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請向朗來,是要他領兵出戰嗎?
當然不是。諸葛亮是要求得向朗的支持,有向朗這樣有資歷、有實力的老將幫腔,荊襄系的後生們就不敢亂來。穩住了荊襄系,其他人就不足爲患。更重要的是向朗支持他,馬謖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和他談條件,他會看在向朗的面子上,從大局出發,全力支持他。有了馬謖的支持,他領三萬兵在西,馬謖、魏延在東,擊殺曹植不在話下。
向朗是想出戰嗎?是。當此危險之際,與諸葛亮全力合作是毋庸置疑的,關中失守,對誰都沒有好處。要討論的不是是否合作,而是合作的方式。他想領兵出戰,也是因爲與馬謖、魏延夾擊曹植獲勝的機會很大,如果能借此機會力挽狂瀾,甚至能生擒曹植,這個大功當然會落在他和馬謖的頭上。此戰過後,諸葛亮即使不情願,也不能不重賞他們,他們的實力就會更強。
可惜,這個道理諸葛亮也非常清楚,所以他要求得向朗的支持,卻不會把這個立功的機會讓給向朗。在馬岱全軍覆沒的情況下,他需要一場更大的勝利來證明自己。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危急,其實只要冷靜下來,就能發現其中蘊藏着更大的機會。
曹植、夏侯霸的勝利都來自於出人意料。他們違反兵家常識,孤注一擲,出其不意的進入關中,一路急行,這才取得了意外的成功。現在意外已經不再意外,曹植面臨着蜀漢軍的前後夾擊,他哪裡還有什麼機會。連生存都是問題,更別說創造什麼奇蹟了。
他就是一隻主動跳上岸的大魚,雖然掀起了一些浪花,把漁夫嚇了一跳,卻也不可避免的將自己陷於必死之地。沒有後勤補給的孤軍,面對兩倍於己的敵人圍追堵擊,他又哪裡有什麼生路可言。只要堵住他的去路,不用打,等上一個月,等他糧食吃完,他就不戰自潰了。
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他註定要成爲某人功勞簿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諸葛亮怎麼可能把這個機會讓給向朗。如果不是迫於形勢危急,諸葛亮甚至不會讓馬謖從中分一杯羹。不過馬謖大敗在前,就算這一戰立了功,將功贖罪,他的官爵也不會太大的提升。
至於魏延,諸葛亮有絕對的信心,從魏延對他送的那副甲冑的愛惜程度就可以清楚魏延的想法。只要不觸及魏家的利益,魏延不會偏袒馬謖,和他作對。
魏延不是魏霸,他的心思要簡單得多。
得到了向朗的支持,諸葛亮成功的穩住了陣腳,把一場災難轉化爲繼續戰鬥的動力。私下裡的牢騷是避免不了的,只要沒有人敢跳出來,那些牢騷就無法對諸葛亮造成大的影響。
哪個權臣沒有敵人?好好先生做不了權臣,也做不成任何事。
……
一路急行的曹植過了郿塢,在五丈原停了下來,安營紮寨,不走了。
五丈原在渭水南,高約五十丈,北闊南窄,最寬處約五里,南北長約十里,東側便是武功水,也就是斜水,北臨渭水,西側是一條深達十丈的水溝,南側便是秦嶺羣山,著名的斜谷便由這裡入山,是一個易守難攻之地,當初田復等人就是在這裡堵住了由斜谷而來的趙雲。
曹植選在這裡紮營,用意非常明顯,這是想堅守了。
尾隨而來的馬謖和魏延相視苦笑,覺得非常棘手。這一路跟來,他們算是見識到了曹植的老到。如果說馬謖在鴻門敗在曹植的手上既有意外的成份,也有實力不足的客觀因素,那麼現在曹植選擇在五丈原紮營,其中的微妙就非普通人能夠領會了。
而馬謖和魏延卻屬於能領會的那一類人。
諸葛亮在汧縣,離此三百餘里,離北面的高平一帶大概也是五六百里,到西面的隴山和臨渭同樣是三四百里。他屯在汧縣,那當然是爲了同時兼顧三面,不管哪一個方向有危險,他都能在一天內收到消息,三天內趕到支援。
可是他在汧縣卻無法攻擊曹植,如果他趕到五丈原來,那他就無法顧及其他三地。如果他不來,那曹植就可以在這兒安安穩穩的呆着,以馬謖和魏延的五千人根本拿他沒辦法。即使是諸葛亮來了也拿他沒辦法,就以五丈原這種地形,三萬多人圍攻也攻不下來,必然是一場消耗戰。
曹植可以在這裡休整,時間限制只在於他還有多少糧,否則他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曹植固守五丈原,並不是消極的守,夏侯霸的三千騎兵就是他伸出來的拳頭,以騎兵的速度優勢在汧縣和武功之間來回突擊,誰能抓得住他?
