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的馬戰是《山河》的最後一幕戲,所有參演的人一大早就緊張地準備着。拍攝時間卡得緊,進度當面卻比林天華最初預計的要快了將近半個月。
昨天出門又遇上了破事兒,林天華這心裡到了快結束的時候,反而愈加不安起來。劇裡邊要用的一應道具,都是他跟秦川親自帶着人檢查的,特意重點檢查了威亞。
因爲他們的緊張,道具師也格外用心,一再確認沒問題了,纔開始拍攝。
這場戲既是山河終幕,亦是祈明越的終途。影帝謝言墨的戲份前兩天就已經拍完了,但他並沒有馬上離開劇組,反而流了下來,跟林天華一道坐在攝像機後面觀看拍攝。
他的演技已經精湛到無可挑剔,舉手投足皆是戲,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再度提升的機會。
《山河》是雙生雙旦的模式,他的年紀與他們差得並不算多,但因爲出道早成名早在輩分上還是佔了不少的優勢,這三個年輕人各有長處,所以這部戲才能如此順利地完成。
這三個人裡面,數蕭朗月最有靈性,雖然在劇本的理解上有些偏差,但一經指點,即刻就能明白貫通。陸臨的進步是最爲明顯的,說句矯情的,當真是一日千里。
倒是謝清歡的表現,不好評價。自開拍以來,她重來的次數是最少的,祈明越這個角色好像就是爲她量身打造的。當然,孟青流也是這個意思,這事兒自然就不存在爭端。
美中不足的是,謝清歡表現地太過自然太過平穩,反而顯出一種微妙的違和感。
謝言墨私下也看過謝清歡先前演過的片子,她演過的角色很是多樣化,就算人設有重樣的,在性情方面也能體現出細微的不同。讓他困惑的是,謝清歡所飾演的每一個角色都相當到位,貼合劇情,但演技並無明顯的提升,一直以來,都在一個恰恰好的程度。
謝言墨看着遠處的謝清歡,微微皺了皺眉,撫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謝清歡的性情並不激烈,常年維持在一個度上面,瞧着有些中庸,也不知先前那些年是在韜光養晦還是怎地。
算算年歲,她如今也不小了,也該是爆發的時候了。
謝清歡彷彿跟他心有靈犀似的,一點兒也沒讓他失望,這場戲爆發得很厲害。祈明越一生戎馬倥傯,果決堅毅,最爲矛盾的時候就在此時。
這一場,烈侯若敗,飄搖山河最強勁的諸侯就此交代,天下重歸混亂,祈明越護着靖公主可鬆一口氣。烈侯若勝,他便是這天下的新主。
這個天下,是他招賢納才夙興夜寐征戰多年才得來的,自然會珍惜些。
祁家百年將門,忠於社稷忠於江山,祈明越作爲最後的守關者,將理想中的清平盛世寄望於烏泱皇朝的顛覆者身上,聽着似乎很荒謬,但所謂大愛,也不過如此了。
與謝清歡搭對手戲的陸臨,這一個月來已經有了長足了的長進,這時候敏銳地察覺到謝清歡身上一絲微妙的變化。
他向來知道謝清歡入戲容易,對於角色的揣摩精準,但當他看到謝清歡冷漠肅殺的面容之後那一抹毫不掩飾的悲憫,心中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震。
他知道那悲憫並不是衝着烈侯的。太平盛世年,鋼鐵城市,人情越來越淡漠疏遠,誰有能真切地體會到戰場殺戮的殘酷,以及……征戰背後的悲憫。
陸臨暗暗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對烈侯的理解也有偏差,亂世豪俠並起,乃是時世給予的機會,並非是戰之罪。除卻每個男人心底那對於權勢的渴望,還有些被的什麼呢?
