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天就是除夕,唐起也結束了手頭上的工作,唐家子侄在外求學或者是在外頭分公司的也都回來了,就連在澳大利亞養袋鼠的唐漣漪也掐着點兒趕回來了。
唐家的主宅這幾天每天都十分熱鬧,對於謝清歡的身份,因爲有唐凌前車之鑑,再沒有人提出任何異議——說到底這也是主宅的家事,唐摯至今也沒有將實質性的好處送到謝清歡的手中,更沒有爲了她置唐家於不顧。
唐漣漪心裡則是有點兒愧疚,她當初受人挑撥,沒有求證就找謝清歡的茬,又說了過分的話,雖說謝清歡並沒有放在心上,但道歉這種事情,哪怕隔得時間再久,說了總好過一笑而過。
唐漣漪活到這個年歲,不能說是心想事成,但一直到現在,她走的路比唐起還要順當許多,在爲數不多的幾次重要決定上,無一失手。因而爲人處世帶着一種微妙的純然天真,並不十分在意臉面。唐起親自走了一趟機場,將她接回來。
因爲唐摯重傷,唐起重新理事,風格手段並沒有任何變改,卻能壓制住靜流直下叵測的人心。唐漣漪每月從唐家的家族基金裡邊領着高額的零花錢,卻實實在在沒有插手過唐家的任何生意。唐起這天穿得很是休閒,眉眼間卻隱然有些倦意,鬢邊竟有了幾絲銀灰。
唐漣漪心中微微一痛,悶聲道:“哥——”
唐起握着方向盤目不斜視:“嗯?”他素來是愛笑的,眼角眉梢卻帶着一種漫不經心的散漫,然而骨子裡卻是冷漠甚至是冷酷的,寧婉跟唐夫人先後去世,他身邊倒是不缺女人,但心思總用不到幾分。
相比之下,他對唐摯唐非唐漣漪雖然也不那麼親近,但能照顧的卻還是照顧到了。唐漣漪手中有張至尊vip卡,跟他的卡是綁定的,他知道她對金錢沒概念,也不願讓她在這方面受了拘束。
唐漣漪跟唐起的關係真正惡化,還是七八年前的事,那個時候唐漣漪的年齡也不算小了,擱在別的家族,就算沒有聯姻,也該結婚生子了,唐漣漪卻堪堪換到第三個男朋友。
唐漣漪長得好,性情也溫和,身邊倒是不乏追求者。只是桃花多,爛桃花也多。她的初戀情人在七年後背叛了這段感情,而後的第二段感情便小心謹慎多了,到了最後因爲唐漣漪不願意結婚而分開,至於這第三段,於她甚至於唐家而言,都有些微妙,因爲那人是商業間諜。
唐起一生至此,爲唐家付出許多,也放棄了許多,自然不允許有人啃噬唐家的根基,更何況那人竊取的機密能重創甚至於讓唐家一蹶不振。那人利用唐漣漪對付唐家,唐起利用唐漣漪做掩護從容反擊,最後唐起技高一籌,那人鋃鐺入獄,唐漣漪卻傷心遠走,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纔在唐家呆幾天,能不搭理唐起就不搭理。
因爲這件事,唐漣漪再沒有將任何一個男人放在心裡,該享樂便享樂。有了這樣的心態,沒怎麼上心保養倒也仍顯得十分年輕,跟唐起站在一起的時候,都不像兄妹了。
唐漣漪輕輕開口道:“這些年以來,辛苦你了。”
唐起聞言手一抖,車子便在路上扭了一下。實在不能怪他一驚一乍的,哪怕是當初那人竊取商業機密的案子剛剛塵埃落地,唐漣漪被最近的人雙重利用,傷心欲絕之下仍是能聽得明白道理,但這麼煽情的話,倒是從未說過。
在一個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唐起看一眼唐漣漪,確定這是個他嫡親的妹子,才略有些驚詫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罷了。”作爲一個時不時就純然天真的人,唐漣漪並不十分擅長抒情,說過一句就難以爲繼,乾巴巴擠出一句。
唐起覺得這樣的唐漣漪纔是正常的。對唐漣漪,他是有些愧疚的,當年那人雖然心術不正,但畢竟是受僱於人,對漣漪未必就沒有情意,兩人原本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結果就那麼散了,也導致了漣漪這些年來縱情卻不肯放一分心思。
作爲兄長,他是愧疚的,但作爲家長,他並不認爲自己有錯。漣漪也一早就是成年人了,要爲她做出的每一個決定負責任。
唐漣漪靜了片刻,又忍不住道:“哥,那位謝小姐——我是說唐摯認的那個義妹,聽說她是一個人,這到過年的孤零零的多冷清啊,不如叫她來我們家一起過?”
