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景是誘人的,可是眼前的困難也是驚人的。
當從遐想中清醒過來,魏霸再次認識到他面臨着多大的困難。不管前景有多美好,他先得解決眼前的幾個大問題,而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擊退孫權的三路大軍,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說。先求生存,再求發展。
“先生果然是高瞻遠矚。”
“不是我高瞻遠矚,是你目光短淺。”廖立的語氣雖然緩和了一些,可是用詞還是那麼尖刻,絲毫不留情面。“說到底,還是讀書少,知事淺,只知道好勇鬥狠,卻不知道從大局着眼,直以意突爾。”
魏霸尷尬的捏捏鼻子,這廝有眼力,可是這嘴也真夠臭的,難怪他倒黴的時候連個幫忙說情的人都沒有。在這一點上,他倒和老爹有些像。不過,從他的口氣可以聽得出來,老爹大概在他眼裡什麼也不是。那倒也是,連關羽這樣的元勳都不在他的眼中,更何況老爹呢。
廖立走到案前,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光,一抹嘴,接着說道:“其實你只要向前看三十年,就應該能明白荊州的重要性。曹操在尚未平定北方的時候,就把目光瞄準了荊州,孫權父子兄弟爲什麼一直和江夏過不去?還不是想奪荊州。爲了荊州,他們不惜背信棄義,因爲只有奪取了荊州,江東六郡纔有保障。當年關羽鎮守荊州,一心想北伐,我就提醒過他,真正的敵人不在北,而是東,他偏不聽,結果爲吳人所趁。湘水以東,盡入吳人之手。”
廖立不屑的撇了魏霸一眼:“你以爲漢吳之間的矛盾是因爲關羽之死?錯!建安二十年爭奪江南四郡,雙方就撕破了臉。以湘水爲界,分割江南,你以爲大家是平手?錯!江南四郡,湘水以東纔是富庶之地,湘水以西除了蠻子,還有什麼?若不是失了長沙,關羽最後又怎麼會缺糧。又何必爲了幾萬石米和吳人發生衝突?”
魏霸被廖立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真正是名副其實的汗顏。他自問對關羽的情況做過一番分析,在漢中,在宮裡都讀過大量的公文,但是對江南四郡的認識還是不及廖立遠甚。畢竟很多情況在公文裡是不反應出來的。而廖立是武陵人,又任過長沙太守,對江南四郡情況的瞭解遠不是公文能夠比擬的。
經過廖立這麼一說,他才知道建安二十四年的那場北伐之戰的根源早在十幾二十年前就埋下了,荊州的位置太重要了。一般人只看到結果,而真正的聰明人卻看到起因,進而可以從源頭加以控制。
顯然。廖立就是這樣的聰明人,雖然他手無縛雞之力,嘴巴又臭得讓人生厭。
“大戰在即,我留在這裡沒用。”廖立坐了下來。直截了當的說道:“你給我安排一些人,要有姿容的,再給我一筆錢,我要回臨沅一趟。”
魏霸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行。我馬上帶你去斥候營,你要什麼人。隨便挑,庫房裡的財物,你需要多少拿多少。”
廖立詫異的看了魏霸一眼,沉默了片刻,嘴角歪了歪:“雖然笨了些,多少還有些氣量。小子,難怪你能把一幫蠻子騙得團團轉。”說完,起身拍拍手道:“事不宜遲,現在就去,免得過一會兒你後悔。”
魏霸哈哈大笑,起身領着廖立出去了。他們先去了斥候營,廖立挑了十多個長相端正,身體健壯的漢子,然後帶着他們來到庫房。“這個拿走,這個,還有這個”,廖立手一陣亂指,把那些漢子都驚得不敢行動,生怕魏霸翻臉。
魏霸心裡也肉疼,廖立這一頓亂指,幾乎將他的庫房搬空了三分之二,這簡直是打劫啊。你老小子不會是想攜款潛逃吧?
雖然肉疼,雖然有疑慮,魏霸還是堅定的點了點頭。得到了魏霸的同意,十幾個漢子一起動手,將廖立選中的財物全部打包。廖立見處理完畢,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揮揮袖子:“你們做好準備,明天天一亮就出發。記住,要走山道,你們都要養足精神,做好趕路的準備。”說完,也不看魏霸一眼,轉身就走了。
魏霸回到自己的住處,還沒等坐穩,門就被關鳳一腳踢開了。關鳳怒氣衝衝,兩步跨到魏霸面前,大聲喝道:“子玉,那狂生灌了你什麼迷湯,居然如此言聽計從?”
魏霸早就有心理準備。關鳳如今以女主人自居,寨子裡的親衛營和神犬營都是她在帶着,庫房裡的財物也由她全權控制,廖立一下子搬空了大半個庫房,她要是沒意見纔怪。更別說她對廖立的印象本來就不怎麼樣呢。
“姊姊,你來得正好。”魏霸連忙迎上去,摟着關鳳的肩膀,將她推到地圖前,笑眯眯的說道:“廖先生剛剛對我講解了一下江南的形勢,我思路大開。姊姊,我們不能滿足於僅僅佔據五溪啊,我們還要奪回整個江南四郡,甚至進逼江東,實現先舅當年的遺願啊。”
關鳳莫名其妙,不過一提到關羽,她冷靜了不少。魏霸把廖立的構想大致說了一遍,關鳳已經明白了,只是還有些怒氣未消。“你就這麼信任他,不怕他回了臨沅就不回來了?”
