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轉身看了來敏一眼,未作置評,回頭對諸葛亮拱了拱手:“丞相,我正是爲此事而來。馬參軍雖然軍敗木門,可是此次北伐,他有大功。功過相抵,怎麼也不至於死罪啊。這公議倒底是怎麼議的?是什麼人要致馬參軍於死地,毀我大漢之棟樑?”
魏霸沉下了臉,環視一週,凌厲的目光最後落在來敏的臉上,厲聲喝道:“居心何在?”
來敏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險些被自己的衣襬絆倒。不過他隨即站穩了身子,大聲喝道:“馬謖兵敗木門,致使丞相圍殲張郃的計劃失敗,傾國北伐,只有上邽一座孤城,難道他的罪責還不夠重嗎?”
“傾國北伐,只有上邽一座孤城?”魏霸大笑一聲:“誰說的?關中不是北伐的戰果?長安城不是城?八百里秦川,是曹魏主動放棄的?”
來敏也脹紅了臉,大聲喝斥道:“魏參軍,你想倚功自誇嗎?不錯,我軍是取得了關中,可是關中與馬謖何關?你想用關中的戰功,來贖馬謖的罪?那軍法又有何用?立功之人,就可以無視法度嗎?這大漢的朝廷,是荊襄人私相授予的嗎?”
魏霸皺皺眉,等來敏吼完了,這才冷冷的說道:“軍機大事,豈是你一個書生能懂的。不錯,關中是鎮東將軍、鎮北將軍苦戰的戰果,可是兵出子午谷的計劃,卻是馬參軍運籌帷幄的結果。我父子建計,馬參軍周密部署,丞相決策,環環相扣,缺一不可。關中的戰果是我大漢軍民共同努力的結果,又怎麼能只算到其中某些人的頭上?照你這麼說,成都的陛下豈不是也與這場戰事無關?”
魏霸微微一笑:“來將軍,其實,你雖然沒有上陣殺敵,也是有功的。你就不必太自謙了。”他環顧四周,朗聲一笑:“此次北伐,在座的都有功之臣。丞相,你說對不對?”
諸葛亮嘴角一撇,淡淡的點了點頭:“諸位,你們看呢?”
大帳裡一片寂靜,來敏氣得鬚髮賁張,卻無話可說。
魏霸的言辭很犀利,第一是扣住了來敏話中的漏洞,誰說沒有參戰的就沒有功?如果這麼說,那我們偉大的皇帝陛下劉禪在成都什麼也沒幹,這場北伐和他就沒關係了?這顯然是不成立的,否則就是大不敬。對於魏霸這樣的人也許無所謂,可是對於一向把禮掛在嘴邊上的來敏,這是一個大得不能再大,重得不能再重的帽子。
第二,扣住了所有人的心理。不管仗打得好壞,誰都希望能有點功勞,有功勞纔有賞賜,有賞賜,日子纔好過啊。眼看着過年了,誰不指着年底加個薪,誰會盼着打了敗仗,灰頭土臉的回家?就算你自己願意,擋了別人的財路,人家不跟你急?
所以魏霸此話一出,連來敏都熄火了,捏着鼻子,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看起來是詞鋒犀利,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諸葛亮爲什麼要殺馬謖?你以爲他和馬謖有仇,非要殺他才解恨?纔不是呢。是因爲北伐主力無功,不處理罪魁禍首馬謖,無法交待,至於先帝什麼的不過是藉口罷了。他真要想殺馬謖,一百個魏霸也救不下來。說是魏霸救馬謖,不如說魏霸給了諸葛亮一個臺階下。
魏霸給什麼臺階?當然是把關中的戰果算入整個北伐之中,不僅如此,還把奪取關中的第一功臣讓給了諸葛亮,自家父子拼死拼活,不過是執行而已,真正決策的是英明的丞相大人,負責統籌的是聰明絕頂的馬參軍,我們父子就是殺殺人,做點具體的事罷了。
所以,丞相有了功,北伐不算失敗,只能說不完美。馬參軍有功,只是沒能殺掉張郃,有點小遺憾。就算功不掩過,也罪不至死。
這樣,丞相有了面子,參軍有了性命,魏霸呢?魏霸讓出了關中首功,看起來損失大了,卻獲得了荊襄人的友誼,硬生生在荊襄人和諸葛亮之間楔進了一隻手。如果可能的話,還有丞相的感激——畢竟他讓諸葛亮不用殺死馬謖就能解圍。不管丞相是不是感激,至少他心裡有數,爲了維護大局,爲了維護他丞相的臉色,魏霸是有犧牲的,他是顧全大局的。
再說了,就算魏霸謙虛,諸葛亮還好意思不賞魏延、趙雲的戰功?趙廣跳級成了將軍,他好意思再給免了?那不是自打耳光嘛。
所以,魏霸也佔了便宜。他捨棄的是虛名,得到的是實利。
如果他不肯舍呢?看起來是保住了戰功,可是諸葛亮被迫殺了馬謖,荊襄系實力受損,向朗等人會因此把仇恨記在他的頭上,魏家會受到更強的排斥,將來魏家一旦有事,也就不會有人施以援手。就像歷史上魏延死於非命,荊襄系卻沒有一個人出來說句公道話一樣。
捨得捨得,都是要先舍,然後纔有得。可惜,很多人看不到這一點,他們只看到手裡的既得利益,不肯做出任何讓步,也就無法獲得更大的利益。