唐起略微挑眉:“你上次回來,不是很討厭她麼?”
“那次……”唐漣漪撇了撇嘴,絞着手指,“我不是被人矇蔽了嗎?你夜裡就匆匆把我送走,害我都來不及道歉用的賠禮送出去。”
“道歉是必須,賠禮就算了。”唐起淡淡道,謝清歡在唐家住了好幾天了,他因爲公司的事務忙得抽不開身,但管家總會整理相關的信息彙報給他。謝清歡這人,說是隨遇而安,不如說是知情識趣,待人溫和有禮,進退有度,跟唐家的那些小輩倒也處得來。她當初甩在唐凌臉上的那兩耳光,簡直就像是bug似的,被完全格式化了。
“會不會顯得不夠誠意?”唐漣漪有些憂愁,“怎麼說,我也是長輩。”
提到長輩兩個字,唐起就有點氣悶。謝清歡是唐摯認的義妹,他當初雖然嘴上說着反對,但畢竟也沒有做出什麼實際上的舉動,照理說該叫他一聲義父或者乾爹。
可謝清歡倒好,對着他倒確實有些對長輩的恭敬樣子,估摸着還是看唐摯的面子,稱呼上先是隨着唐摯叫什麼唐先生。某天他們在醫院碰上,唐起嚴肅地提到了這個問題,畢竟謝清歡的身份得到唐家的普遍認同,也是他親自帶着她在唐非的生日宴會上走了一圈。
謝清歡聽了他的話,表情頗有些微妙,眉眼盡是似笑非笑的揶揄:“唐先生,這不太好吧?”
唐起挑眉:“嗯?”
“這年頭,不遍地都是坑乾爹的小姑娘嗎?”謝清歡微微一笑。
唐起的後腦勺上應聲掛了厚厚一層黑線,默默吐了一口老血。唐摯聽了卻是一笑,瞄一眼格調驟然下降的親爹,對謝清歡豎了豎大拇指——不愧是我唐摯的妹妹,這麼多年還是頭回見唐先生在這種問題上吃癟。
後來因爲謝清歡答應了唐摯要在唐家過年,這稱呼上不能太生疏,便選了個折中的,叫他唐伯父。
得了,伯父就伯父,作爲稱呼而言,不親近也不疏遠,算是極爲正常的一個了。謝清歡不扭捏,唐起也不糾結這個了。相比之下,因爲教唐非處理事務,而被唐非稱爲唐老師這一點,才更讓他覺得,這兩個他都不曾細心扶持着長大的孩子,絕對是他的剋星。
想到這個,叱吒半生的唐先生突然覺得,人生果然寂寞如雪。
唐漣漪回到唐家,放下行李之後,決定去看看唐摯——他受傷以及脫離危險的時候,管家都有通知她,只是一直不曾回來。
唐摯並不在房間裡,而是跟謝清歡還有唐非在唐非的遊戲室裡看《山河》。
這一年的年關,是謝清歡有生以來,最爲輕鬆的一次。先前在大雍,朝中也好,謝家也好,各種規矩各種人情,忙活起來,沒有片刻空閒,比尋常時候更加勞碌,每逢佳節胖三斤這種事情絕不會出現。
如今她在唐家,因爲沒有女主人,唐漣漪又還沒有回來,她偶爾也幫着應酬一些人。唐家這些年經營的人脈差不多固定了,知道唐家的情況,因此女賓並不會單獨前來,相處起來也比較輕鬆。
《山河》謝清歡跟唐非都已經看過了。
唐非估摸着就是看個熱鬧,且主觀意識十分濃厚,只覺得謝清歡演得十分好,跟劇中幾個人的對手戲也很精彩,因此《山河》是個部很棒的片子,必須拿獎,渾然忘記唐家還有個皇冠娛樂。而皇冠娛樂也出品了一部很不錯的音樂電影,而壓陣腳的是天王岑寂。
唐摯也不是頭次看,《山河》上映不久,就出過一批DVD,數量不大,賣得極好。ada順手買了一張,給唐摯打發時間的時候看。
銀幕上的謝清歡跟現實中的謝清歡,差別還是挺大的。具體是如何,他不是專業的,也說不太清楚,但他知道祈明越這個角色是適合她的。
唐漣漪悄悄推門進來,就見到定製的沙發上面三顆黑溜溜的腦袋,不用說,分別屬於唐家兄弟跟謝清歡。而她面前的巨大屏幕上,祈明越一身銀甲,一手挽繮,一手持槍,面對千軍萬馬凌然無畏。