“他要是那樣的人,就不會和丞相鬥到這個地步也不肯低頭了。”魏霸抱着關鳳的腰,手指在她的小腹上慢慢摩挲着,關鳳緊緊的握住魏霸的手,不讓他太放肆,卻又捨不得掰開,臉色緋紅,脖子上起了一層小疙瘩。魏霸將下巴輕輕的擱在她的肩膀上,語氣飄忽,近在耳邊,卻又像是遠在天邊。“有的人看財,有的人愛權,有的人愛名。廖立就是想要出人頭地,他爲什麼和丞相翻臉,不就是因爲丞相壓制他,讓他做什麼校尉嘛。你以爲丞相真是因爲他誹謗先舅?”
關鳳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
“回臨沅。他能幹什麼,投降孫權?你錯了。要是他看得起孫權,只怕早些人在長沙,他就不會逃回益州。他寧願回成都做個庶民,也不願去投孫權,我還擔心什麼?再說了,這些錢財都是搶來的,丟了也不可惜,大不了以後再去搶就是了。如果能用這些錢。換一個人才,那還是值的。”
“哼哼,我怕你人財兩失啊。”關鳳不服氣的反駁道。
“只要姊姊不走,我就不會虧。其他的都是賺頭。”魏霸嘿嘿笑道:“姊姊,用這些錢財爲關家換一個大將軍。你覺得值不值?”
“大將軍?那我可不敢想。”關鳳推開魏霸,走到地圖前,扶着地圖,輕聲嘆道:“能讓定國和先父一樣,爲四將軍之一,我就心滿意足了。”
“且!”魏霸撇了撇嘴,拉長了聲音。關羽是蜀漢武將之首。關鳳雖說不指望關興能做大將軍,卻要他能和關羽一樣,那豈不是要求更高。“姊姊,你真是太精明瞭。”
“不行嗎?”關鳳輕咬着脣。斜睨着魏霸。
“行,行。”魏霸連忙改口,又一臉壞笑的說道:“那姊姊是不是該先給點彩頭?”
“你休想!”關鳳臉一沉,轉身就走。魏霸伸手拉住了她。順勢把她推到牆邊,關鳳紅着臉。低聲喝道:“你不要亂來。要是憋不住,你可以去找那些蠻女來侍寢,我不反對。可是你要想對我無禮,那是萬萬不能。”
“姊姊,翻什麼臉啊。”魏霸哀嘆一聲:“我其實是想和姊姊再戰一場,看看你的武技有沒有進步,你想到哪兒去了。姊姊,你的思想不純潔啊。”
“我呸!”關鳳臊得臉色通紅,手推在魏霸胸前,聲如蚊蚋:“你那點壞心思,我還不知道,不就是想借着比武較技的名頭……”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再也說不下去了,推開魏霸,轉身逃了出去。
魏霸撓撓頭,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第二天一大早,廖立帶着那些扛着大包小包的漢子,悄悄的離開了帝女湖,他在寨子裡只停留了很短的時間,很多人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大多數蠻子都被另外一個人吸引了注意力。陳禕奉魏霸之命,以教親衛營、神犬營的士卒讀書認字爲由,傳播神將和神犬的傳說。他不愧是大儒許靖教出來的,這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而且都事出有據,引經據典,讓人不得不信。他年輕俊俏,又能說會道,很快就獲得了蠻子們的一致好評。
在魏霸的授意下,陳禕下了一番功夫,把神將、神犬和李冰治水等巴蜀荊楚等地的傳說聯繫起來,槃瓠成了幫助李家二郎與惡龍搏鬥,治理水患的得力助手,二郎神的傳說漸漸成型,而魏家二郎也和那個神勇廣大,帶着槃瓠爲民造福的神將二郎漸漸的重合在一起。
當呂岱的大軍趕到帝女湖,將山寨重重包圍的時候,山上的八百餘將士信心百倍,他們堅信,在二郎神將的率領下,他們一定能再次上演以少勝多的神話。
呂岱站在飛廬上,扶着欄杆,遠眺山寨,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嘆了一口氣:“伯淵,你輸得不冤。”
站在他身後的呂凱聽了,一時不太明白,他窘迫的看看父親:“父親,你……看出了什麼?”
呂岱伸手一指山蠻:“你看看這山寨就知道了,氣度森嚴,無隙可擊。魏霸是個善用地形的人,我們除了強攻,沒有什麼便宜可佔。難怪他敢留在這裡不走。”
“那……我們怎麼辦?”
“兵法有云,十則圍之。”呂岱微微一笑:“我只要困住了魏霸,就是大功一件。剩下的事,就由步子山和潘承明去做吧。等他們擊破三山谷,魏霸還能坐得住嗎?”
呂凱恍然大悟,躬身施禮:“還是父親高明。”
“高明個屁,不過是無奈之舉罷了。”呂岱恨恨的哼了一聲:“我要是有辦法,恨不得現在就砍下他的首級做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