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這趟去謝家大宅,一來是爲了改善路子允的身體狀況,尋找醫典古籍,以便跟大師套近乎。二來是替謝清寧來看看祖居之地,算是正式的尋根之旅。
因此她很重視這件事,態度上十分謹慎。預計要在大宅待上一週,早早就跟季卓陽請了假。
真要計較的話,謝清歡在時間的自主性上比顧裳還要高,如今她在鼎星又是存在感較強的諸侯,季卓陽自然二話沒說就批了假。
而在路子允眼中,這次江南之行,則是見家長的節奏,往承認他身爲伴侶合法地位的道路上邁進了一大步——還有什麼比在列祖列宗跟前晃一圈更正式更有說服力的呢?
謝家大宅位於江南的一個煙水小鎮,青山碧水,烏蓬石橋,古味濃郁。此地民風淳樸,書香氣息濃厚,一路走來,還瞧見久遠以前的學堂舊址數個。
路兩旁的店鋪都已經開門迎客出生意,沒有人走進去的時候,店主也會站在門口聊天。
整體而言,處處都透着閒適安逸。
這樣一個地方,並未與世隔絕,卻也不同於外面的喧囂,謝清歡幾乎是在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一點笑意暈染眼角。
路子允悄悄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道:“雁歸,我們以後可以搬來這裡住。”
謝清歡聽了這話,略笑了笑,並不應他,只是輕輕翻手與他十指相扣。
路子允眯了眯眼睛,心情大好。
謝家大宅佔地頗大,是這個煙水小鎮最具代表性的標誌建築,家喻戶曉。謝清歡兩人幾乎沒費什麼周折就找到了地方。
現存的謝家大宅,並不是最原本的老宅子。謝家老宅歷經十數代,以詩書傳家,經歷了無數的風風雨雨,培養了無數的名士,也幾度險遭覆滅。
在長久的戰爭以及初期的那段動亂時,幾乎遭到了毀滅性的的摧毀,所幸當年大量的古籍珍本以及古董都及時轉移了。
等到後來風波平息,謝家宅邸歸還給謝家後人,才又根據宅子原有的地基跟佈局重新規劃修葺。
近幾十年,現代科技日新月異,宅子裡又與時俱進地植入了最尖端的現代化防盜措施,宅子裡重中之重的藏書樓還引進了恆溫日暖防蟲設備,這纔是現今的謝家大宅。
謝清歡在接收遺產的同時,還得到了謝持靜親筆記下的一本通訊錄,上面詳細記載了各條人脈的聯繫方式以及人情可用的程度。
謝家每一代都會選出一名守護者,專門照看宅邸,保護藏書安全。這一代的守護者名爲謝十三。
這裡的十三並不是名字,也不是家族裡的排行,而是守護者一職傳承的代數。
謝清歡來小鎮之前,已經先行電話通知了謝十三。
謝十三身形瘦高,眉目清奇,透着一股書卷氣,年紀瞧着在三十上下。他從清早就站在門口等,到現在已經快要中午,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耐,見了謝清歡略微躬身:“小小姐,十三恭候已久,歡迎回家。”
謝持節因爲飛機失事已經去世數年,謝持靜這二十年都在國外,但在謝十三眼中,他們仍是謝家這一代的主人。
謝清歡並不在意稱謂的問題,虛扶了一把,輕輕頷首道:“十三,你辛苦了。”
“小小姐言重了,都是十三份內之事。”謝十三謙恭道,將手邊的一疊紙遞給謝清歡,“小小姐頭回回來,進門之前請先閱讀家規。”
謝清歡沒想到還有這個,挑了挑眉接了過來。這麼一疊紙,只有最上面那張是家規,不過寥寥數條,寫明瞭謝家幾時用餐,幾時就寢,幾時門禁,看着不像家規,倒像是溫馨提示。
下面那幾張則是宅邸的佈局圖,用小楷標明瞭祠堂,藏書樓,飯廳,書房以及臥室的方位。
謝十三接過兩人的行李,淡淡道:“小小姐,路先生,我先將行李送到臥房去。兩位便在宅中隨意轉轉,過半個小時到飯廳用餐。”
路子允目光輕輕一閃,謝清歡點點頭道:“好的,麻煩你了。”
謝十三輕鬆地拎着兩人的行李,從容而退。
路子允瞥一眼謝清歡手中的圖,微微皺眉:“雁歸,這是何意?”
