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這意思是——跟警方聯手?蔣青看向謝清歡,臉色很是剋制,但他的腦中不可避免地飛過了一排黑漆漆的烏鴉,後面帶着一溜省略號。
大小姐這想法很豐滿,可惜現實太骨感。唐家如今掌握在謝清歡手中的那部分,是完全浸沒在黑道里的,稍微沾了用金盆都洗不乾淨手,走漏了一星半點兒的風聲讓人順藤摸瓜抓着了三分證據,就足夠喝一壺的了。更何況,軍火這玩意兒它可不是喜糖,不是想發就能隨便發出手的。
再說那郭普也不是個傻子,爲人又謹慎小心,要不然也不能這麼些年跟唐摯鬥得不相上下。這倉促之間下的套,不佔天時,不得地利,更不用說人和了,那成了精的狐狸能隨便就上了鉤?
“怎麼?”謝清歡見他表情微妙,輕輕挑眉,“有困難?”
這不是有沒有困難的問題。蔣青的目光輕輕一閃,唐摯跟郭普是舊怨,遲早得大幹一場。但黑道紛爭,也得顧着道義,牽着警方的手算怎麼回事?
蔣青迅速將腦中的信息梳理了一遍,略一沉吟,目光直直看進謝清歡清澈的眸中:“大小姐,不瞞你說,自從唐總傷重昏迷,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嗯?”謝清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有疑問不是壞事,就怕憋在心裡胡思亂想鑽牛角尖,“你問。”
“大小姐先前一門心思拍戲,身邊除了那位蕭朗月小姐,向來疏於人情往來,身價清白潔身自好。”蔣青沉默片刻,才斟酌着開口,“唐總出事,倉促將大權轉至大小姐手中,原本也料到唐家會因爲這個決定而有所震盪。我想,就連唐總也沒有想到,大小姐竟然從容應對,借唐先生之手扶持非少,穩固唐家。更是將黑道的事務攬在身上,並沒有絲毫的排斥不適。”
“恕我直言,”蔣青一臉嚴肅,“大小姐的冷靜淡然與雷厲風行的手段,就連唐先生也頗爲讚許。但我認爲,大小姐的所作所爲並不是一個藝人的閱歷與經驗可以錘鍊出的。”
唔,發現了嗎?謝清歡對於他的敏銳並不覺得意外。如果說唐家人是因爲形勢突然逆轉而來不及發現這其中的不妥,那麼作爲唐摯的心腹,經過了昨天煎熬等待難免的一夜,再加上一個稍微能鬆一口氣的上午,對她的作爲仍沒有絲毫的疑慮,那隻能說蔣青確然十分坦蕩。
坦蕩會認爲人之韌性可以在危機關頭無限拉昇,能風輕雲淡地面對即將崩潰的局面。
蔣青所疑慮的重點,並不是她冷靜淡然的性子,也不是雷厲風行的手段,而是黑道的事務。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蔣青對於謝清歡的瞭解僅僅在於表面,他理所當然地認爲,這個二十出頭的姑娘,戲演得好,但跟黑道是不沾邊的。
卻不知,黑與白,在謝清歡眼中,從來不是絕對。先前在大雍,朝堂之外還有江湖,黑白兩分,平日裡無論他們如何鬧騰,都必然要維持平衡。如果一方的勢力完全壓制住了另一方,朝廷就會出手干預,當年天機府所轄的扶風堂就從事着這項工作。
謝清歡知道蔣青心思玲瓏,並不是熱衷於刨根問底的人。他這麼說,也是爲謝清歡考慮,畢竟她在唐家並無根基,即便有唐摯的面子,也並不能服衆,一旦她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所以,蔣青要在因爲不信任產生的猜忌到來致使局面不可收拾之前,得到一個能讓人安心的明確回覆。
“純然的黑暗開不出希望的花朵,純然的潔白也滋養不出讓人信服的正義。蔣青,我從來不是個天真的人。”謝清歡悠悠一笑,隱隱有些意味深長,“唐摯將大權交給我,是打定主意要拖我下水。我手中掌握的,是黑還不白,並不重要。你我都該明白,在唐摯重新主事之前,我與唐家是在一條船上的,生死與共,禍福相依。”
蔣青聞言心中微微一震——謝清歡看得很明白,且在積極地爭取最爲有利的局面。如此一來,他不得不慎重考慮謝清歡的提議。
那批原本只是有些麻煩隨着容市長空降而顯得無比燙手的軍火,照唐摯的意思也是在y市附近卸下,而後再見機行事,最好能在y市本地扶持一股勢力,藉此拼掉心頭大患郭普。但郭普在y市根深葉茂,想要動其根基一舉拔除並不容易。
如今謝清歡提議借警方的手除掉郭普,這確實也是個辦法,但真正實施起來卻又麻煩得多,計劃也必須更加周詳,不能有絲毫的意外。
這些倒還在其次,最讓蔣青憂愁的是,這一次的計劃謝清歡即便不參與其中,明面上也得走個過場,跟道格拉斯家的那位難免要有接觸,這並不是唐摯樂於見到的。
謝清歡瞥他一眼,見他神色變幻,溫和地問道:“還有什麼問題?”
