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夕媱不知怎麼收場,又找不到可以穿出去的衣服,正糾結的時候,卻聽見卓暮颺隔着一扇門道:“你文件放哪兒了?我把文件拿了就走。”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份,但是記憶棒裡全有備份,你先把我的記憶棒拿去吧,就在進門的那個櫃子上,我手機旁邊。”
卓暮颺看了那扇木門幾眼,停了一會兒,便朝着葉夕媱說的地方走去。那邊擺着她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手機、記憶棒、鑰匙,就連手錶都被她解下來放在了那兒。她一直都有這個習慣,每次進門,總是把手裡的東西隨意放在最近的地方,然後脫下高跟鞋,立刻就坐到沙發上去,看電視,吃東西。
他眼前的東西,都是他記憶中的片段。恍惚間他還以爲又回到了從前,此時的她一定坐在沙發上,像個小貓似的蜷縮着身子。卓暮颺回過頭去看那沙發,那上面卻空空如也。
一瞬間,他的心也空了。
卓暮颺拿了那白色的記憶棒,本想立馬就走,然而正在他開門的那一瞬間,葉夕媱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那屏幕上出現三個大字——陸正南,背景畫面裡的陸正南看起來竟有些膽怯,畏首畏尾的,他的正對面是一隻鎖着的藏獒。
對於老對手,卓暮颺自然知道陸正南的死穴就是藏獒。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藏獒,哪怕是鎖着的。陸正南這個弱點幾乎沒人知道,就連他也是偶然間纔看出一點苗頭,但是葉夕媱卻也知道,還能夠讓陸正南和一隻藏獒面對面,並且拍下了照片。
這兩人的關係,自然不會淺了。
卓暮颺捏緊了那記憶棒,摔門而去。走到了外面,太陽快要下山了,天色也漸漸暗了,他眯了眯眼,看着遠方蔚藍色的愛琴海,地平線處已經有嫣紅色的霞光浮動,有些甚至隱隱泛黑,本是醉人的美景,但是有了那些黑色的弧線,卻有些駭人了。
卓暮颺朝着趙三道:“這幾天裡,我不想看到陸正南在這裡出現。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別讓我看到他。”
趙三就道:“十二少放心。”說着他遞過去一串鑰匙。卓暮颺卻蹙眉問道:“這是什麼?”趙三笑道:“阿力一早就提醒我要準備好了,今天不就用上了嘛。十二少,這是葉小姐那幢房子的鑰匙,不管是大門、浴室還是臥室,鑰匙都給你備齊了!”
卓暮颺心情不豫,就道:“你少多事!讓阿力也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收一收!”他看了看那房子幾眼,道:“你這些念頭要是在她面前說了一個字,你馬上去冰島的基地那兒當教官去!”
眼看着卓暮颺揚長而去,趙三摸不着頭腦,就打了個電話給阿力請教,道:“阿力,你小子想要害死我啊!我把鑰匙遞過去,十二少根本不要啊!還說要我去當教官呢!”
“你個笨蛋!十二少當初還說不要嫂子了呢,現在不一樣動了心思嘛!十二少嘴上不說,他心裡一定想的是什麼時候還能把嫂子弄到牀上去。你就把那鑰匙放在十二少的房間裡,他遲早要用。”
趙三半信半疑,道:“我看現在嫂子都對十二少冷淡得很。我現在真是難做啊,我要是叫她嫂子吧,她會瞪死我,我要是叫她葉律師吧,十二少會剁了我,搞得我現在只能叫她葉小姐!這叫什麼事啊!”
接下來的幾天,葉夕媱就進入了繁忙的工作狀態。這份合同牽涉了很多個投資項目,每一個都得細細檢查合同上是否有錯漏之處,還有很多關於雙方的利益是否已經協調好,以及各種資產的
狀態、負債的承擔者以及所有者權益的分配都要好好斟酌。於是在這麼個美麗的島上,葉夕媱白天只能呆在房間裡檢查合同,傍晚時分要給袁先生送去,一直到晚上七點以後,纔算是忙完了。
葉夕媱住在聖托裡尼島的北面,一個叫做伊亞的城鎮。這兒的居民並不多,比不上小費拉島,但是景色卻是最美的。因爲已經到了旅遊的旺季,所以伊亞里所有的設施都開放了,每日黃昏總有許多遊客紛至沓來,但是白天卻很幽靜。
每次晚上忙完了,葉夕媱最喜歡的就是在伊亞四處走一走,散散步。雖然一直都趕不上日落時的美景,但是入夜以後,海風吹拂,燈光星光交相輝映,別有一番神秘的風姿。而這裡的石洞屋建築樸實清新,是濃郁的基克澤斯羣島的建築風格。
這些天裡倒很少見到卓暮颺,單獨見面更是從沒有過。這也不奇怪,卓暮颺最多和袁先生在白天的時候出去看看度假村的情況,而白天葉夕媱一直都在房子裡從不出來。晚上伊亞的人這樣多,他們又怎麼會這麼輕易地就遇見了。
沿着愛琴海旁邊的堤岸緩緩地走着,那海風一陣陣吹來,呼吸之中都溢滿了大海的香味,一種被日光月光照出來的味道。葉夕媱覺得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舒展了,而她身輕如燕,走着走着,簡直都要飛了起來。堤岸上有一個個木質的桌子板凳,都已經坐滿了遊客,浪潮生和他們的笑聲交織在一起,熱鬧無比。
十天的旅程已經過去六天了,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島了。一想到這兒,葉夕媱只覺得心中都是惆悵不捨,這裡這麼幽靜,每年都有大批的遊客慕名而來,也不顯得冷清。到處都是藍白的色彩,白色的門牆,籃彩的窗櫺,還有黃色的花朵,午後在自家露臺上喝一杯下午茶,日落了向北看看愛琴海的風光,這樣的日子該有多愜意。
葉夕媱想着走着,偶然一擡頭,就在自己前方看見了卓暮颺。那一剎那她的目光像是吸鐵石似的就往他身上靠去。不過十步的距離,他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米色長褲,露出漂亮的肌肉線條,皮膚微微有些黝黑,頭髮清爽,額頭飽滿,眉目間的英氣一如往昔。
十步的距離能有多遠,卻足夠使他們之間有無數過往的遊客穿梭着,每一秒眼前都是不一樣的面孔,唯有十步以外的那個人還等在那兒,一動不動。以前或許她有大無畏的勇氣,能夠撥開所有的人影,一直朝着他所在的地方走去。但是現在,她卻只想往後退,再往後退,最好退到他看不見的角落裡。
路邊昏黃的光芒照得葉夕媱的臉有些迷離,她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甚至都分不清他是在走近還是後退。她想了一會兒,便邁開了腳步,一直朝着他的方向走去。走到了卓暮颺的面前,她笑一笑,道:“十二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你。”
卓暮颺點了點頭,算是迴應。葉夕媱正準備離開,卻又聽見他問:“你晚上一直到這兒來逛?”