“謝家大宅的佈局是根絕陣法演化而來,暗合九宮八卦,裡面花木扶疏,奇石嶙峋,曲徑通幽,看着只是尋常精緻,但極易讓人迷失其中。”謝清歡緩緩解釋道,“身爲謝家子弟,不應該被自家的佈局困住。所以,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帶着身爲客人的你轉過奇石陣去飯廳用午餐。”
路子允挑眉,滿眼委屈:“我就只是客人嗎?”
“謝家詩書傳家,最重禮儀,在外頭如何無所謂,在這裡可不能馬虎。你的房間安排在東廂客房。”謝清歡在手中翻了翻,抽出其中一張紙遞給路子允,拿指尖在某一處一點,“就是這裡。”
路子允眨巴眨巴眼睛:“那你呢?”
“我在西廂正居。”謝清歡說着又抽出一張,指給他看。
路子允這下明白了。看這安排,別說登堂入室了,簡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啊。就算少了一紙婚書,讓他合法伴侶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順,但好歹要承認他作爲結婚對象的身份吧。
這種歷史倒退速度真是太讓人憔悴了。
謝清歡笑他膩歪:“反正白天都在一起啊。”
路子允企圖通過曲線救國,爲自己爭取更爲便利權益的想法,還沒開口,就被謝清歡堵了回去,悻悻地跟着她往飯廳去。
謝家大院環境清幽,花繁葉茂,假山木石,曲水流觴,隱約可聞鳥鳴,置身其中,讓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然而,這宅中的一切又憑藉地利,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迷蹤陣,尋常人進來,若是無人牽引,立刻就會迷失方向。所以,謝家珍藏的孤本古籍,名畫,古董,全部放在這宅子裡。
謝清歡帶着路子允進了奇石陣,腳下略微一頓,似乎是辨別了一下方向,而後就再沒停過——大門口到飯廳,從奇石陣中過,是一條捷徑,剛剛好是成年人半個小時的腳程。
路子允在她身邊,只是跟着她走,沒有一句質疑她的決定。
謝清歡側頭看他,略微一笑:“我也是第一次來,不怕我帶錯方向嗎?”
“錯便錯了,”路子允淡淡道,“與你一起,去哪裡都是好的,還怕多走這兩步路嗎?”
謝清歡定定地看着路子允。
路子允被她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怎麼?”
“阿七,我在想,”謝清歡頓了頓,悠悠道,“即便你不是路子允,也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
“……”路子允輕嘆一聲,“雁歸,我只要你一個就好。”
謝清歡握住他的手:“阿七,我心亦同。”
路子允聽了這話,心中很是高興,他知道謝家的人輕易不會動心,但一旦做出許諾,就是一生一世。他的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到飯廳門前,卻在見到謝十三身邊那人的時候戛然而止。
謝十三道:“小小姐,路先生,菜已經布好,請進來用餐吧。”
謝清歡應了一聲,卻沒有擡步,目光落在謝十三身旁那人臉上,略微皺眉:“格雷先生,你怎會在此?”
格雷輕輕一笑,看向謝十三。
謝十三面上露出些驚訝的神情:“小小姐,你跟格雷先生,是認識的?”
