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的年紀有些大了,他的職業生涯已經有幾十年了,這期間他見過不計其數的病人家屬。當至親的人面對死亡,這些家屬的反應不一而足,有的激烈若狂,有的心如死灰。像謝清歡這種平靜的反應,多半出現在至親久病的家屬身上。對他們來說,經歷了多次的虛驚之後,垂危便如同狼來了一樣讓人無動於衷,最後若是病人真沒了,對他以及家屬都是一種解脫。
唐摯顯然不是久病,他的身體底子很不錯,所以在重傷之後仍能強撐着一口氣,且他的求生意志很強烈,這不是會被病魔與冷痛打倒的男人。
眼前這個小姑娘看着纔不過二十出頭,能暫代唐摯掌權,顯然並不是尋常人。她應該很瞭解唐摯,同時,對他們這些醫生也很信任吧?所以,她並不像其他的權貴的家屬那般竭斯底裡地威脅。
院長在成爲院長之前,也是一名醫生,對自己的本職與醫德有着近乎本能的執着堅持,即便謝清歡不多說什麼,他也會盡力。但這樣的信任,更讓人心悅誠服,也更加坦然地應對,因爲這是醫生、患者與家屬三方共同的對於未知的努力。
院長推了推鼻樑上下滑的眼睛,鄭重地道:“大小姐請放心,我們定當盡力!”
“那麼,”謝清歡懇切道,“有勞了。”
唐非狠狠咬牙,極力控制住想要顫抖的身體,走上前兩步,跟謝清歡並肩而立,對院長微微躬身:“院長,我哥哥就拜託你們了!”
“唐先生,”院長慌忙擡手扶住他,“這是我們該做的,您不用這樣。好了,我先進去,再想想辦法。大小姐,若是請林醫生來會診,還請儘快。若不然,便與別家醫院協調轉院。”
ada是親眼見過唐摯的傷勢的,對院長的這個提議並不贊同:“以唐總的傷勢,恐怕不宜再移動。”
謝清歡目光輕輕一閃:“我知道了。”
院長聞言便不再多說什麼,帶上口罩回手術室去了。手術室的門再度合上,走廊上的人再度陷入讓人心焦的等待,但這等待裡,並沒有對唐摯身後事的不安,而是帶着是生命的敬畏。
“唐先生,小非,”謝清歡靜靜開口,“我先離開了。”
唐非知道謝清歡這次恆豐之行關係着能否成功請到林羽藍,更關係着唐摯的生死,他心裡雖然充滿了忐忑的恐懼,卻還是乖乖點了點頭:“姐姐,你小心點兒。”
謝清歡略笑着應了一聲,這個被唐摯放在手心裡疼愛的孩子,終有一天要自己長大,勇敢地面對所有的風雨。
唐起看着謝清歡帶着ada從容離去的背影,心中不由暗暗感慨:唐摯也好,謝清歡也好,抑或是唐非也好,這一代的年輕人已經長成,他們知道爲自己的選擇拼盡全力而一往無悔,知道爲了守護自己心底的溫暖而不畏世途險阻。這時代註定要在他們手中風起雲涌,他這個老頭子就站在一邊,好好看着吧。
唐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臉色有點兒僵硬的唐家人,淡淡道:“剛纔院長的話你們也都聽到了,有力出力,有血放血,也算是爲唐摯盡了一份心,我在這裡謝謝各位了。”
唐家人的臉色更加僵硬,從沒聽說過來探病還得放一回血的。
唐家的管家也來了,唐起便吩咐道:“管家,讓唐晏整理上半年唐家所有人的體檢報告,三高的跟生過病的剔出來,其餘的人,血型跟唐摯符合的,鮮血光榮,人人有責,男的四百,女的二百。”
“是,先生。”管家衝他彎了彎腰,連一個眼角都沒有給聚在一起的唐家人,火速去辦唐起交代的事情——這些人也真是太沒有眼力見了,先生跟大少爺,那是交惡的模樣嗎?
