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夕媱也微笑道：“這些都是小事。女孩子是用來疼的，我在你這個年紀，也希望別人對我好一些。”
她說完便走了。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有一種古老的風情在裡頭，彷彿走着走着便要消失在這一片深邃的夜色中。今日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長袖配上了黑色長裙，黑白的搭配讓她穿着非但不顯得強勢與冷漠，反而給人一種古老神秘的感覺。
她頭也不回地走着，一隻白色的薩摩耶跟在後頭。
長長的走廊被兩旁的壁燈照得恍如白晝，那光芒一束一束的，相互交錯，像是纏成了結的繩子。而這些走廊，也像是光束一般，這條纏着那一條，交匯之處擺着各色各樣的藝術裝飾品，有雕像噴泉，有名人字畫，也有名貴沙發。只是走廊與走廊之間卻是大相徑庭，就比如其他的走廊人流穿梭往來，好不熱鬧，可是邢妃月現在走的這一條，雖然更加寬闊，卻幾乎沒有人走動。一條走廊上只能聽見她的高跟鞋嗒嗒地響着。
她走得很快，走到後面幾乎是一路小跑起來，在拐了無數個彎之後終於到了一個巨大的玻璃門前。邢妃月喘了口氣，這條路她已經走過千萬次了，所以終於沒有了迷路的窘境，如果換做別人，別說是找到這扇門了，恐怕在踏入這個走廊的那一刻，就已經被人攆出去了。
這便是她的特權，可以隨意進出他的辦公室、他的房間。
每次想到這裡，邢妃月心中都會有一種濃濃的喜悅之情，與此相比，剛剛的燥熱也散去了不少。她輕輕推開玻璃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入門處擺着阿瑪尼的長沙發和毛絨絨的地毯，各個角落的裝飾都值得人駐足停留。邢妃月早就看膩了，她目不斜視，小心翼翼地左拐，朝着更深處走去。
又拐了幾個彎，眼前終於豁然開朗。四周不再是鋼精水泥的牆壁，而是透明的防彈玻璃。這是最高樓了，放眼望去，整個城市都盡收眼底，而這些透明的玻璃更使得樓上空間無限開闊，讓人覺得自身無比渺小，而天地無限擴大。
整天面對着這樣的世界，難怪野心會只增不減。
邢妃月正想着，突然聽到電梯“叮”得一響，她毫無準備被嚇了一跳，本能地朝着電梯處看去。
剛剛從摩爾曼斯克飛回來，卓暮颺只覺得有些疲憊。他徑直朝着辦公室走去，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站在一旁的邢妃月，他微微一愣，只問：“你怎麼又來了？”
這話問得邢妃月不樂，她一撅嘴，只道：“我爺爺去世的時候你說過要好好照顧我的，我現在跑過來找你，你就嫌我煩了？”
跟在卓暮颺身後的人走上前去看了門，卓暮颺走了進去，邢妃月跟着，卓暮颺揮揮手讓手底下的人都出去了，才道：“有話直說吧。如果是什麼限量手錶之類的以後拜託你，不要親自來找我了。最多你讓你趙叔給你弄去。”他說着一頓，又道：“你趙叔也該被你弄煩了。”
邢妃月腆着笑臉跑到了卓暮颺身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軟了聲音，道：“暮颺，你是不是……”
一聽到這兩個字，卓暮颺就覺得頭疼。他立馬就打斷她，道：“叫叔叔。”
“憑什麼呀！你哪裡像我叔叔啦？”邢妃月睜大雙眼問道。她是混血，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歐式雙眼皮，眼窩很深，是一個五官深邃的美人。她又道：“你對道上新冒出來的那些蛇蟲鼠蟻都不服老，他們一個個被你整得服服帖帖的，怎麼對我這個小女子就突然服老了？”
卓暮颺拉下邢妃月纏在自己身上的手，蹙眉道：“這不是服不服老的問題
，這是輩分問題。”
邢妃月不甘心，立刻就回嘴道：“那別人還亂倫呢！”
卓暮颺擡頭看了邢妃月幾眼，無奈笑道：“你腦子裡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邢妃月又纏上卓暮颺，耍賴道：“我不管我不管，好好的又拿年紀來壓我！那平常那些對你投懷送抱的女明星也不見得比我老啊，你怎麼就……”
“我怎麼了？”卓暮颺一挑眉，道：“你見過我對誰怎麼了嗎？”
被他一句話堵住，邢妃月頓時無話可說。的確，大名鼎鼎的卓暮颺私生活是出了名的低調，別說是一些毫無準備的超模或是女明星，就是一些被訓練多年的專業女特工，想要通過成爲他情婦這一途徑來接近他，都無一成功。他在整個黑道上就是神一樣的存在，不僅無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而且根本無人能夠靠近他左右。
邢妃月一扭頭，哼了一聲，頗不屑的樣子，自言自語地道：“她們雖然不都怎樣，至少比穆珺婷那個半老徐娘好多了吧……”
卓暮颺伸出食指，道：“最後一次，下次別再這麼叫她。”
邢妃月翻了個白眼，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卓暮颺身側，她雙手抱胸，道：“你這次去意大利是不是去見穆珺婷了？”
卓暮颺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一邊翻了翻桌上的文件，一邊道：“第一，我這次去的是俄羅斯，不是意大利，好好去看看地球儀吧，不然你爺爺真的要被你氣得活過來了。第二，我剛剛讓你別再叫她穆珺婷，尊老愛幼你沒聽說嗎？”
“哎呀，我就算要出去也是跟着你嘛，有你手下的人保護着，怎麼可能會迷路呢？即使迷路了，也沒有人敢動我！”邢妃月彎下腰將手擺在桌子上，她的下巴頂着她的手背，她以一個仰視的姿態看着卓暮颺，笑道：“我做什麼事情都是跟你學的，如果你敢說我不尊老愛幼的話，那你也不尊老愛幼了。”