謝清歡點頭:“有過幾面之緣。”
“原來如此,”謝十三恍然,“這次請格雷先生來,是爲了更新宅子裡的安保系統。”
“……”謝清歡無言,守護者果然十分謹慎,雙保險不說,還時刻更新。
格雷的目光分別從謝清歡跟路子允的臉上滑過,輕飄飄的,帶着幾分戲謔,脣邊卻緩緩勾起一抹冰涼的笑意。
知道路子允在追求謝清歡,跟親眼看到他們在一起,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格雷覺得心中有什麼正在破土而出,那種渴望出於本能的牽引,非人力可阻。
他不想傷害她,但她體內僅有一半道格拉斯家的血統,無法跟他在感情上產生共鳴。
甚至,他還什麼都沒有做,她就已經在提防他,疏遠他。
他要得到她,是不是要先剪除她的羽翼,掐斷她的牽絆,毀滅她的希望,破壞她的信仰,讓她碎成一片片,然後再重新拼湊一個全新的,完全屬於他,且不再是她的她?
格雷心中意念難平,路子允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了解格雷,這個人向來無所顧忌,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哪怕千辛萬苦,也定要做成。
道格拉斯家的血統如此,格雷也樂在其中,對謝清歡,他不會輕易放手。必須要阻止他,讓他徹底死心。
路子允的目光跟格雷在空中相撞,火花噼裡啪啦響,各自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無盡的冷意。
格雷若無其事地笑着,眼中有幾分輕諷。
謝十三彷彿並未察覺他們之間的緊張氣氛,只靜靜轉身道:“都請進來吧。”
午餐準備了八菜一湯,正宗的江南口味。謝家用餐的規矩是食不言,所以也沒人說話,一頓飯總算吃得平靜。
飯後,謝十三收拾了碗筷,對謝清歡道:“小小姐,這裡是自己家,您請自便。”他看一眼路子允,“這位客人,就勞您招待了。”
謝清歡點頭應了。
下午不適宜祭拜祖宗,謝清歡決定跟路子允在宅子裡走走看看,如果時間充裕的話,就去外面轉轉。
這個打算是好的,這裡是謝家紮根之地,不必拘泥內外,多點了解總是好的。但下午兩人四處轉悠的時候,遠沒有上午那般悠閒,也沒那般親密,因爲兩人身後始終綴着條小尾巴。
這條小尾巴的存在感太強,讓人完全沒法無視。
“格雷,你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走過涼亭,轉過迴廊,去過書房,到過藏書樓,路子允終於忍不住嘆息一聲,開口問道。
“路,我只是在熟悉環境。”格雷攤了攤手,滿臉無辜,“這是我的工作。”
格雷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當老子傻呢,謝家這宅子這麼大,到處都是陣法,你跟我親愛的小妹隨便找個地兒窩着,誰知道你會不會引誘她做點什麼?
路子允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心緒波動小,這會兒難得的有點焦躁。
謝清歡倒是沒有說什麼,冷淡地掃了兩人一眼,牽起路子允的手,接着往前走。
路子允嘴角輕輕一牽。
格雷看着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目光幽幽一暗。
被人從背後深情凝視的感覺並不都是好的,有個詞叫芒刺在背,可以充分形象謝清歡此刻的心情。
格雷始終跟在他們身後,落後四五步的距離,彷彿一個沉默的小跟班。
謝清歡偶一回頭,卻見到往常飛揚着神采的俊眉朗目,此刻無精打采地耷拉着,給人一種被所有人拋棄之後的孤彾落寞之感。
謝清歡心中有點不是滋味,又有點淡淡的厭煩。
到了晚上,謝清歡住在西廂,路子允跟格雷住在東廂。
謝清歡有些擔憂,她能感覺到,路子允跟格雷之間頗有敵意。謝家宅子大,但沒住幾個人,東廂那邊有什麼響聲,一時半刻的也傳不到西廂來。
路子允輕輕抱了抱她,低聲寬慰道:“放心,沒事。”
前面格雷腳步微微一頓,沒有回頭,只是拳頭緊緊握起——路,你果然是好樣的,知道怎麼觸怒我!