唐非突然向後退了兩步,背脊貼住了牆壁,卻是挺得筆直,整個人看上去有點不堪重負的脆弱。他知道,一切纔剛剛開始,他不能在這裡倒下,更不能在這裡彎下腰。否則剛纔謝清歡所作的一切,都將付諸東流。
此刻,謝清歡家中,艾米麗歡快地抱着一個全家桶,坐在沙發上看影碟——那是謝清歡自出道以來,所有出演過的片子。謝清歡並不是熱情的人,但她的表演中卻帶着一種只有道格拉斯家的人才熟悉的瘋狂。
艾米麗現在正在看的片子是謝清歡五年前拍的那部《黑梟》。這部片子劇情緊湊,人物形象豐滿,基調略壓抑,而色彩渲染十分濃烈,而謝清歡的演繹也堪稱是她演技的巔峰。
艾米麗清楚地看到那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孩子黑溜溜的眼中,帶着能焚燒一切的火焰,那麼美麗。艾米麗拿起遙控器,按了暫停,着迷地看着屏幕上站在血海中的女孩,放下手中的薯條,輕輕按在了胸口上,臉上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自言自語道:“我竟然……還是會愛上她!已經歸西的老爸啊,我現在明明是個女人啊!難道是我雌性激素太少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從沙發上站起身,低頭看一眼胸部——比起普遍波濤洶涌的歐洲妞兒,確實有點兒不好意思。側身扭頭看一眼臀部——比起普遍渾圓挺實的歐洲妞兒,確實挺對不起觀衆的。
“嚶嚶嚶,”艾米麗沮喪地撲到沙發上,隨手撈過一個抱枕眼淚汪汪地咬住,“在天國的爸爸,變性手術果然不能在泰國做!”
她正一個人耍着寶,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噠聲,即便是變了性,也換了身份,也不可能磨滅她曾經作爲道格拉斯家一員的經歷。在那個遍地變態的家族存活,並避開了同族之間的相互殘殺直到現在,已經是極大的本事。
謝清歡的手腳也很輕,但艾米麗知道不是她回來了。她本能地察覺到了一種幾近滅頂的危險。
艾米麗手無寸鐵,謝清歡的家又是一目瞭然沒有任何可以敝目的屏障,即便有,艾米麗也絲毫不願意將這個家弄亂弄髒。她的心中在一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微微蹙眉,無論來的是誰,硬拼都不現實。
就在她遲疑的這一瞬,房門已經自外面打開,一個團狀物貼地滾了進來。艾米麗暗叫一聲糟糕,迅速滾下沙發,利落無聲地落在地上,同時放緩了呼吸,將心跳壓抑到最低,進入一種假死的狀態。
這是一種淺顯的障眼法,與華國小說中提到的那種‘龜息功’是不同的。因爲大多數習武者到了一定境界,都耳聰目明,能根據極淺的呼吸來判斷方位,所以纔有了這樣一種短暫的假死。
艾米麗知道對上格雷,任何的掙扎都是無用的,只是越加滿足他的惡趣味罷了。作爲道格拉斯家百年來第一個變性人,放棄了男兒身,亦等於放棄了身爲道格拉斯家男人的尊嚴與驕傲,到了這種地步,她已經沒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了。
道格拉斯家因爲近親的血緣,隨着一代一代的傳承,骨子裡的瘋狂有增無減,到了格雷這裡簡直已經是逆天的存在。到如今,權勢、地位、名聲,皆在他手,他所欠缺的,只是一個擁有道格拉斯家血統的愛人。
艾米麗當初選擇變性,並不是想要因此得到格雷的愛從而避免與他的交鋒,而是她徹底厭倦了看不到任何人倫希望的道格拉斯家,而當時道格拉斯家的大家長也就是他與格雷的父親,默許了她的這個選擇。
她唯一沒有想到的是,異母哥哥查爾斯竟然愛上了變性之後的自己。在查爾斯的掩護,在父親有意無意地引導下,她來過華國,在t市這個黑白兩道界限分明但彼此相安的城市安居。
她離開道格拉斯家的時候,父親將他手中最爲隱秘的一支力量給了她。當時的她還有些詫異,道格拉斯家的家長什麼時候這麼溫情了,對於放棄爭鬥近乎叛出道格拉斯家的人,還特意派人保護。
直到她無意間遇見謝清歡,察覺到心底對於同族的感知,她才明白過來——彌天之局早已佈下,牢牢隱藏住父親心中真正的寶貝。
那支隱秘的力量在她手中,全數用來隱藏她的行蹤。如果不是當初查爾斯與格雷火併到了關鍵時候,她對這個異母的哥哥又多少有點愧疚,冒險動用力量聯絡了一次,格雷也不可能找過來。
不管她是艾米麗還是艾斯,格雷想要謝清歡,他們就不可避免地要走向決裂。
兄弟相殘,是道格勒斯家的男人必然要面對的宿命。艾米麗輕輕合着眼睛,有些啼笑皆非——我這變性這一場,究竟是爲了什麼呢?爲了蹩腳地避開道格拉斯家兄妹相戀的杯具嗎?
