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的說起來,夏侯徽不是個合格的家庭主婦:她的廚技也就是煮個麪條——如果這個時代有面條的話——的水平,最多再打個雞蛋,不過好在她身邊有個能幹的侍女鈴鐺。鈴鐺除了脾氣暴躁一點之外,菜刀使得和她的劍一樣好,傅興他們剛坐下沒多久,她們主僕倆就端着一大盤子菜走了進來。這個成績自然又落在了夏侯徽的頭上,爲魏霸大大的露了個臉,着着實實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如果夏侯徽是做正妻,沒有會對她有這個要求,富貴人家的女兒,有幾個會做菜的,不過她現在的身份是妾,妾者,立女也,生來就是要侍候人的,不會做菜怎麼行。
魏霸不忍心讓夏侯徽受這種委屈,揮手讓她出去。夏侯徽也沒反駁,默默的退了出去。鈴鐺看在眼裡,氣哼哼的說道:“姑娘,我就說你是白費心思,你看他到處防着你,作坊不讓你去,和他兄長說話,讓你避開,現在又把你趕出來。你當真就給他做個侍妾?這是你能做的事嗎?”
夏侯徽抿着嘴脣一笑,摸了摸身上的錦衣:“你覺得他真把我當侍妾嗎?你看過哪個侍妾不侍寢的?”
“那還不是遲早的事。”鈴鐺撅着嘴巴,央求道:“姑娘,你別太天真的了。我們逃走吧,只要你點個頭,我一定護着你殺出去。”
“白癡。”夏侯徽瞪了她一眼:“這是軍營,你以爲是十來個人的賊窩,任你來去啊。”
“我死沒關係,我就是捨不得姑娘受這份委屈。君辱臣死,我願意爲姑娘去死。”
“你還是爲我好好的活着吧。”夏侯徽拉着鈴鐺的手,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鈴鐺吃驚的抽回手。受寵若驚,手足無措:“姑娘,尊卑有別,婢子當不得姑娘如此親近。”
“好了好了,在這兒,就我們倆相依爲命,我倚仗你的地方還多着呢,你就不要太見外了。”夏侯徽說着,想起了魏霸說的那句“互相取暖”的話。不由得臉一紅,低下了頭。魏霸雖然有時候嘴上輕佻,經常拿她開些玩笑,可實際上一直很剋制,並沒有把她當成一個真正的侍妾對待。這份寬容。讓夏侯徽避免了意料中的屈辱,也讓她對魏霸多了一些感激。
帳內,魏霸等人相談甚歡。自從魏霸離開漢中之後,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過傅興了,至於張威等人,本來就是不很熟悉,更談不上聯繫。他們隨吳懿來到筑陽之後。魏霸事務繁忙,一直沒有時間和他們好好聚聚,今天大年夜,倒是個難得的機會。
酒過三巡。傅興滿上酒,雙手奉到魏霸面前,笑眯眯的說道:“子玉,這杯酒。是我們敬你的,祝賀你在關中立下赫赫戰功。”
魏霸連忙舉杯。客氣的說道:“慚愧慚愧,些許微功,不值一提。你們看,沒升官,沒發財,還是老樣子。倒是仲簡,一下子由都尉跳到將軍了,以後見到他,你們應該好好的敲詐敲詐他。”
衆人失笑,傅興也笑着說道:“仲德那頓酒,是肯定跑不掉的。不過,今天我要代表幾位兄弟,向你討個公道。”
“公道?”魏霸詫異的笑道:“我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了,竟然勞煩你們幾位來討公道。”
“天怒人怨,也許有些誇張。不過,你有失公允,卻是真的。”傅興摟着魏霸的肩膀,故意連聲壞笑:“親不親,家鄉人,美不美,家鄉水。這句話還是你告訴我的,現在怎麼只記得提攜師兄,卻把我們這些鄉黨拋在一邊不理?”
他們一來,魏霸就大致猜到了他們的目的,現在聽傅興借酒遮臉,把要求提了出來,更是明白,連忙說道:“照這麼說,這酒可不能喝了。”
傅興佯作不快,其實心裡也有些忐忑。“怎麼,看不起我們兄弟?”
“豈敢。”魏霸笑道:“是你的罪名太大了啊。我何嘗不記得鄉黨?我在關中時,時刻想念着你和諸位鄉黨,只是關山萬里,我也沒辦法啊。這不,我特地請令,從關中趕來,就是爲了和各位並肩作戰,難道這還不夠誠意?”
“當真?”
