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人生如戲,全憑演技,但這演技也是因人而異,高下分說清楚。紀倫到底不是專業的,雖然他接受了段明樓的說法,做了十足的心理準備,但他第一次跟紀正中會面的情形仍是慘不忍睹。
紀倫對紀正中這個爲了富貴攀着女人裙帶的父親全無好感,紀正中如今事業家庭兩圓滿,對這個先前從沒見過的兒子也沒有感情,父子倆在豪華包間裡大眼瞪小眼,相看兩相厭。
紀正中看着面無表情眼中卻閃着冷意的紀倫,覺得有點頭疼。他爲人並不放縱,跟妻子是自由戀愛,彼此感情深,在男女關係上,他向來把持得住。若是有意外,那必定是當年畢業散夥飯那次。
紀正中如今已經不大記得紀倫的母親了,只記得那次意外讓人十分不快——任誰在爛醉的第二天一早,發現身邊睡了個平日裡沒任何交集的女人,且自己已經有了情投意合的女友,都不會高興。
紀正中原本以爲是酒後亂性,糟蹋了人家姑娘,一時之間簡直懵了,誰知道那女人倒是一臉淡然,直說是平時就暗戀他,如今要各奔東西,只求春風一度。紀正中當時就默默在心中吐了一口老血。
紀正中那會兒已經決意從政,家裡也鋪了路,出了這事他可沒法當風流韻事,簡直是個污點了。他還在心中掂量着如何打發這女人,她就乾脆利落地消失了。如她所說,她確實只要那春風一度,從此再沒出現。
紀正中掛心了幾年,終於放了心,沒想到,二十多年後,一個兒子出現在自己眼前。
要命的是,這兒子不是自己找上門的,而是別人遞了消息過來給他。
紀正中在官場浸淫了多年,雖然被這個消息砸得暈頭轉向,面上卻仍是淡定無比,哪怕他至今還不能確定這個‘別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紀正中心中念頭百轉,多少有些糾結。
紀倫則是毫無壓力地冷眼打量着這個便宜父親。他被段明樓撿到的時候才幾歲大,過早地知道了生存的艱難,對母親的印象也十分淡了。紀正中生了一副好皮囊,氣度沉穩,很有幾分儒雅的才子氣,就是人品差了些。
紀正中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輕輕咳了兩聲,才彆扭地開口:“你母親——”
紀倫涼颼颼地答道:“死了。”
“……”紀正中覺得跟這個兒子不只是不熟悉,這代購估摸着都成天塹了,他當然知道紀倫的母親死了,要不然紀倫能流落到街上被段家撿回去養,“她去世的時候還很年輕吧?”
“不到三十。”紀倫涼涼地稱述道,“她眼神不好,嫁了個賭鬼,婚後沒兩年就家不成家了。她自己抽菸喝酒,得了肺癌,從發現到去世,不過三個月。”
紀正中心裡很不是滋味,以那女人的作風,原以爲是個有手段的,卻沒想到她是這樣的結局,他看着紀倫,目光沉沉:“那你?”
紀倫似笑非笑,口氣嘲諷:“你不知道?”
紀正中聞言微微皺眉。那人告訴他紀倫的身份,還捎帶給了他一份紀倫的資料——內容並不多,卻也完整地再現了紀倫的成長軌跡。
當初紀倫的母親去世,那個名義上的父親欠了大筆的賭債,居然想賣了孩子去抵債,所幸紀倫機警,躲了過去,卻也無家可歸了,這才被段家撿到。
如今紀倫在段家地位不低,一直以來所做的事,保密措施做得極好,沒有走漏過風聲,那個人給的資料裡這一欄是空白的。
這也是紀正中下決心約見紀倫的最根本原因。
上頭要立一個典型,打擊段家的宗旨是不會變的,但管道彎彎繞繞的那一套,操作起來還是有空子可以鑽的。紀正中對紀倫沒幾分感情,但畢竟也是自己的血脈,能搭一把手也就順手了。
對於他的這種想法,紀倫求之不得。段明樓的意思很明白,壯士斷腕,以圖後效。段家可犧牲的那部分,就是他能給出的,也是他‘棄暗投明’‘立功’的證據。
如今兩人想到一處,自是最好。
話雖是如此,兩人的第一次會面仍是不歡而散。紀倫到底是混黑道的,若是沒幾分義氣,也不可能得到段明樓的賞識。面對初次見面根本沒好感的父親,若是隨意說說就能說動,紀正中也不會相信他的誠意。
紀倫冷着臉衝出包間,回段家連啃了三隻紅燒小乳鴿才把那股子噁心勁給壓下去,官面上的人就是討厭。
與此同時,段家也有了響應的舉措。