陸臨默默看一眼謝清歡,爲自個兒突然之間的文藝小小抖了一下,隨即振奮精神,全力投入拍攝。算起來,這場戲該是祈明越跟烈侯的第三次正面對手戲。
在孟青流的筆下,這個亂世之中,唯二阻擋在烈侯之前的小女子,靖公主與祈明越,烈侯對這兩人的心情是不一樣的。
對於靖公主,烈侯並不能算是動過心,不過他是一言九鼎的真漢子,曾經許諾過的婚事,便一直放在心中,當做是一項極爲重要的責任。即便鳳城陷落,天下改朝換代,他將娶她爲妻這個事實也不會改變。
而對於祈明越,這個一直以來最爲強力的對手,烈侯的感覺反而複雜得多,從初見時交手看似平局實則慘敗,到爭奪天下的過程中,祈明越運籌帷幄,一路上的大小絆子,再到如今,將要一決勝負,裁定生死。他對這個百年將門出來的虎女,也頗敬意。
他知道她不會降,只要她一天還是祈明越,她就絕無可能跟他站在一起。
所以,殺了她吧。只有殺了她,纔是真正對她的尊重。
謝清歡也略微驚訝於陸臨突然而來的悟性,輕輕挑了挑眉。這場戲不能說拍得多麼順利,但因爲情緒被全面挑起,導致參演的人都比較high,從上午九點開始,一直拍到下午兩點,終於達到了林天華想要的效果。
孟青流這幾天頗有些沉默,靜靜看着屏幕上謝清歡的表演,心中微微一震,原本他只是覺得謝清歡在扮相與氣質方面跟祈明越很切合,但他沒料到她演出來之後,但他心中想象的樣子,這麼接近。
《山河》順利拍完,林天華很是滿意,轉頭看一眼孟青流,只見這呆瓜如癡如醉地看着已經關閉的屏幕,眼眶中隱約含着一點兒水光。
林天華默默撫額,這就被感動了?不帶這麼誇張的。不過方纔那一幕確實很有渲染力,是個很棒的催淚點兒,孟青流就一文藝小青年,向來感情豐富,他都能感動地哭了,起碼說明拍得不差,甚得他的心。
蕭朗月因爲傷了腳,這幕戲都是採用的靜物平移拍攝,她雖是坐着的,但飈戲的心絲毫不比陸臨差,將靖公主那種失去亦師亦友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那個人的驚慌與悲痛,演繹地入木三分,在祈明越終途的壯烈無畏之中增加了哀婉的氣息,煞是動人。
陸臨看着蕭朗月明豔張揚的眉眼間那一抹自然而然的沉痛,以及周身充斥的一種神鬼莫近的氣息,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演技這回事兒,必得湊近了比較才能真正體會出其中的優劣。蕭朗月有靈性,悟性又高,當初試鏡就算沒有謝清歡從旁協助,自家師妹也是沒有機會的。
想到這裡,陸臨終於釋然了,這世上有些人生來就是爲了逆天的,自家師妹顯然不是這個款的,就別跟老天鬥了。
在這一幕中,祈明越原本是受了重傷的,迴轉鳳城沒多久傷勢就無力迴天了。所以謝清歡那身白色的戲服上沾了不少道具血,臉上也有,但聽到林天華宣佈這部劇圓滿結束之後,眉眼間的那種滄桑立時斂去了,恢復了以往的溫潤。
謝清歡推着腿腳略有不便的蕭朗月走過來,對他淡淡一笑:“陸小哥,這段日子以來,多謝照顧了。”
“你總是這麼客氣。”陸臨幾乎是無奈地,略笑了笑,瞥一眼遠處的影帝哥,“照你這樣,咱們豈不是還得特意去感謝言哥?”
“確實如此,”謝清歡理所當然地點頭,目光掃過去,略微垮下臉,“不僅是言哥,林導啊孟編啊還有其他人都得這樣。”
“哎喲我的天,”陸臨撫了撫額頭,“歡歡,咱能把這環節先省了,等到《山河》得獎了咱在一塊兒謝啊?”
“得獎?”謝清歡皺了皺眉,“感謝跟得獎有什麼關係?大家分工合作,道謝也是應該的吧?”
“歡歡,你突然變得這麼有禮貌我真不習慣。”陸臨悠悠笑道,“蕭蕭,你也不勸着點兒。”
蕭朗月豎起一隻手,細細看自己的手指,輕描淡寫道:“她剛剛,也感謝過我。”
“我說你怎麼這麼淡定……”陸臨笑眯眯道,“好了歡歡,待會兒去跟林導他們道個謝就完了。這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說禮數週全不是壞事,但也不必特意湊上去道謝的。你做好了自己的本分,沒有給被人添麻煩,已經是很不錯了。”
謝清歡沉吟片刻,靜靜點頭道:“那好吧。”這世道的人,不像在大雍那般重禮,從她入劇組以來,也沒人跟她提什麼規矩,完了之後大家就各自散了。
還是入鄉隨俗吧,謝清歡瞬間釋懷了。
林天華留下了四個主演以及幾個表現很不錯的藝人,好心情地笑道:“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山河》能拍得這麼順利,全是各位配合。不管這片出個什麼成績,我都在這裡謝謝各位了。”
他這麼一說,被留下來的人都笑了笑。
林天華又道:“這樣,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出去輕鬆一下,如何?”
“喲,這敢情好。”有人接口笑道。
謝清歡每隔一段時間就打發candy去給自家陽臺架子上的花澆水,也不知道她做得怎麼樣,如今這戲拍完了,她突然有點兒掛念那些花,對林天華所說的放鬆沒一點兒興趣。
卻聽有人問道:“那咱這是準備去哪兒啊?”
“地兒我已經訂好了,一個大包間,鬧一整晚都沒問題。”林天華淡淡笑道,“在羅浮宮。”
羅浮宮在T市,是與藍夜齊名的地兒,雅俗共賞,魚龍混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