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全身都很癢,她用指甲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脖子,自己的臉。指縫中已經有殘留的血跡了,她卻還是覺得癢,可是又分不清究竟是那一處最癢,於是便只好這樣漫無目的地四處搜尋着,一點一點地撓着,依舊找不到禍源,卻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她聽得清清楚楚的,明明是葉小姐,不是什麼穆小姐。
真可笑,其實她早就神志不清了,卻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格外清晰。
是不是老天也憐憫她了,看不下去她的癡狂,見不得她這麼久以來都走錯了方向,所以終於撥開重重迷霧,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地就看清了真相。
葉小姐,又或是阿力他們這羣人口中的“嫂子”,纔是這麼久以來,住在他心中的女人。
怪不得後院裡只有綠葉沒有鮮花,原來在他眼裡,鮮花的豔俗怎麼能和綠葉清馨相提並論;怪不得他總是帶她在歐洲那一羣國家四處逛着,原來這是爲了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怪不得穆珺婷明明就在眼前,他卻面色如常,坦然相待,絲毫不見情緒的變化,原來他心裡的女人,從來就不穆珺婷。
原來這麼多年,她一番心血,竟然付諸東流。
他能夠爲了那葉小姐去槍戰去飆車,卻不肯爲了她江海潮放下手上的事情陪她靜靜呆一天,又或者是爲了穆珺婷而回香港一次敘敘舊。
早該發現的,沒想到卻固執了這麼久。
是她太心急,急着要在他心裡攻佔一個地位,所以像是無頭蒼蠅那般四處尋找目標,逮着一個靠譜的,她就迫不及待地設立目標開始奮鬥。急不可耐,最終也不過是一敗塗地。
眼淚早就流滿了臉頰,江海潮捂住嘴,咬着脣,不想發出一點聲音。她眼神一偏,又看到窗外無際的夜色,似有翻騰的黑雲要將她小小的身影吞噬似的。
不禁又想起好多年前她第一次坐飛機的場景。天空霧濛濛的,像是有一層宣紙覆在陽光之上,將那豔烈的光芒渲染得格外溫柔。只是那時候她卻只顧着埋怨天氣陰暗,卻沒想到有時候,陰暗的天氣總比黑暗的深夜要好得多。
霧濛濛的天氣,放眼望去高高低低的各色建築物都像是隱藏在白紗之中。風一吹,卻又吹來一陣陣霧氣,怎麼也散不開似的。
江海潮站在樓梯口等着,半步也不敢靠近。她不時伸出頭去看幾米之外的那扇門,可它卻始終沒有打開。站了很久了,穿着高跟鞋的腳早就發酸了,一雙腿也發抖,似乎整個下半身已經不受控制了。
終於,Tiger走了出來,走到她身邊,只說:“江小姐,我送你去酒店休息吧。十二少讓你明天回去,他現在不想見人。”
她不肯走。如果是放在以前,Tiger一定不會勉強她,可是這一次他卻是一反常態堅持要她離開。江海潮這一次也是異常的固執,到最後,Tiger竟然直接動手,將她拖進了電梯。
卓暮颺住的那一層是上不去了,江海潮看着電梯顯示器上變換的數字,突然按住了一個樓層。等電梯停下來後,她走了出來,從樓梯爬上去,沒有再上卓暮颺的那一層,而是選擇了在他下面那一層等着。她時時刻刻都密切關注着上一層的聲音,只有一點聲響,她就向上爬幾層,看看究竟是哪一個人來了。
如今她所在的這一層,氣氛也同樣神秘。這一層上的病人很少,統共也就只有兩個病房。不時有身着黑色西裝的人走來走去,更有腳步匆匆的醫生護士不停走動着。江海潮反倒成了個異類。
她不知道這一層住着的是誰,只
是隱約能夠猜到,一定是個身份不凡的人。
突然聽見那電梯叮咚一響,江海潮心中一顫,條件反射地就朝着電梯口看去。
那電梯門緩緩打開,最先看到的是一大束盛放的紫丁香,顏色從淡紫到深紫,開得美麗而又熱鬧,襯得那一雙抱着花束的手臂愈發雪白剔透。那女人裡面穿了件大紅色刺繡花紋的連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黑色風衣,露出一雙纖細的小腿。那一大束的紫丁香開在她胸口,與裙襬上的花紋遙相輝映。
她的臉,就隨着電梯門的打開而顯現出來。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雖不是驚爲天人,但是她站在那兒,就足以成爲一道風景線。人羣之中,她的臉就像是微風中飄浮的柳絮,有一種青春飛揚的美麗。那時她正低着頭,伸手擺弄着懷中的花束,聽到了電梯聲音後方才擡起頭走出來。
只是短短的對視一眼,江海潮心神不禁爲之一顫,她下沉多日的嘴角不禁揚了起來,就像是和老朋友闊別多年又重逢了,眼眶裡沾滿了淚水。
可是顯而易見,葉夕媱卻不認得她了。
她只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個衣着光鮮亮麗的年輕女人,雙眸裡都是淚水,有哭有笑,表情奇怪。葉夕媱不禁放緩了腳步,重新搜索自己的回憶,卻始終記不起來自己曾經認識過這樣一個美女。
江海潮卻走近她,帶着哭腔,只問:“葉……“她剛剛說出這一個字,卻陡然停住。
在葉夕媱背後的那扇通向樓梯的門那裡,江海潮分明看到了那半張熟悉的臉。那素日裡鷹一樣的眼神此時看起來卻像是困獸那樣倉皇,眼中混沌的色彩讓那墨色的眸子失了色,再不復以往懾人的陰冷。即使是在受傷的時候,那半張臉依舊如鬼斧神工一般,冷毅的線條,抿緊的嘴脣,無一不顯示出此刻他凝重的神情。
她能看得到站在她身後的卓暮颺,可是她卻看不到。
就像她能夠看到他對她的一往情深,能夠看到他對她的魂牽夢縈,可是她卻看不到。
