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昏暗中出現的人影(6000+)
曲蔚藍看向她,甜美一笑,道:“忘了跟你說我來市政這邊工作了,職位跟財政有關,也符合我國外進修的專業,以後咱們就是同事啦,多多指教。瞙苤璨午泗”
說完,她伸出手。
說起來,她比安然小几歲。
性格卻比安然成熟,風格路子偏向正統。
安然路子野,脫下那身英姿颯爽的軍裝後,她整個人不管閱歷還是內心都似一張單純的白紙。
曲蔚藍本來有心討好,也覺得她容易親近,但昨晚的事情之後,她隱隱覺得後怕唐。
但不管怎樣,能刻意接近他們一點,總是好的。
“走吧,我帶你去。”莫懷遠並不喜歡這樣的畫面,甚至是討厭透了曲蔚藍與安然相對的這幅場景,已經失了耐心。
“好。”曲蔚藍笑着,小手鬆開他的胳膊滿口答應。
這小女人,永遠乖巧得懂得何時進退。
熟料在他提起曲蔚藍的行李時,安然就退後了一小步,小臉白白的對着曲蔚藍道:“那我先回市政大樓,你們收拾。”
曲蔚藍一邊躬身提着小包,一邊淺笑着招呼:“好啊,那下次過來找我們玩
。”
安然臉色更加蒼白,連擡手擺擺的力氣都提不起來,轉身往市政大樓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暖風如刀般割過臉龐。
莫懷遠冷冷擡眸,在刺眼的陽光下凝視着那個身影。
曲蔚藍收拾好了,給了車錢送走了出租車。
柔柔來到莫懷遠身後,小臉也凝着那個方向,迎着風道:“怎麼了?”
莫懷遠並沒有照着她的思路答她的話,而是輕啓薄脣沉聲問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纔會放棄留在省政府的機會,跑到市政來?”
曲蔚藍望着他的背影,纖睫垂下思忖了一下道:“想離你更近一點。雖說是要結婚,但單純爲了婚姻跟一個陌生人結合,不如提前相熟相知來得舒服,畢竟我們當時相處愉快彼此有好感,我想要給你更好一點的開始。”
甜美的小臉上透出幾分羞澀的智慧,是所有初嘗愛情的小女人特有的美好神情,配合着她美好的品質,沒人會不心動。
如果當真有個感情空窗期的男人,和她這樣相處下去,總有一天會如膠似漆,愛她愛到骨子裡。
她沒有錯,她對得很。
莫懷遠臉色略顯蒼白地點點頭,抓起行李,道:“走吧。”
他沒有必要跟曲蔚藍說,下次再遇到這種事,麻煩提前說一句,或者跟他提前商量一下——商量了又如何呢?哪怕他再不情願,身爲未婚妻的她提出這樣的要求,他以什麼理由拒絕?
結婚。是他提出來的。
曲蔚藍在市政駐紮的很快。
連這一次安然下鄉的資金申請單,都是她批下來的。
助理在耳邊叨叨着“去鄉下切記要帶防曬霜、蚊蟲噴霧”“過敏藥防曬衫,帽子長褲”“最最重要帶兩雙以上的鞋”,畢竟條件艱苦,待遇未知
。
安然盯着那張批款單看了十幾分鍾,還是想不明白,怎麼一個簡單的未婚妻字眼,就能讓曲蔚藍這陌生的三個字順理成章地配在莫懷遠身邊,還讓所有人都假情假意地恭維他們說般配,有事沒事把他們一塊湊?
那天跑回市政大樓,莫懷遠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電話裡說:“她過來市政這邊的事,我也是幾分鐘前才知道。我是出去找你,沒有想到會再市政門口碰到她。”
安然當時火氣很大,腦子也懵,直接回一句:“你跟我解釋幹嘛?我在乎?莫懷遠你要不要這麼自作多情?”
