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魏霸提醒,陸遜也清楚這裡面的利害。
此刻,圍繞着襄陽城,有超過十萬的大軍正在鏊戰。除了襄陽之外,司馬懿和孟達爲了爭奪樊城而戰,曹睿與朱然爲爭奪漢水的控制權而戰。樊城已經無足輕重,就算司馬懿能夠拿下樊城,他也無法在短時間內突破漢水,重新搭起浮橋。可是曹睿如果突破了朱然的堵截,跨過了漢水,那三萬人衝到襄陽城下,襄陽城下的戰局就會再次逆轉,就算孫權及時趕到,也無法確保攻克襄陽,更何況魏軍也有三萬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能不能在曹睿搶渡漢水之前拿下襄陽,已經成了這一戰的關鍵。
是以陸遜不顧將士們的傷亡,決定連續攻城,要趁着士氣正旺一舉攻克襄陽。
到了這一步,已經不需要魏霸再去推動,所有的力量會自發的發揮作用,魏吳兩國都不會輕易退讓。相比之下,蜀軍倒顯得有些無關緊要,已經沒有人在乎樊城的得失。
短暫的休息之後,戰鼓聲再起,吳軍再一次掀起了進攻的高潮。
……
曹睿看着矢石交馳的戰場,臉色鐵青,心跳如鼓,太陽穴的脈動一陣緊似一陣,似乎有一面巨鼓在他的腦海裡猛敲,震得他頭暈目眩。
他有點後悔了。
不到一天的時間,他接到了襄陽的兩次告急。蜀軍參加了攻打襄陽的戰鬥,強悍的箭陣壓制住了魏軍的反擊,吳軍已經多次衝上城頭,守軍傷亡猛增,如果不能及時救援,襄陽城失守是毫無疑問的結果。
襄陽在等待他的救援。可是他卻被吳軍的水師擋在漢水以北,遲遲無法取得有效的進展。
如果早點聽司馬懿的建議,也許不會這麼緊張。又或者接受魏霸的條件,也不會落如此窘迫。
司馬懿提出了分兵突襲的建議,曹睿沒有接受。魏霸主動提出配合魏軍,提供渡水的通道,他也沒有立刻答應。之所以不答應魏霸,固然是是因爲魏霸提出的條件太多,但最根本的原因卻是他不敢相信魏霸。不敢冒險。
他原本藉着這個機會離間吳蜀的關係,然後再憑藉自己的力量強渡漢水,解襄陽之圍。可是他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沒有得到他回覆的魏霸加入了襄陽的戰局,利用蜀軍強悍的遠程打擊能力壓制城頭的反擊,給陸遜攻城提供了有力的幫助。而他企圖離間吳蜀的計劃卻並沒有見到什麼實效。
至少目前還沒有看到。
襄陽將破。漢水卻依然無法渡過,撇開司馬懿,第一次親自統兵,眼看着就要遭受挫敗。曹睿心急如焚。如果不是長年養就的城府,他現在只怕要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以發泄心中的緊張。
我不能慌。我不能亂。曹睿不住的在心中告誡自己。他儘可能的不露出慌亂的神情,可是他的眼神已經失去了一貫的鎮定。
漢水上,兩軍還在惡戰,吳軍數艘樓船橫桓在水中。射出一陣又一陣箭雨,打得岸邊的魏軍將士步履維艱。魏軍雖然有更強勁的軍械協助,可是他們沒有戰船,要想把紮好的浮橋推入水中。就只能冒着吳軍的箭矢前進。一旦跨入水中,行動不便。又脫離了弓弩手的有效掩護,傷亡便會大量的增加,而付出了巨大犧牲才推入水中的障礙物和浮橋很快就會被吳軍的戰船衝散。
沒有水師的掩護,給魏軍渡水造成了極大的麻煩。魏軍將士的鮮血染紅了漢水,卻無法架設起浮橋。而兩萬養精蓄銳的鐵騎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漢水,無法進入戰場。
“唉——”曹睿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聲音並不大,卻足以表露他內心的煩躁。
孫資靠了過來,用詢問的目光看着曹睿。
曹睿握着拳頭,猶豫不決。“前面可有什麼進展,什麼時候才能渡河?”
孫資緩緩的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曹睿再次嘆息,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鬢邊的幾莖白髮被夕陽染成了血色。他眯着眼睛,看着遠處的襄陽城,終於下了決心。
“陳泰。”
侍立在一旁的陳泰連忙趕了過來,躬身行禮:“陛下?”
“你再去樊城一趟。”
陳泰一愣,連忙提醒道:“陛下,這個先例可開不得。”
“朕知道,情況緊急,只能事急從權了。”曹睿的嘴角抽了抽,把一抹苦笑忍了下去。他揮揮手:“你去吧,把朕的意思告訴魏霸,如果他同意,立刻辦理。”
“唯!”陳泰躬身領命,轉身匆匆的走了。“嗬——”一陣惋惜的叫聲從漢水傳來,陳泰沒有回頭看,他知道,這肯定是剛剛推下水的浮橋又一次被吳軍衝散了。他翻身上馬,帶着幾個侍衛,奔向樊城,立刻求見司馬懿。
相比之下,樊城的戰鬥最不激烈,不管是司馬懿還是孟達,都知道戰場的重心不在這裡,兩人心照不宣的敷衍着。看到陳泰匆匆趕來,司馬懿立刻明白了他的來意:“陛下同意了?”