捨得,是一種智慧,前世的魏霸也不懂,現在的他也僅僅是有所領悟而已。而他學習的對向,就是諸葛丞相。
從向朗來表明態度的那一刻起,魏霸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是他沒有按照向朗的安排按部就班的演出,他必須要爲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又何必按照向朗的步驟起舞?等向朗等人在公議中敗北,等諸葛亮被迫下達處死馬謖的命令,讓馬謖在生死關上走一遭,知道他自己不過是個棋子,在他和諸葛亮之間撕開一道裂縫,哪怕是一條看不見的細痕,這對他以後都有莫大的好處。
要想和諸葛亮爭權,就先要撬他的牆角。他的牆角是什麼?當然是荊襄系。
魏霸讓出了關中的首功,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了。諸葛亮迅速的分配了任務,給趙廣增兵兩千,加馬岱爲平北將軍,率騎兵千人,助趙廣守隴關。這樣隴關共有守軍六千人。拜向朗爲蕩寇將軍,領兵五千,加拜王平爲丞相府參軍,領兵兩千,一起鎮守上邽。其餘人馬撤關中,經由斜谷回漢中。
軍情緊急,命令一下,立刻起程。
魏霸率領着兩千多騎兵,無法順利通過段谷水路,所以他只能和趙廣同行,繞道隴關。趙廣雖然因爲戰功跳了一級,由都尉直接升到了折衝將軍,又領兵五千,鎮守隴關,也算得上是一方重將,可是諸葛亮給他安排了馬岱做副手,這讓他有些不舒服。
馬岱是關中人,他率領着一千馬家軍,經過戰馬調換,又經歷了這次大戰,馬家軍的實力有所增長。而且被張郃行蹤不定的戰術刺激之後,蜀漢對騎兵的重要性有了進一步的提高,馬岱的作用也水漲船高。把這樣的一個人安排在趙廣身邊做副手,看起來是對趙廣的重視,實際上卻是一個威脅。
以馬岱的資歷,趙廣能輕易指控得動他?對付曹魏的軍隊,統領步兵的趙廣只能守,作戰的主力是馬岱,將來馬岱升遷的速度將遠遠超過趙廣,趙廣被取代的可能性非常大。
趙廣很不高興,藉着和魏霸同行的機會,坦然的表達了自己的擔心。
魏霸從諸葛亮的安排中,也嗅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除了對隴關防衛的安排之外,向朗的任命也不同尋常。向朗因爲上邽城下的戰功,被任命爲蕩寇將軍,領兵五千,鎮守上邽,卻配了一個王平做副將。向朗領兵在外,他的丞相長史自然就沒了,現在由楊儀接任丞相長史。可是王平卻領有丞相參軍的身份,兩相一對比,就知道這其中不是誰領導誰那麼簡單。
隴右之戰告一段落,可是誰都知道,接下來的戰事將會更加激烈,向朗和趙廣肩上的擔子有多重。給他們安排的副將卻是這樣兩個人,任誰都會覺得有些不安。
這是副將,還是隨時準備的替補?
“師兄,你想得太多了,只要我還在關中,誰也動不了你。”魏霸安慰道:“有馬家軍幫忙,也是件好事,至少你也有騎兵了嘛。”
“騎兵,那也得能聽我的才行。”趙廣咂了咂嘴,瞟了魏霸一眼:“再說了,你能保證你一直在關中?你是丞相府參軍,誰知道丞相什麼一紙調令,你就離開關中了。”
“我可以離開關中,我爹卻一定還在。”魏霸拍拍趙廣的肩膀,輕聲說道:“你放心吧,不出意外,我爹的鎮北將軍是做定了,另外可能還要加上關中都督。有他在,誰敢動你?我爹護犢子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趙廣嘴一咧,也只能如此。這件事的主動權還在諸葛亮的手裡,魏霸也沒有什麼辦法。好在諸葛亮很快就要離開關中,在關中說了算的還是魏延。
“子玉,你要小心那些荊襄人。”趙廣換了一個話題:“你想要他們的支持,那無可厚非,可是也不能太急,要一步步的來。就和習武一樣,雖說矛越長越重,威力越大,可也要看你自己有沒有那個實力。有那個實力,你才能把矛變成你的手臂,是你在運矛,沒有那個實力,就是矛在運你了。”
魏霸眼皮一挑:“那師兄是不是教我兩招,怎麼讓我能更好的運矛,而不是被矛給運了?”
趙廣微微一笑:“你要想學矛,那還不簡單?我只怕你沒時間練。”
魏霸嘆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趙廣說的是實情。他現在可不是一個無事一身輕的閒人,想像當初練拳那樣一心一意的練矛已經不太可能了。時間不允許啊,要不人家練武怎麼重童子功呢,年紀大了,不僅筋骨已成,更重要的是沒時間,除非那些不務正業,一心撲在武學上的武癡,正常人哪有那麼多時間去練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