轉身相對,成全了他這麼多年的癡狂迷戀;而相對凝眸,卻落空了她這麼多年的朝思暮想。
趙三說,有一位葉小姐……
我叫……葉子。
霎時間像是有一道白光閃過江海潮的腦海。那白光將那些不堪啓齒的真相統統照亮了,縱然能看清的時間只有一瞬間,只是那結果太過觸目驚心,只消一眼,便足以讓她銘記此生。
那白光下一刻又變成一道閃電,轟隆幾聲,便震碎了她編織多年的美夢,從鋼精水泥開始一路破裂,直至那高聳入雲的屋頂,頃刻間便化爲四散的煙塵,斑駁了過往,迷失了未來。
原來找了那麼多年的人,從一開始,就已經在她面前了。像是一尊雕像似的,一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而她在她身旁轉來轉去,想要尋一個相似的身影,卻忽略了這麼一個她。
此時此刻,江海潮淚如雨下,早已經紅腫的雙眸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包括幾步之遙的那個讓她這輩子都淪爲一場噩夢的女人,包括那樓梯門後面讓她感受到刻骨銘心的悲慟的那個男人。
葉夕媱試探地伸出手碰了碰江海潮的肩膀,見她沒有任何反應,便喚了幾聲:“小姐?小姐,你認識我嗎?”得不到回答,葉夕媱見她像是失了心神似的,眼淚不住地留下,便放下手中的花束,從包裡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她。
江海潮的手一直垂在兩側,再不肯擡起來。
如果說幾年前就是因爲受了她一點恩惠,而讓這麼多年的光輝歲月淪爲一個荒唐的笑話,那麼現
在的江海潮,又怎麼能再接受她一點點的好處,而讓原本就已經不堪入目的未來再破敗一點呢?
葉夕媱無奈,只好抽出幾張紙巾,想要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哪知她卻突然激動起來。
江海潮一把拂開她的手,自己向後退去,一直撞到了冰冷的牆壁上。一旁的花瓶被她撞倒,哐啷一聲,碎片佈滿了地面。江海潮卻像是沒有看見似的,一直朝那個方向緊貼着牆壁退去,她像是在哭着,可是卻又大笑了幾聲,那笑聲中卻依稀能夠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
“是你!是你!是你……”她拼命地搖着頭,似乎要將腦海裡那些混雜的念頭都搖了出去。她大笑着,眼淚卻汩汩流下,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落下來。“竟然是你……”
葉夕媱心中驚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走近了數步,想要好好看清她的臉。透過厚厚的脂粉,依稀能夠看清她原來的眉眼,頓時覺得有些眼熟。她細想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不禁道:“是你!”
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一個清純秀麗的女孩子甜甜一笑,讓她不禁爲她年輕的年華而止不住的羨慕。
如今數年的時光彈指間剎那而過,當初素淨的面容已經被如今秀雅的容顏替代了,衣着光鮮亮麗,只是眼神中卻難以再尋覓到那一分分的純美。
不禁又問自己,在這幾年裡,她是不是也已經老透了。
葉夕媱見她哭得傷心,不禁走近幾步,只問:“你怎麼了……”
江海潮卻一把推開她伸出來的手,哭喊着道:“你走!你走!你就是個魔鬼,你離我遠一點!”她哭着,眼睛卻止不住朝着門那邊看去。
就見那個門後面的人腳步動了動,似乎是要走了出來。然而剛剛邁出半個步子,他卻陡然停下了。他一手扶在門上,硬生生地就拉住了自己不由自主想要走近的身體。他的眼神中泛出一種絕望的色彩,但卻最終歸於平靜。
明明再踏一步,就可以將一切都說清楚的,只是他卻退了一步,讓一切都歸於平靜。
兜兜轉轉,到了她江海潮的終局,卻還是如初見時那般,她望着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望着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卻背對着那個男人。
閉上眼睛,這就是一場捉迷藏。誰又能在頃刻間翻雲覆雨的命運之中,找得到彼此心尖上的那個人呢?即使是找到了,又怎樣才能逃離這個看似永不停止的遊戲呢?
葉夕媱見她的眼神望向自己身後,不禁轉了身子朝身後看去。就見樓梯門半開着,並沒有什麼一樣,更沒有半個人影。她心中愈發覺得奇怪,又看了江海潮幾眼,見她仍舊是撕心裂肺地哭着,心下惻然,一時間卻也不知道怎麼勸慰。
她蹲下身子,將手中的面紙擺在離江海潮不遠的地方,思忖一會兒,就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不過我也曾有過絕望痛苦的時候,和你現在一樣。不管怎麼樣,你都要記得,一條路走不通了,就換另一條。雖然可能會難過一點,但是習慣了就好。一輩子能有多長呢。”
當江海潮抹去眼中的淚水看清周遭的一切的時候,葉夕媱早就走得遠了,只是那一束紫丁香卻被留了下來。江海潮抱起那束花,看着那一路的紫色,只覺得那顏色像是毒氣一般從心上蔓延開來,讓她整個人都幾欲昏死過去。
她狠狠地將那一束花砸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踩着,似乎要將它的經脈都踩裂了才肯罷休。只是這樣有不解氣,她又跑到那扇門後面,一把揪住卓暮颺的衣袖,喊道:“爲什麼是她?爲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