“千真萬確。”
“那就對了。”傅興大喜,招呼道:“諸位兄弟,一起舉杯,敬子玉一杯。”
“敬子玉。”張威、馮進等人也喜上眉梢,紛紛起身,七嘴八舌的說道。魏霸含笑,和每一個人碰了杯,然後一飲而盡。馮進主動拿起酒壺,給他滿上。傅興一抹嘴,扯開衣領,大聲笑道:“既然子玉說了這話,那我們就不遮遮掩掩了。子玉,你說實話,這次出兵,究竟是想打誰?有沒有收復襄陽的打算?我們這些人,可是天天盼着能打回荊州啊。”
“荊州,遲早要奪回來的,不過現在時機還不太成熟。”魏霸擺擺手,示意大家落座。既然他們主動來示好,他也不能放過這個機會。這些人是荊襄系中武人的後代,長輩大多在夷陵之戰中捐軀了,也沒什麼學問,和那些詩書傳家的荊襄人不能比。要想振興家門,當然只有多打仗,打勝仗。眼下在房陵的大軍中,吳懿是元從系,跟他們關係不算緊密,孟達是東州系,又是一個麻煩人物,都不是他們依附的理想對象。魏霸以弱冠之年,接連在房陵和關中打了兩個勝仗,提攜了兄長魏風和師兄趙雲,自然就成他們羨慕和依靠的對象。
“那我們就是虛張聲勢?”張威有些失落的問道。
“也不盡然。”魏霸搖搖頭,想了想,轉身進了後帳,從裡面扯出一張地圖。見魏霸拿地圖,傅興會意,立刻將鋪在中間的杯盤收拾開。魏霸攤下地圖,環視一週,見這些年輕人個個眼神興奮,不由得暗自發笑。
這些都是金礦啊,丞相爲什麼不多提拔提拔他們呢?不錯,這些人大多是比較純粹的武夫,沒什麼學問,行軍作戰,也大多是靠家傳的一點本事。可是他們有這麼好的底子,只要稍加點撥,就有可能成爲合格的將領,甚至有可能出現幾個奇才。用他們,不比用姜維那樣的涼州人更穩妥嗎?既然你不用,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諸位,我想你們應該聽仲簡說過,我有一個關於戰術推演的遊戲。”
張威等人互相看看,連連點頭。他們都知道這個戰術推演的遊戲,據說丞相也用這個遊戲來進行戰前規劃,只是傅興瞭解得有限,所以玩起來總是不怎麼順手。
“既然大家今天這麼有興趣,我們就來玩玩這個遊戲,大家互相切磋,想必會比我一個人說更有說服力。”魏霸將戰術推演的遊戲規則說了一遍,張威等人之前聽說過一些,但魏霸講得更詳細,更透徹。他們認真的聽着,然後開始分組推演。
正如魏霸所說,進行戰術推演的好處,就是把各方的客觀因素都擺在明處,然後進入角色,站在敵人的角度想問題。換一個角度,有時候會有很多不同的發現,能在很大程度上糾正先入爲主的毛病,比起純粹在口頭上辯論更客觀些,更理性些。
因爲涉及到漢魏吳三方,這個推演也就增加了更多的複雜性,他們分成四夥,一夥做裁判,另外三夥分別扮演三方,互相揣摩其他兩方的心理,然後實行相應的對策。這裡面的複雜性,很快就把所有人吸引住了,他們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討論,有時候還會發生激烈的爭辯,甚至爭得面紅脖子粗。
不知不覺,半夜就這麼過去了。當敦武等人在大帳外將青竹扔進火堆,發出一聲聲炸響的時候,他們才從推演中驚醒過來。
“少主,恭喜發財,發厭勝錢啦——”魏興第一個衝了進來,攤開雙手,開心的笑道。
魏霸一驚,這纔想起來還有發壓歲錢的年俗,可是自己居然一點也沒準備。就在他窘迫的時候,夏侯徽笑盈盈的走了進來,鈴鐺手裡捧着一個大木盤,上面放着一枚枚繫了紅絲帶的厭勝錢,一邊說着吉祥話,一邊在每個人的手裡都放了一枚。
“謝謝夫人。”
“謝謝夫人。”
武卒們一個個開着玩笑,樂呵呵的走了。
魏霸撓了撓頭:“你怎麼有這些?”
“環兒姑娘帶來的,看你忙,就沒對你說。這些細務,交給我來做就行了。”
夏侯徽說完,笑眯眯的向魏霸行了一禮:“祝參軍新年吉祥,旗開得勝,所向披靡,心想事成。”又轉向傅興等人,一一行禮,說着恭賀新年的吉祥話,禮節周到,溫和得體,比魏霸本人能做到的還要好。即使傅興等人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可是在夏侯氏這個光環面前,他們也不自然的有些拘束起來,對魏霸又添了三分羨慕。
魏霸看着剛剛還大呼小叫,現在忽然一個個恭敬有禮,一副謙謙君子模樣的傅興等人,忍不住喜上眉梢。原來身邊站個身份尊貴的女人,真的這麼拉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