對那天格雷表現出的對謝清歡莫名的熱忱態度,蔣青也不過是個猜測,並沒有確切的證據,此刻謝清歡問起,他也不好解釋,只得輕輕搖頭:“沒有。”
“那好,你先回去,整理郭普的相關資料,y市的勢力分佈以及各個勢力之間的關係。另外,”謝清歡微微一頓,又道,“跟道格拉斯家的接觸事宜——”
蔣青眉心輕輕一跳:“大小姐,這事交給我就成了。”
謝清歡淡淡一笑:“聽說那位格雷先生是道格拉斯家的家主,你確定這樣,不會失禮?”
大小姐聽說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蔣青呼吸一滯,隨即沉着地點了點頭:“不會。”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謝清歡也不堅持,在她看來,道格拉斯家的血統確實是有些瘋狂。
那邊獨自一人的唐非面對豐富的午餐,其實沒幾分胃口,爲了自己的身體着想,不讓旁人擔心,仍然努力喝了一碗湯,吃了半碗飯。
謝清歡跟蔣青走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正趴在玻璃上目不轉睛地看着病房裡面的唐摯。唐非聽到腳步聲,轉過頭輕輕笑了一下:“姐姐,青哥。”
謝清歡略點點頭,看一眼時間,靜靜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唐非流露出一絲戀戀不捨,卻還是乖乖點頭應道:“讓青哥送姐姐回去吧,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上班了。”
“嗯。”謝清歡微笑,懂得事情輕重,合理安排,這很好。
蔣青拎起保溫桶,對唐非鼓勵地笑了笑,轉而對謝清歡:“大小姐,請。”
醫院的環境很是幽靜,也許是因爲飯後午休的緣故,一路上也沒見着幾個人。蔣青開了車過來,就發現沒自己什麼事了,因爲謝清歡那位金牌經紀人季卓陽特意過來接了。
謝清歡擡起手臂,對蔣青揮了揮手,轉身上了季卓陽的車。季卓陽看着自家我行我素的藝人,心中悠悠嘆了口氣——他先前帶過不少藝人,有的乖巧,有的桀驁,他像個引路人一般,指引他們捷徑,攀登頂峰。相比之下,謝清歡算是比較省心的,美中不足的是,她幾乎不依靠他,顯得很不貼心。
但季卓陽也清楚,如今事情的發展,恐怕已經不在自己手中了。只希望謝清歡能有些分寸,無論以後發生什麼,都能好好保護自己。
季卓陽並沒有多問什麼,打算先帶謝清歡去吃點兒東西,而後再去練一次車,就她先前上手的速度來看,差不多可以去考駕照了。說是從公司爭取來的車,其實是從陸展睿手中摳來的,不能說是絕版限量,但性能方面沒的說。外型低調也並不十分顯眼。
總的來說,是輛好車,不能閒着落灰。
季卓陽開車很是平穩,且心無旁騖,並不與人交談。謝清歡也並不是多話的人,只默默拿過一邊的報紙,飛快地掃着。娛樂版毫無意外地刊登着傅明毓跟雲夢舒婚禮的盛況,兩人的甜蜜合照佔據了三分之二的版面,就連文字間也隱約透露着幸福。
至於頭版,則刊登着新市長容威就職的消息,旁邊附着容市長的個人簡歷。以他的這個年紀,在如今的這個位置,並不稀奇。只是,謝清歡看着版面上容威的照片,這個人的笑意很淺,卻似乎並不覺得歡喜。而他的目光凜然,整個人的氣質絲毫不顯得隨和,反而帶着一種軍人才有的剛毅與凌厲。
這位容市長,瞧着好似有些苦衷啊。謝清歡淡淡一笑,跟容寧小姐,也有很大不同啊。
謝清歡正感慨着,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她略一猶豫,還是接了起來:“你好。”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瞬,才靜靜開口:“雁歸。”
這個世上,知道雁歸這個名字的,只有一個人,謝清歡想到祖父與他之間那點兒亦師亦友的情意,淡淡應道:“路先生。”
路子允似乎也笑了一下,透着淺淡的溫柔:“我上回忘了說了,持節先生都叫我阿七。”
“……”這輩分要怎麼算呢。謝清歡瞥一眼不動聲色的季卓陽,從善如流道:“阿七,找我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