“嗯,白天沒時間,晚上人多也熱鬧點。”葉夕媱如實回答。
卓暮颺沉默一會兒,他走到圍欄邊,微微俯下身子,雙手撐着柵欄,他眯着眼睛看着潮水翻涌的愛琴海,半天沒說話。葉夕媱看着他被海風吹得飛揚飄動的衣角,空氣裡好像都是他身上的那股味道,淡淡的煙味,卻格外好聞。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他身邊,那海風很大,她幾乎都睜不開眼。
“你要喜歡,怎麼樣都可以,不用去管其他的事情。”
葉夕媱低頭笑笑,只說:“我是來這兒工作的。”
卓暮颺喉結翻滾了一下,他道:“如果我說,我這一次找你做這個項目的目的不是別的,只是爲了想再見你,你會怎麼想?”
“我會當從來沒聽過。”葉夕媱擡起頭,海風直接就朝着她眼裡吹去,空氣中似乎有細小的沙子,她眼睛覺得痠痛,剎那間像是失去了記憶似的,她又重複道:“我會當從來沒聽過。”
卓暮颺笑出了聲,然而那笑聲很快就在其他遊客更加洪亮更加巨大的歡鬧聲中消失地無影無蹤。卓暮颺站直了身子,說:“如果這樣你就好過一點,那你就當我沒說過。”
葉夕媱揉了揉眼睛,說:“十二少,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卓暮颺卻道:“葉夕媱,我拜託你一件事。”
他是一方的巨大勢力,他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他是衆人聞風喪膽的大哥,他想要的想做的沒什麼會失敗。葉夕媱少說也跟了他幾年,在離開他的這些年裡,他的消息也偶爾傳來,但都是關於他成功收購了某個企業,或是他順利蟬聯了坐館。反正都是他無所不能的一面,而他也從未開口求過什麼人。
“我拜託你,別再那麼叫我。你喊我名字也行,罵我混蛋也罷,只是別像別人那麼叫我。”他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時空傳來的,虛無縹緲,幾乎都聽不清楚。遠方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涌過來,像是現實裡的時光也總會一波一波地襲來,容不得人去抵抗。
葉夕媱轉身,靠在那柵欄上,說:“好,卓先生,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卓暮颺惘然一笑,他手裡不知什麼時候撿了一塊石頭,他後退幾步,用力將那石子朝着遠方扔去。葉夕媱是背對着大海的,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卻能看見他臉上的神色,有一種笑裡含悲的無奈,她很快就移開視線,裝作沒有看見。
“你喊陸正南的時候,會喊陸先生嗎?”卓暮颺走到她身邊,低頭逼視她,又道:“你和陸正南在一起的時候,會這麼小心翼翼、一句話都不多說嗎?陸正南對你好的時候,你會裝作沒看見、理都不理嗎?”
他一句一句話說得葉夕媱無可辯駁,他靠得那麼近,葉夕媱的臉幾乎都捱上了他的胸膛。被逼到了絕境,於是葉夕媱猛地擡起頭,道:“你沒資格管。”
卓暮颺冷笑道:“我想管就能管。”
“你爲什麼要管?你又憑什麼說你想管?”葉夕媱說着捋起自己的袖子,她指着右手臂上的一個英文字樣的紋身,道:“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要用紋身來遮住這個傷疤?你知不知道我到英國的時候每天晚上都要趕着去補習,每天都要走夜路,午夜了,街上都沒什麼人,我一個人走得心驚膽顫的。你知不知道?我有一次碰到了壞人,我拼命跑着,心裡怕得要死,手機緊緊握在手裡,卻不知道找誰求救。想了半天只有一個陸正南能夠救我,我剛剛打完電話就被那幫人抓住了。他們把我拖到一個角落裡,拿刀子在我身上劃,我流了多少血你知不知道?如果陸正南沒有趕來會發生什麼你知不知道?”葉夕媱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的手緩緩垂下,衣袖也蓋住了那紋身,她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這七年裡你又管過我多少?現在我日子好過了,你憑什麼說要管?”
說罷,葉夕媱根本不管卓暮颺是何反應,轉身就走。她背對着他離開,用手緊緊捂着自己的嘴,害怕那哭聲太大了引人注目。她的眼淚像是潮水一樣涌了下來,眼眶裡溢滿了水,她幾乎都看不清腳下的路,她只知道離開,離他遠一點,有多遠走多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