路子允笑了一下,擡手按住謝清歡的肩膀,微微用力握了握,而後轉身沿着走廊去往東廂。
謝清歡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才略微挑眉,看向候在一邊的謝十三。
謝十三的目光跟她一觸,心頭驀地一涼,躬身道:“小小姐,請跟我來。”
謝清歡眉目清冷,幾不可聞地冷哼一聲。
謝十三帶着謝清歡去了西廂的書房,從牆邊書櫃的暗格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書,恭敬地遞給謝清歡:“小小姐,這是您要找的書。”
這書有些年歲了,雖然保存用心,仍不免有些殘破。謝十三小心,謝清歡同樣很小心,接在手裡壓根兒不敢用勁,放在手掌上託着:“這是原本?”
往前數代,謝家的某位高祖專攻歧黃之術,一生積累,也頗有心得,到晚年時潛心寫了這部醫典,留給後世子孫學習。
謝家世代書香,對書籍自然愛若珍寶,每一代的傳人都要將那些珍本古籍謄抄一遍,或贈與古文化研究機構,或贈與高校圖書館,這樣即便古籍失落,文化也不會失傳。
謝清歡手中這醫典謝家也另有謄抄本,看起來定然也比原本清晰明瞭,但謄抄本有個問題,那就是謄抄文字的正確性。醫典已經傳了數代,經過了幾人的謄抄,這中間萬一有什麼錯漏,後果豈不是很嚴重?
“十三,我要親自謄抄。照規矩,得留一份在謝家大宅,我另抄一份帶走。”謝清歡淡淡道,“你也累一天了,去歇着吧,不用在這兒等着了。”
謝家大宅不缺紙張,也不缺裝訂設備,但謄抄這事,用的都是細毫毛筆,字體用小楷。
謝十三知道眼前這位小小姐沒有養在持靜小姐身邊,且八歲就入了娛樂圈,在那種浮華喧鬧的地方討生活,小小姐自然也沒有照着謝家傳人琴棋書畫皆通的標準來教養。
謝十三遲疑了一下,緩緩道:“小小姐,我來替你磨墨吧。”
謝清歡笑道:“不必了,今晚不知道要抄到什麼時候。”對於抄書這事,謝清歡並不陌生,反而有種親切感。她在大雍時,最後那兩年的時間,奉少帝之命編撰囊括社會各方面的百科全書,在彙總,分類,卷冊條目之後,也有幫忙謄抄。
算起來,那是她扶持少帝以來做的最開心的事情了。
謝十三聽她這麼說,並沒有退下,反而走到桌前,沉默地磨起墨來。他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就算小小姐的字寫得醜又怎麼樣,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毛筆字寫得像樣的?
謝清歡見他如此,反而不好再推辭,走到書桌後坐下,鋪開裁好的紙張,去過細毫潤開筆鋒,翻開醫典,蘸了墨,悠悠落筆。
簪花小楷,落筆的風韻跟持靜小姐很是相似,但又有不同。
謝十三見了,微覺驚訝,但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在他眼中,謝持靜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女子,不但她自己學有所成,還教出了同樣出色的持節少爺。小小姐既然是她的女兒,由此天分也不奇怪。
他卻不知道,謝清歡這手字也是日復一日練出來的,她手中的老繭也脫落了數層。
這部醫典共計八萬六千字,謝清歡要抄兩份,計劃在謝家大宅待一週,時間還是相當緊迫的。謝清歡一旦用心做事,就不會留意到時間的流逝。寂靜的夜裡,書房裡只有她清淺地幾乎聽不到的呼吸聲,以及一張張漸漸填滿的雪白紙張。
稍晚醫典的時候,謝十三被打發去睡覺。謝清歡的口氣雖然淡,甚至透着幾分矜持的關心,但不容人拒絕,謝十三拗不過她,從外面關上門的時候,他看到謝清歡放下手中的毛筆,甩了甩手腕,拿起墨條輕輕磨墨。