陳泰點點頭,又搖搖頭:“誠爲不妥。”
司馬懿笑了,私下裡非議天子的決定,陳泰對他的信任不言而喻。“魏霸究竟提出了什麼條件,居然讓陛下如此大費周章?”
陳泰看着司馬懿,苦笑了一聲:“其他的都好說,最麻煩的是他要了一張赦令。”
司馬懿大奇:“赦令?”
“對,一張赦免郭淮、胡遵等人,以及關中所有百姓的詔書。”
司馬懿愣了片刻,長嘆一聲:“原來如此。”
陳泰長嘆一聲,拱了拱手,轉身出了大營,來到陣前,請求入城。一看他這副架勢,原本就不怎麼熱鬧的戰場立刻平靜下來。陳泰進了城,把自已的來意對孟達一說,孟達大喜,立刻派人去找魏霸。
……
襄陽城下,激戰正酣。在蜀軍箭陣的掩護下,吳軍越戰越勇,再一次登上了襄陽城頭。夏侯霸等人浴血奮戰,來回衝殺,卻擋不住如潮水般涌來的吳軍。雙方的兵力相差懸殊,當越來越多的吳軍衝上城頭後,傷亡慘重的魏軍再頑強也擋不住了,他們被殺得步步後退,終於喪失了對城門的控制。
吳軍衝下城牆,殺散了城門口的魏軍,打開了城門。
早就做好了準備的吳軍蜂擁而入。
夏侯霸等人無奈,只得收縮隊伍,退入內城據守。襄陽是戰略要地,有內外兩重城池,內城比外城還要高大堅固,也有足夠的糧食儲備,再堅持一段時間不成問題。
看着吳軍的戰旗插上了襄陽城頭,陸遜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站了起來,輕輕的拍了拍手,似乎卸下了一個重任,一臉的輕鬆。
陸嵐和陸明朱也興奮不已。從周瑜時代起,江東就一直想奪取襄陽,只是在魏軍強大的實力面前,他們一次次無功而返。這一次,陸遜終於攻克了襄陽,這是無以倫比的大功。上次在石亭大破曹休,孫權就非常高興,在陸遜回軍西陵,經過武昌時,特地讓陸遜擺開陣勢,宣示軍威。這次攻克襄陽,功勞更大,不知道孫權將如何賞賜,至少不會比上次差。
有了這個功勞,吳郡陸家聲威必然大振,這麼多年的委屈總算有了點回報。
心情大好的陸嵐和陸明朱對魏霸的態度也好了許多,不約而同的對魏霸表示感謝。魏霸不以爲然的笑了笑:“這都是將軍用兵有方,將士用命,我不過是適逢其會。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陸遜嘴角歪了歪,拉着魏霸的手道:“魏子玉,你的功勞,我是不會忘的。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事,還是怎麼掃清城裡的殘敵。”
魏霸輕輕的推開了陸遜的手,淡淡的說道:“將軍,這我可幫不上忙。你要是能把攻城車推到城裡去,我自然責無旁貸,否則,我是愛莫能助。”
“攻城車是進不了城,可是推到外城城牆上卻不成問題。”陸遜笑眯眯的看着魏霸:“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子玉不至於推脫吧?幫人幫到底,你要是不肯,我可不能放你走。”
陸遜說着,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向後退了一步。他的親衛們轉過身來,虎視眈眈的看着魏霸,擋在陸遜的前面。魏霸身後的敦武等人見了,臉色一變,手立刻按上了刀環。魏霸搖搖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別像上次在房陵一樣,一出手就把潘璋的手下全給斬了。這裡可有陸遜的幾萬大軍,傷了陸遜,他們肯定跑不出去。
魏霸斜睨着陸遜,半晌才笑道:“沒想到將軍這樣的人,也會做出這麼無賴的事,我今天倒是大開眼界了。”
陸遜含笑不語,但是那架勢卻非常明顯,如果魏霸不答應,他是不會放魏霸離開的。
魏霸環顧一週,打量着那些橫眉冷目,似乎隨時都可能撲上來的親衛,突然笑了起來:“將軍,你這是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麼?”他一邊說着,一邊捲起袖子,向陸遜走了過去,大有一言不和就動手和陸遜單挑的意思。
陸嵐一見,嚇了一跳,橫身攔在陸遜的前面,厲聲喝道:“魏霸,你想幹什麼?”
“嗆”的一聲,兩個親衛拔出了戰刀,直指魏霸。
魏霸停住了腳步,眼神中多了幾分譏誚,嘴角微微一挑,宛若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