艾米麗知道自己這種假死的障眼法維持不了多久,空寂的房間之中,那個腳步聲非常輕,若是不凝神聽,幾乎察覺不到,顯然那人是個高手。
艾米麗雖然也是新住客,但再如何她對於整個房間的佈局也比那團狀物稍微瞭解。她聚精會神地聽着腳步聲,卻不由皺了皺眉——那人似乎並沒有往這邊來,倒像是在一個地方轉圈子。
艾米麗有些疑惑,兩手攀上沙發,弓着身子做好隨時出手的準備,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只看了一眼,就是一愣!
謝清歡曾經在恆豐的攝影棚拍過兩天定妝照,對恆豐大廈一樓的佈局並不陌生。她來這裡是事起突然,並沒有提前預約,因此她跟ada依照尋常拜會的規矩,在前臺等一笑就露出八顆牙熱情笑容的郝小姐通報。
郝小姐的內線是直接撥給了總裁辦公室……旁邊的助理室,段總的首席助理hellen小姐接了電話,聽到向來自家向來鐵面無私的小前臺用一種充滿了八卦的口氣道:“hellen小姐,謝小姐來了,她有急事要找段總。”
hellen自然知道謝小姐是誰,且不說她跟段總傳的那段香豔緋聞,直到現在段總都沒有做出任何澄清。單說上回她過來拍定妝照,段總還專程去圍觀過。雖然沒發生什麼二見鍾情的狗血事兒,但段總先前也沒特意圍觀過哪個藝人啊。
後來花了大把銀子投資的《山河》開拍,段總又跑去圍觀,結果向來霸氣外漏的段總不敵謝小姐的霸氣側漏,負傷而回。
段總向來是皮厚肉粗的,這一受傷了,頓時受到了八方的關注。先是被林羽藍小姐毫不吝嗇地打了石膏,強制以輪椅代步,又被有恆豐之母的簡總特別關照,一天三頓用豬腳湯補着。這不前兩天段總終於養好了身體,但體重在二十多天的大補中飆升了二十斤,向來引以爲傲的八塊腹肌已經模糊到只能隱約看出六塊了。
如今段總正揮汗如雨地在總裁室裡邊特別闢出的健身室裡鍛鍊呢。
正所謂人不八卦不成活,大家夥兒對那位霸氣側漏的謝小姐也好奇着呢。hellen笑眯眯問:“謝小姐是一個人來的嗎?”
鐵面無私的郝小姐面上盪漾着八卦的熱情,略微打量謝清歡身邊那人一眼,目光一頓,道:“不是,跟她一起來的,是唐氏唐總的特助ada小姐?”
“ada?”hellen知道恆豐跟唐氏有些往來,微微皺眉,抓起另一部電話,撥了個分機號,“蘇小合,唐家是不是出事了?”
那邊蘇小合耽擱了片刻,回了她要的信息。hellen聽了面容一肅:“請她們走專用的電梯,直達總裁辦公室。”
郝小姐聽出hellen口中的鄭重,掛了電話,對謝清歡跟ada道:“兩位,請這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