唐漣漪微微一愣,看着祈明越完美卻冰冷的側臉,想起那天在走廊上,謝清歡脣邊帶笑,眼中卻是無邊的清冷,看一眼,彷彿就能冷到心裡。
眸光流轉,一顰一笑皆是戲。唐漣漪靠在門邊,等着電影放完。
從唐漣漪推門開始,謝清歡就察覺到了,但她並沒有回頭。影片多看幾遍,謝清歡就能輕易察覺到自身的不足——她演的只是她自己,而不是祈明越。若不是祈明越與她有幾分相似之處,她對這個角色的演繹無疑是生硬的,說是糟糕也不爲過。
相比之下,蕭朗月就自然得很,於不經意間凸顯亮點。謝清歡擰着眉頭細思,她確然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身份從帝師到藝人的轉變,她並不覺得做藝人是一件丟人現眼不能接受的事,但在做好一個藝人這方面,顯然還十分不夠。
一個成功的藝人,不能釘死在一個角色或者說同一類的角色上,不然往後她可選擇的餘地將會越來越小。《山河》的劇本孟青流準備了好幾年,下一個貼合她性格的角色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而這樣的等待無異於束手待斃。
與謝清寧無論什麼角色都能迅速融入其中不同,謝清歡多年來喜怒不形於色,對於情感外露的表達十分生疏,太過理性,對於藝人來說,是一個極大的障礙。
直到影片放完,唐漣漪才走上前。沙發上坐着的三個人十分默契地回過頭來,站起身道:“姑姑/唐——”
謝清歡頓了頓,唐摯跟唐非都看着她。謝清歡微笑着吐出兩個字:“阿姨。”
唐漣漪是個有些臭美的美人,在外頭泡小美男的時候堅持認爲自己應該被稱爲姐姐,但謝清歡叫她阿姨,她並不覺得生氣,眉眼間反而流露出一絲喜氣,上前一步拉住謝清歡的手:“歡歡,上次的事,是阿姨不對,阿姨跟你道歉,你原諒阿姨這一次好不好?”
唐非遲鈍些,在他哥跟前更是個不愛動腦的,也沒聽出什麼來。反正知錯能改,總是好的。
唐摯卻有些驚着了,這個姑姑一貫的作風他是知道的,她道歉的時候越是鄭重,當初那事兒就越槽心。唐漣漪尋常時候不在國內,謝清歡是他近來認的義妹,兩人若是有什麼衝突,定然是在他受傷的時候了。
而唐漣漪上次回國,聽蔣青說,當天晚上就被打包送走了。想也知道,話非好話,事非好事。
謝清歡略垂下眼簾,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力道適中,誠意夠足。謝清歡擡眼,又輕輕眯起:“上次的事嗎?我已經忘記了。”
這顯然是進一步給唐漣漪遞了下臺的梯子,唐漣漪自然就順勢下了,對謝清歡的印象更好了些。這天剩餘的時間唐漣漪都用來休息,第二天一早,就精神抖擻地把謝清歡跟唐非都從被窩裡拖起來運動,吃完早餐之後,去過逛街。
謝清歡盤算了一下,覺得沒有什麼要買的,逛街也就沒有意義。唐漣漪覺得這姑娘太實在,要知道逛街的意義不在於買什麼,而在於逛。
唐非直接被剝奪了發言權,而唐摯要休養身體,於是三個人便開着一輛車出門了。
計劃去的是雅信廣場,有幾個奢侈品品牌入駐在內。結果在停車的時候,一個人橫着躥出來,直接滾到了謝清歡的車輪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