段家三代都在黑道里混,段明樓身上還有一種老式的江湖義氣在,後起的年輕人可能會覺得他有些婆媽了,論到心狠手辣還不如簡歌,但老一輩的人都不會因此看輕他。
這次風聲一出,段明樓就開了堂會,大刀闊斧地處置了一批人,該送出國的送出國,該送上路的送上路,把氣氛弄得很沉重,大有風雨欲來大廈將傾的危機感。
以往段明樓不理這些事,簡歌經手,也處理得很是漂亮。但只要段明樓管了,簡歌就從容地退回輔助的位置,取得的效果仍是一樣。
送出國的那批人一走,段明樓就徹底沒有了後顧之憂。這之後,纔是真正的洗白。
到七月初的時候,謝言墨執導的第一部影片《母親的脊樑》順利開拍。
謝言墨在圈子裡人緣極好,開機儀式那天來了十幾家大型媒體,劇組從主創到龍套大腕雲集,讓千篇一律的流程也透出幾分高端大氣來。之後的報道更是連篇累牘的溢美之詞。
只有白小拾,作爲神秘底牌被藏着掖着,沒有在儀式上露面。
《母親的脊樑》以溫馨,勵志,搞笑於一身,以感情細膩見長,卻又十分接地氣,很是貼近生活。劇情橫亙四季,但時間跨度並不大,謝清歡拍過兩部戲,總算有了些許經驗,演繹起來並不困難,再加上有戲骨搭戲,很容易就被帶進去了,拍攝過程比先前《無間》的時候更爲順利。
白小拾是新手上路,又是劇組裡最小的,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即便是沒有演技,保持本色也已經足夠。
這一次劇組的取景地就在t市,謝清歡心無旁騖地跟着劇組的進度,她身邊有個八卦通蘇諾,所以對t市的震動仍是有所瞭解。
容家這次在自己人手中栽了個大跟頭,雖然不至於一夜傾覆再無翻身餘地,卻也是元氣大傷,短時間絕無可能恢復如初。這樣一來,容家就完全失去了對路家的制衡作用。
只是,一個容家倒下去,就有無數個容家站起來,形成新的平衡。原本,這對t市的影響不大。孟青璇雖是暫代市長之職,但她先前也是一步一步升上來的,也算是實至名歸。
唯一讓人略覺不安的,是段家動盪,以及上頭鐵了心要辦段家。
上頭要辦段家,是兩派博弈的結果,孟青璇見得多了,並不覺得驚訝。t市即便重新洗牌,對路家的影響也十分有限,只是,她直覺這事並不簡單,行事比以往更加謹慎。
路子允仍在歐洲跟格雷死磕,道格拉斯家這堵牆如今是衆人推,被推倒是遲早的事兒。
謝清歡時不時能收到錢寶傳來的信息,道格拉斯家先前行事不留餘地,現在是四面楚歌,不過格雷是真有本事,內外交困之下仍十分從容。
謝清歡聞言只是笑了笑,一個路子允已然難纏,斯洛克家六月底也跟景家會了面,多方聯手,也不過是新近的事,要說道格拉斯家就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那還不至於。
更何況,道格拉斯家並不僅僅是格雷一個人。撇開被人譽爲女王蜂的瑪格麗特,以格雷一貫的行事作風跟手段,道格拉斯家年輕一輩的人跟隨他的恐怕不少。
所謂內外交困,恐怕只是幌子,道格拉斯這麼多年了也沒敗在自己人手中,這次也不會,真正出力的,還是外人。
錢寶身在歐洲,所見所感更加直觀。跟謝清歡通報完即時情況,神情凝重地道:“歡歡,你要小心。”
謝清歡笑了笑:“放心,我心裡有數。”
錢寶看謝清歡面上淡淡的,也拿不準她是不是把這話聽進去了,路子允必然在她身邊安排了人,但道格拉斯家的死士也不是一般人能阻擋得了的,照格雷這麼個用腦法,他還真是擔心哪天格雷要去了,會不顧一切對謝清歡不利——道格拉斯家向來是我得不到的,也絕不允許別人得到。
錢寶是好意,謝清歡自是聽進去了,同時她也察覺到了,隱在暗處保護她的人,比先前多了一倍。路子允跟她聯絡,向來是報喜不報憂,他跟格雷死磕,是當做跟唯一對手的戰爭,進度如何他並不如何對謝清歡提起,只讓她好好的,等他回來。
就連路小心的嘴都嚴了許多,輕易套不出什麼話來。
他們越是這樣,謝清歡就越是清楚,歐洲的局勢恐怕不那麼樂觀,無論是對路子允還是對格雷。
謝清歡沒想到還能在t市撿到道格拉斯家的人。
尤其是,這個人還是瑪格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