莫懷遠冷笑,嗓音低沉黯啞:“我自不自作多情無所謂,你在不在乎也不要緊,要緊的是我解釋了。”
如果有一天,她當真懂事大方地笑着說沒事,也許最好,那時他就能安安心心地結婚。
這些事,或許她不明白。
而他能否忍得住靠近她的渴望,也是未知。
總之,安然一點、一丁點,都沒因那個解釋覺得好受。
……
次日,大巴車開過來,卷的輪胎裡都滿是厚重的泥巴。
司機跳下了車,滿頭大汗,來不及跟兩個女孩子打招呼,拿了個棍子就彎腰下去給輪胎捅泥巴。
安然眯眼,看得有點愣,有種不好的預感。
助理衝她假笑一下,拉着她上去了。
“安工程師你是不是從沒吃過這種苦?到過這種地方?”助理坐在她旁邊歉疚地問。
安然一愣,看她一眼,搖搖頭。
她經歷過最苦的地方,比這苦多了。
可那時,的確有莫懷遠在
。
車身劇烈搖晃一下,砰的一聲,正喝礦泉水的安然被晃得嗆咳出聲,礦泉水灑了一半在身上。
迷彩褲子被淋溼了。
助理忙護住她,蹙眉探出車窗問司機什麼情況。
“幾個司機在撬輪胎,弄乾淨了再上路了,你也看到了吧他們纔剛剛換班回來,那裡距這兒幾個小時的路,特別難走,你別怪咱們單位沒派什麼好車啊,我跟你說那地兒連路虎越野車都不好使,陷溝裡就麻煩大了,還不如大巴車來得穩!”助理心急地跟她解釋,一邊解釋一邊替她擦。
“安工程師你怎麼穿軍裝啊,還挺帥的呢!”助理一早就看到這身打扮了,忍不住笑出聲。
“我是女軍人出身啊,”安然把蓋子擰上,看她一眼,“別叫我安工程師了,叫我安然。”
助理羞澀,“我可不敢。”
安然也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纖瘦的半袖綠t恤紮在略顯肥大的迷彩褲子裡面,休閒隨性的裝扮,半長的頭髮細碎地落在肩膀上,她包裡還有一套軍式正裝,到了那兒辦正事用的。
唯有穿軍裝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獨立膽大,是人中精英。
“哎?防曬霜呢?”助理翻了她的包半天沒看見,蹙眉問她,“不是叫你帶防曬霜嗎?”
安然看了一眼,濃密的長睫毛擋住了她的尷尬:“沒那個東西,沒買過。”
助理直接被噎了個半死。
“騙誰啊,”她不服抗議,明明睜着眼睛說瞎話,“你皮膚那麼白,軍人不都天天曬着哪兒有你這麼白的細皮嫩肉的。”
“軍人才不用天天曬,”安然坐直了身子,道,“我們穿全套迷彩裝曬大太陽,做高溫訓練,鹽會在背上滲出來,染白衣服,一片一片的,誰許你塗涼快把衣服脫下來。”
助理驚得張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問:“臉呢?那臉呢?”
“褪幾層皮就好了,”安然扭過頭,見她還是一臉不可思議的震驚表情,扭回小臉,想了想把自己肩膀上的t恤扒下來一點,說,“你看,沒褪均勻的地方長這樣
。”
左肩,往右下一點點的地方,邊緣處如火焰花一樣有一道深淺不一的分割線。
“哇……”助理一點點用手指戳過那個地方,是有點可怕的,另外,還隱約透過她的t恤,看到下面胸口處那縫合過的一點痕跡,不知是刀傷還是槍傷。
“咱可以走了,你們還落下什麼沒有……”司機跳上來,粗着嗓子對她們喊。
卻……看到令人血脈噴張的一幕……
助理手一抖,趕緊給她貼上,回頭沒好氣地罵司機一句“看什麼看”,司機臉紅着逃下車,安然小手把衣服拉上來,小臉沉了一下,卻沒說什麼。
“對了安工程師,我聽燕助理他們說,這次下鄉那邊接應的女的是前幾天剛剛下派的沈焉,你說她會不會故意給我們苦頭吃啊,聽所她被下派,就是因爲你在會議上多說了一句話,她會特別恨我們吧……”在搖晃前進的大巴車上,助理擔心地拽拽她。
安然自己也不知道。