謝清歡的臉上慣常是帶着笑意,但謝十三知道,她並不是個溫柔多情的人。她千里迢迢從T市回來,在深夜裡孜孜不倦地謄抄着自己並不太懂的醫典,是爲了那個男人吧。
謝十三合上門,輕手輕腳地回自己的房間,他覺得有點傷心。謝家的人都是這樣,對感情謹慎而又執着,一旦認定了,就會不計一切地對那人好。路子允表面上看沒什麼,但那種自孃胎裡帶出來的不足之症,是騙不了人的。
他想起謝持靜,那樣的驚才絕豔,卻飄零異鄉,終身未嫁,只留下這麼一點血脈。小小姐還這麼年輕,挑中個男人,卻不是久壽之相。
謝十三失眠了,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很快就醒了。看一眼時間,凌晨三點。謝十三又起來一趟,站在院子角,朝書房那邊望了望。書房裡的燈依舊亮着,謝十三站了十來分鐘,那燈突然滅了,謝清歡纖細的身影走了出來,關好門,往臥室的方向走去。
東廂那邊,格雷跟路子允之間雖然劍拔弩張,但謝清歡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格雷湛藍色的眸子仿若深海,面上風平浪靜,底下激流暗涌。
路子允走過他身邊,錯開兩步頓住腳,略微側頭,淡淡說了一句:“這裡是謝家。”
格雷挑眉,冷哼一聲:“那又如何?”
“不管你想做什麼,”路子允沉聲道,“在這個地方,請你稍微克制你的瘋狂。”
“哦?”格雷臉上現出誇張的驚訝,“路,你怕了?”
“謝家列祖列宗俱在,這個姓氏是她的堅持與驕傲。”路子允靜靜看着格雷,“你在這裡做了錯事,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格雷冷冷一笑:“真是笑話,你以爲我會在意這個?”
“你當然不在意。”路子允悠悠道,“這也是我跟你之間的區別。”
格雷臉色一沉:“是嗎?”
“你只知道按照道格拉斯家的血統,她必然要屬於你。但她身上只有一半道格拉斯的血,你卻不願讓她有另一半的選擇。”路子允微微一笑,“我跟你不一樣,我讓她選。無論她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支持她。”
“路,如果你覺得這樣說就能讓我放手,那我只能說,你太天真了。”格雷把路子允的話默唸了一遍,回過味來了,好整以暇道,“路,你知道我有個叫艾斯的同母兄弟吧?”
路子允頓了頓,才點點頭:“知道。”
“親愛的艾斯十幾歲的時候叛出道格拉斯家,去泰國做了變性手術,僥倖成功了,沒有變成人妖。”格雷袖長的身體倚在柱子上,慢騰騰道,“即便如此,也依然不能改變他曾是道格拉斯家男人的事實。他做了十幾年的女人,卻還是要回到宿命的安排,與我相鬥。路,你試圖說服我,不如寄希望於艾斯能殺死我。”
“道格拉斯家就是這樣,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自然更不可能有兄妹。”格雷脣邊勾着一抹輕諷的笑,眼中卻蒼涼冷漠,“你剛剛說她身上只有一半道格拉斯的血?路,我該感謝你,你給我指明瞭一個方向。”
路子允聞言心中一凜,直覺不妙:“什麼?”
“我親愛的小弟艾斯,最近很是鬧騰,原本他是沒有用了的,照慣例,我該像對待臭蟲一樣把他碾死。但他現在又有點用了,我決定留着他,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格雷悠悠一嘆,“親愛的艾斯跟親愛的小妹,血型是一樣的。”
路子允悚然而驚:“你、你是打算——”
“沒錯。”格雷讚許地點點頭,“換血。將她體內那一半這個該死的書香世家的血換掉,她就能作爲完全血統的道格拉斯家的人。作爲嫡親的兄妹,艾斯的血是最合適的。”
路子允的臉色黑了:“瘋子!”
