讓人忍不住去想裡面該爬滿了多少蝨子。寒風吹過,總是將那樹葉叢林裡吹得落葉紛飛,火紅的落葉像是斷翅的蝴蝶從空中飄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