趴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想睡一會,腦子裡卻反覆閃爍起莫懷遠的臉,想着這每週下鄉的政策和每天不許遲到早退、不許徇私舞弊的變.態規定是他定的,就恨得牙癢癢。
以前他給安湛予做秘書,大半按指令辦事,沒覺得他多變.態。
怎麼一輪到他親自執政,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行事風格,就變得那麼可怕起來……
看不出來啊……
……
四個多小時的晃盪,助理下車吐了幾次,抵達目的地時,人已經虛弱到不行。
安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前面,一個身影領着人來接,在沿河堤壩,算還比較好的地方,臉色冰冷的沈焉換了一身裝束,不化妝,險些叫人認不出來
。
“下午去山那邊慰問幾戶‘離山造林’計劃內的人家,路比較難走,安工程師收拾一下,中午好好休息,保存體力。”
說完,叫下面的人給她提好了行李,沈焉轉身就走。
“哎……”安然想叫住她多說幾句話,腳下一滑,被滑溜溜的堤壩岸嚇住,剛剛她差點掉下去。
“先別理她了,”助理拽住她的手腕,道,“先擔心咱們中午吃什麼吧,我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安然一路折騰小臉滿是汗,助理也扶着膝蓋臉色蠟黃小臉皺巴巴的,兩人對視很是狼狽。
中午的菜的確不好。
安然坐着個小板凳,從滲土的棚子下面出來,坐到大太陽底下的桌子上吃飯,這可好,粥熬得水是水米是米,豬蹄壓根咬不下來,好容易給個麪包一咬下去覺得全是澱粉,唯一好的是,雞蛋煮熟了。
助理吃到一半,捂着肚子不吃了。眼睛潮溼起來:“什麼呀,我爸那個廚房殺手都比這個做得好吃。”
安然咬着麪包,嚼了好久還是咽不下去,這才吐出來了。
扭頭看看自己的揹包,裡面除了幾件衣服啥都沒有,這不是莫懷遠的百變揹包,以往她想要什麼,吃不下飯的時候往外扒一扒,什麼好東西都有。
太陽曬得人頭暈,安然站起來,道:“不吃了,也不休息,咱們趕快去,早去早回。”
助理趴桌上,死都不願意起來了。
“快,起來了。”安然踢了踢她。
所謂的離山造林不過是爲了整改成風景區,沈焉一邊走一邊說:“莫副市長的意思是,沿海飛速發展的城市,經濟突飛猛進,配上豐富的城市文化底蘊和獨一無二的風景區,纔會perfecr。”
安然一腳深一腳淺,眯起眼睛看着這一大片深山老林,不怎麼敢相信地環顧一週,道:“是他要這麼做的呀……”
沈焉冷冷看她一眼:“聽說是在安書記身邊的時候一次提出來的,陳市長覺得好就申請採納了
。”
安然苦笑不已:“那從市區到這兒的交通這個樣,誰來啊……”
“那是第二步。這是五年計劃。”
沈焉繞過她,徑自冷冷往前走了。
徒留安然在原地,看着這一大片濃密到令人覺得如臨仙境的翠綠山谷,腦子裡再次浮現出莫懷遠的身影,她想不明白,一個從小跟她文化課一樣優秀,軍人體能一樣強勁的人,怎麼到了這個年紀就有了這種魄力和腦子?她想不到這些,也沒膽子去做這些……
五年。那麼久。
安然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和拜訪各戶人家的難度,等到回來農家小庭院時,她褲子已經被劃破了不知多少道口子,體力耗盡,臉色蠟黃毫無血色。
腳下,黏的泥已經看不出鞋子顏色了。
深山裡,一入夜,布穀鳥聲就開始叫,叫得如同蕭瑟之聲一樣,聽的人心裡空曠得很。
沈焉叫了幾個大老爺們跟她一起去,沒跟着進山,看她一眼,道:“安工程師累了?洗個澡吧。”
安然勾起嘴角,想笑,眸子卻一片酸澀,真是又累又孤獨。
到了洗澡的地方,一看,就是一個破簾子,下面是挖坑的那種廁所,沈焉拎了兩個生鏽鐵桶裡的水,來給她洗澡,水都沒燒熱。
這初秋天氣,本身就白天燥熱晚上冰冷,寒氣隨着季節慢慢入骨。讓她洗冷水澡??