格雷微笑着回敬:“過獎。”
路子允冷哼:“我絕不會讓你得逞的。”
“那麼,路,好好地看緊她,不要讓她獨自落在我手裡。”格雷站直身體,背對着曾經當做朋友的男人,“我給了她選擇的餘地,你如今才能跟她在一起。但是現在,我想要她了。”
路子允沒再搭腔,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這一夜謝清歡忙到最晚,但她睡得最好,第二天早上她還照着平日的習慣,早早就起來了,就謝家那空氣清新的寬闊院子裡練功。
路子允洗漱完畢過來,就見到謝清歡在打一套掌法,那身姿端的是翩若驚鴻,宛若蛟龍,瞬間有種我的人果然什麼都好的自豪感。
其實謝清歡正在打的這套煙鎖漢江在視覺上,遠沒有以花架子著稱的迴風舞柳好看,路子允這麼想還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體現,但他還沒來及叫聲好,就見格雷抱胸站在一邊,饒有興致地看着,目光深沉。
路子允的心情瞬間複雜了,前門防狼,後門防虎,架不住心上人太招眼。
他還在感慨,格雷已經縱身撲了出去,直取謝清歡。
謝清歡這套掌法已經到了收勢的時候,格雷這時候出手,她並不以爲意,以腳跟爲着力點,膝蓋一折,身體幾乎跟地面平行,避開這風聲呼呼的一拳。隨後腳跟一轉,腰身一擰,換了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身體輕盈地斜飛着挪出三尺,遠離他的攻擊範圍。
格雷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最初學的是現代格鬥術,力道跟速度結合,對敵的時候快很準,當然也會有閃躲技巧,但絕不會像謝清歡剛纔那樣輕、柔、巧,卻帶着無比柔韌的力量。
格雷也曾研究過華國功夫。華國功夫的精妙之處是格鬥術無法比擬的,但華國功夫想要學到大成,則需要花費巨大的心力以及無數的時間,速成之法並不可取。親愛的小妹如今纔多大年紀?
路子允對格雷不擇手段想要引起謝清歡注意的行爲很不高興,他盯着格雷,冷冷道:“說起來,格雷,我們也很久沒有交過手了。”
所謂色令智昏,想要在心上人面前博出位,說的就是路子允。格雷眉眼一彎,好笑道:“路,朋友一場,你想捱揍,我當然要成全你。”
路子允走到院子裡,不太能使上力的左手負在身後,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來。”
謝清歡撫了撫額,正要出聲阻止,謝十三不緊不慢地走來:“小小姐,還有兩位先生,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他看一眼院中沒動彈的兩人,對謝清歡道:“小小姐,早餐準備了補身體的藥膳,要趁熱喝。”
路子允知道他跟格雷都是客,但並不是謝家的至交,謝十三費心思準備的藥膳,自然是針對謝清歡的。他立刻收了手,走到謝清歡身邊:“雁歸,走吧。藥膳涼了,藥性就不夠了。”
格雷嘖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一眼謝十三。過了一夜,他的態度似乎有所改變。
在餐桌旁坐定,幾個人的臉色都微妙的有點苦——早餐果然是藥膳,滿滿的幾大碗,誰都沒落下。
謝清歡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放進口中,用的藥材都是極好的,也很入味。她的身體還算不錯,猛然間大補也沒什麼,只是不知道路子允吃了會怎麼樣。
路子允不動聲色地吃着,心情略有些苦逼——沒想到出了門,還要吃這玩意兒。
因爲用餐的心情略苦逼,從而影響了用餐速度,吃早餐花去的時間略長。早餐過後,謝清歡去祠堂見列祖列宗——的牌位。
路子允顛顛地跟着去了。
格雷斬釘截鐵地表達了自己對華國文化的仰慕,對謝氏先祖的崇敬,強烈要求圍觀,被謝十三面無表情地以‘非親非故,貿然祭拜,恐驚擾先祖亡靈’嚴詞拒絕。