“我要是不尊老愛幼，你早被我攆出去了。”卓暮颺一手推開她漸漸靠近的臉，椅子一轉，邢妃月連他的背影都看不見。
每次都是功敗垂成！邢妃月懊惱地站起身子，又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到底是不是去看她的啊？”
“跟你有關係嗎？”
“怎麼沒關係！”邢妃月杏眼圓睜，道：“你對其他女人好，就跟我有關係。”
卓暮颺神色淡淡的，語氣更淡，不溫不火，不喜不怒。他道：“你又不是我女人，管這些事做什麼。就算你是我女人，我想對誰好你也管不着。”
邢妃月氣得直跺腳，她恨恨地道：“你再對穆珺婷好，我就……我就……”
卓暮颺一挑眉，道：“你就怎樣？你不要仗着你爺爺的關係瞎鬧，珺婷也不是吃素的。”
邢妃月脫口就道：“你再對她好，我就去找葉夕媱！”
卓暮颺將手裡一沓厚厚的文件“啪”的一聲砸在桌子上。他手上的力道令人驚歎，那股巨大的聲音嚇得邢妃月不可自主地尖叫一聲。睜開眼時，就見無數張紙從書桌上飄落下來，而坐在辦公椅上的卓暮颺臉色鐵青，眉目之間那一種狂躁令人心生膽怯。他厲聲道：“你再說一遍試試！”
從來沒有見他發這麼大的火，邢妃月一時間竟然愣住了。以前無論她喊多少次穆珺婷的全名，亦或是嘲笑她爲半老徐娘，卓暮颺從來都只會淡淡地斥責幾句。可是這一次，她只不過是提了提葉夕媱的全名，他竟然這麼暴跳如雷。
邢妃月被他駭住了，眼眶裡頓時溢滿了淚水，她一跺腳，別過臉伸手抹去留下來的
眼淚，拼命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異樣。她問：“葉夕媱都已經不是你老婆了，你憑什麼這麼護着她！”
身後沒有一點聲音，彷彿這偌大的空間裡都只有她一個人在，邢妃月的心像是漲滿了水的井，壓抑，沉重，難過，那些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卻絲毫沒有緩解她的難受。她一顆心惶然地跳着，完全找不到落腳點。她凝神聽着身後的聲音，卻是一陣陣死一樣的沉默，讓她愈發不安。
這個葉夕媱，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其實邢妃月只是偶爾聽見道上的老人提起過她。每次提起她的時候，不管是男是女，那些前輩都會由衷地道：“卓夫人啊？那是好人啊，也是可憐人！”
自從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開始，邢妃月就有了極大的興趣。卓暮颺的一切她都在意，更不要說這個他唯一的老婆了。其實可能早就不是老婆了，這些年來人們關於卓暮颺的婚姻總是衆說紛紜，有人說已經離婚了，兩人老死不相往來；有人說他們還藕斷絲連着，卓暮颺還經常飛出國去看她；當然，也有人說雖然沒有離婚，但是已經只剩下個軀殼了，兩人各玩各的，誰也不在乎誰。
可是邢妃月想要再問多一些，卻沒有人再知道的更多一點了。
一直到了這一刻，邢妃月才知道了葉夕媱是個怎樣的存在。卓暮颺只允許自己想着，卻不允許別人提起。
這是不是，對一個女人寵愛的最大體現？
邢妃月的眼淚直往下掉，她剛想奪門而去，卓暮颺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她賭氣，一轉身，甩開了他的手，卻還是捨不得離開。她又道：“你從來沒對我發脾氣過……”
卓暮颺似乎輕輕地嘆了口氣，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邢妃月立馬轉過身，睜着淚眼，挺直了背脊，問：“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怎麼說，也該跟她解釋一下，爲什麼一提起葉夕媱，他就這麼反常。
就算不解釋，至少，也應該道個歉吧？
卓暮颺卻轉身按下了電話，接通以後，他只道：“上來送邢小姐出去。”
邢妃月不甘心，忙道：“你跟我解釋清楚！”
“我沒什麼要跟你解釋的。”卓暮颺淡淡地道。他坐回椅子上，扯了扯領帶，甚至都不擡頭看她，又道：“不過要是誰再在你耳邊亂說話，我保證把他舌頭割下來送給你。”
“卓暮颺，你再這樣對我，信不信我真的把葉夕媱找出來去！”邢妃月捏緊了拳頭，心中的怒氣油然而生。長這麼大她從來沒有受過委屈，更重要的是卓暮颺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這讓她覺得像是受了無盡的屈辱，非得和他拼個魚死網破。
卓暮颺終於擡起頭，他嘴角有個極淡的弧度，冷漠疏離，無論誰看了都覺得背脊發涼。他卻道：“你可以試試，找得出來算你本事。”他的指尖泛白，一如他那眼神，白得令人心驚膽顫，似乎這種眼神不是人該擁有的。他又道：“幾十年了，敢在她身上打主意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邢妃月終於摔門而去。她氣沖沖地離開，高跟鞋嗒嗒嗒地響着，卓暮颺聽了更加覺得頭痛。
這麼多年，能在這兒響起的高跟鞋聲音，也只有她一個了。
嗒嗒嗒，嗒嗒嗒，催命一樣的聲音，夜深人靜的時候，無數次在他耳畔邊迴響着，讓他幾乎都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每次從夢中驚醒，還能聽見那聲音，他翻身下牀後，面對的，卻是一片虛無。
天知道這麼些個日日夜夜，他是怎樣一個人度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