莫懷遠那時候就說:“女人年輕的時候可以跟着男人拼幾年,但一過某個分水嶺,就不能再繼續,因爲從這個年齡開始再不養,等到老來就會受苦。”
一旦因太過拼命或者太不注意保養導致宮寒體寒卵巢退化,女人的健康就會迅速凋零。
那不是美不美的問題,是好不好的問題
。
所以那年,安然被迫從特種大隊離開,到e國轉變成技術兵種時,莫懷遠全然不顧她發的那一頓大火,只冷聲說:“你父親的選擇很對,不讓你爲一個男人拼掉自己的身體和將來,很對。”
沒出口的那句是,從此以後,安然你身上的傷只許少,不許多。
安然一邊撩着冰冷的水洗澡,從頭到尾地淋,一邊想起這許多的往事,眼淚不知怎的慢慢留下來,熱了她的臉,混着冰冷的水珠一點匯聚到下巴處掉下來。
等洗完澡,渾身已經凍得滿是雞皮疙瘩。
“……”安然哆哆嗦嗦地抓起衣服穿上,開始後悔自己只帶了白天半袖的衣服,連件外套都沒有。
拎了捅和毛巾出來,外面的泥地好歹是硬的,不會踩一腳就陷進去。
她擡眸,纖長的睫毛是溼漉漉的,在朦朧的夜色下,隱約看到昏暗的庭院裡來了幾個人,人影在慢慢晃動。
有高大挺拔的身影看到她,昏沉的暮色下眼神定住,沒聽旁人說什麼,也沒再動。
她覺得自己滿身都是黏黏的溼氣,很難受。
要走,小小的農家庭院裡昏黃的小燈卻亮起來,遠處,莫懷遠修長挺拔的肅殺身影,站在不遠處。
安然定定地看着,臉色白白的,完全的……看愣了。
莫懷遠冷冷扭回臉,跟旁邊的人說完了話。
過後,才朝她慢慢走過來。
安然第一次揚起蒼白的小臉來這麼看他,覺得他怎麼好像是直接從天而降一樣,如果不是從天而降,從那麼繁華熱鬧的市區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衣服還那麼服帖挺拔纖塵不染,眼角眉梢那麼利落堅韌?他那麼高,影子完全就覆蓋住了自己,她眼前一片黑暗。
莫懷遠的影子覆住她,她那被水光浸透的眸子,又黑又亮。
擡手,扣住她下巴上的一處地方,用指腹抹去那泥巴,沉聲道:“……沒洗乾淨
。”
“艱苦麼?安工程師?”他臉色冷冽,嗓音淡然輕柔地問她。
他說的,有錯嗎?
安然黑亮的眸子一點點熱起來,庭院裡慢慢變得喧囂,她也顧不上都有什麼人,就是因爲看到了最熟悉的莫懷遠的樣子,把毛巾和桶丟下,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子抱住他,忍着酸澀,小臉貼着他的頸窩,小聲說了一句:“凍死我了。”
莫懷遠臉色變了,勾住她的腰抱住她,緊緊的,不讓她感覺到半點冷。
熱熱的液體燙着他的脖子,安然埋在他脖子裡,眨巴一下眼,淚水掉下:“凍死我了……”
四周人佯裝忙碌來來去去,誰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們,心裡的震驚,早已翻了天……
……
莫懷遠來的晚,吩咐了下去不要打擾任何人,鄰家的幾戶人家卻還是被驚動了。
話音沒落,就聽見了遠遠的殺雞聲。
安然套着莫懷遠大了好幾號的西裝外套,圍着小火堆,看着他被好幾個人圍住,問他晚上和明天怎麼安排。
莫懷遠臉色微冷,簡單應付着,抽空看安然一眼,道:“我帶了你的外套。”
她有她自己的衣服穿。
安然小臉白白的,纖睫一垂,小手握着小樹枝在火上烤,當沒聽見,那西裝袖口大的,她明顯都駕馭不了。
“……”莫懷遠沒有辦法,只能由着她來。
過了一會,安然耐不住性子跑去農戶家的廚房,看他們燉母雞,一邊聞雞湯的香味,一邊從莫懷遠的口袋裡拿出錢來,給人家母雞錢。
幾番推脫之後,她冰冷地撂下一句“莫副市長讓給的”,果斷結束了兩個絮絮叨叨人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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