不僅如此,謝十三還嚴肅地提起了格雷先生此行的工作。格雷只得垂頭喪氣地去更新系統,看得路子允心頭暗爽。
謝家的守護者傳了十三代,但祠堂歷代家主的牌位已經有二十六個了。謝清歡細看了一下,有大概六十年的時間裡,家主的更換週期是十年一換。再往後謝家大約就進入了子息不豐,壽數不長的死衚衕裡了。
最近這一代的家主立的是謝持節,同樣英年早逝。
祠堂裡日夜燃着長明燈,卻仍然顯得有些幽暗,謝清歡對着謝家的列祖列宗擺了三拜,而後站起身,靜靜打量着這個祠堂——跟任何一個傳承悠久的大家族的祠堂沒有任何區別。
路子允沒有跪拜,只是雙手合十,嘴脣輕輕翕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謝清歡看着他,暗暗搖頭——自從出了T市,這人完全沒有一點路家七爺的風範了。
不過,這樣也好。
謝清歡對行程的安排很簡單,上午去藏書樓看看屬於她的那些遺產,下午在書房謄抄,最後一天的時候就在鎮上轉一轉。
路子允對謝清歡的安排很滿意,論道孤本古籍收藏,能跟謝家比肩的幾乎沒有,上午去藏書樓,他自然是陪着的,既可以跟雁歸在一起,又可以長點見識。下午雁歸在書房謄抄,他可以在旁邊作畫。
所謂時光倥傯,歲月靜好,莫過於此。
兩人世界就該如此,若是沒有格雷時不時來礙眼的話,就更完美了。路子允悠悠感慨。
經過了第一夜的失眠,謝十三彷彿突然開竅了,總能及時出現,以各種理由支走格雷。謝十三的想法很簡單,格雷老往小小姐身邊湊,八成是對她有意思,這麼一想,格雷來這邊工作的目的頓時就有點可疑了。且他算準了時間過來這點,更讓人心頭髮涼。
謝十三最爲敬慕的謝持靜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定居國外,一生都沒有再回到謝家來,她的心上人一定在國外。他雖然覺得路子允身體底子薄了些,但這麼着也比藍眼睛的外國人強。
只是,他雖然盡了力,卻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阻攔格雷。
格雷總能見縫插針地出現,給路子允添堵,這個時間段集中在上午。謝清歡做謄抄的時候,眼裡就只有自己手中的事,管你風吹雨打,她自巋然不動。
上午在藏書樓就不同了,那些孤本、名畫、古董都是需要品評的,人多點沒有關係,即便說錯了,還能活躍氣氛。謝清歡在這個時候總是特別有耐心,沒有絲毫的厭煩與疏離。
格雷想着也許,這樣的謝清歡,纔是真正的她。以往他看到的藝人謝清歡,唐摯的義妹,謝持靜的女兒,都不是真的她,而是不實的虛像。
然而,這樣的謝清歡,也讓他覺得更加遙遠。無論是他,還是道格拉斯家,都給不了讓她一直做這樣的謝清歡的土壤。
他們的血統天生強悍,充滿了掠奪的狂妄,風輕雲淡,不適合在道格拉斯家生存。瘋狂,纔是他們的座右銘。
但,那又如何?格雷心中冷笑,無法成全,無法成就,那又如何?!
她終將屬於我,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幾天的時間匆匆而過,到了該離去的時候,格雷的工作也已經順利完成。
格雷知道,這幾天裡沒有芥蒂的親近,心中微妙的竊喜,將在踏出謝家大門的那一刻,永遠成爲過去。因爲出了這道門,他跟路子允以及謝清歡之間的制衡就會被徹底破壞。他要得到她,路子允要留住她,而她選擇了路子允。他跟路子允必然有你死我活的那一天,而等待他跟謝清歡的,也許是反目成仇的結局。
但他不在乎。
這趟來謝家大宅,路子允跟謝清歡都關了通訊設備,就連格雷都沒有跟外界聯繫。出了小鎮,路子允纔拿出手機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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