當然了,馬謖相信,曹植也不會在這裡一直守下去,因爲他的糧食有限,還沒有到秋收季節,他也無法抄掠。過不了多久,他就必須再次出動,是西向攻擊陳倉,還是北上攻擊汧縣,接應張郃入關,都有可能成爲曹植的選擇,唯獨不可能長期在五丈原堅守。他在五丈原休整,不過是牢牢的把節奏控制在自己手裡罷了。他休息的時候,蜀漢軍卻不敢大意,等他休息好了,再次行動的時候,雙方的體力士氣都會對蜀漢軍更不利。
這些都是細微的變化,卻足以可見初次領兵作戰的曹植並不是個紙上談兵的書生,事實上,他對雙方態勢的把握非常精準。
這就是有個高手老爹的好處。誰讓他老子曹操是這個時代最傑出的軍事家呢,天天跟在這樣的人後面學習,再加上有個聰明的大腦,想不厲害都難。馬謖也聰明,說起兵法來頭頭是道,可是他第一次領兵作戰的時候敗得鼻青眼腫,遠遠沒有曹植這麼老到,就是因爲他缺乏曹植這樣的機遇,沒有實踐的機會。只有打過幾仗之後,那些倒背如流的兵法才能真正的轉化爲帶兵的心得,而不僅僅是停留在紙上。
曹植在五丈原上休息,馬謖攻又不能攻,退又不能退,只好離曹植遠一點,在渭水以北的北原紮營。北原離五丈原二十里,在這裡紮營,可以就近監視曹植,又不會有被曹植偷襲的危險。郿塢就在北原東五十里,鎮守郿塢的正是魏霸當時的親衛將朱壹,得知魏延率兵追擊曹植,他立刻親自安排運糧,趕到了北原。
早在關中之戰時,朱壹就奉魏霸之命鎮守郿塢。當時和他一起的唐千羽原本比他更順利,在趙雲爲魏霸訓練騎兵的時候,唐千羽就是校尉,是魏霸內定的騎將。
上邽之戰,唐千羽生擒了郭淮,立了功,後來順利的成了魏霸麾下的騎將。魏霸隨後去了襄陽,唐千羽就歸到了魏延麾下,同樣任騎將,算是跟着魏霸的部曲中官職升得最快的。
可惜,這次諸葛亮收騎兵,魏延麾下的千餘騎也被收走了,唐千羽不爽,寧願留在魏延身邊,統領數十親衛騎,也不肯到諸葛亮的麾下,一直留在郿塢的朱壹反而成了在關中的魏家部曲中實權最大的一個。他雖然只是個都尉,可是郿塢位置重要,他的地位也就與普通的都尉大不相同。
有了朱壹送來的糧食,馬謖和魏延輕鬆多了。
“郿塢裡還有多少糧?”
“三萬大軍吃半年不成問題。”朱壹的臉色不太好,怨氣很明顯:“這是這幾年來辛苦攢下的,爲了能攢下這些糧,那些屯田的百姓功勞可不小。原本少主和他們說好的,他們屯田供糧,我們保護他們的安全。現在可好,馬將軍帶着四千騎兵,卻看着三千魏軍騎兵燒殺搶掠,全無作爲。百姓都對我們失望了,今天怕是收不到幾粒糧。”
馬謖瞟了他一眼,沒有吭聲,卻也沒有阻止。他知道朱壹這是替人傳話。當初魏霸能守住郿塢,甚至能守住關中,就是得到了天師道衆的幫助。魏霸答應趙素的條件是關中三郡至少有兩個太守歸漢中人,實際上這些條件被諸葛亮打了折扣,到現在爲止,只有趙素擔任了京兆太守,還被魏延——現在是他牢牢的控制住了。要說漢中人沒有怨言,那是不現實的。他們不好當諸葛亮的面說,藉着朱壹的嘴來傳到他的耳朵裡是個不錯的選擇。
誰讓他是諸葛丞相的心腹呢,諸葛丞相派他到關中來,不就是分魏延的權,壓制漢中人的嘛,不說給他聽說給誰聽。現在馬謖吃着他提供的米,又當着魏延的面,還能不給他面子?
魏延當沒聽見,狼吞虎嚥的吃着飯。對收騎兵這件事,魏延也不爽。那些騎兵可是趙雲訓練出來的,白白的送給馬岱算怎麼回事?要不是看在馬謖出面,又是諸葛丞相的主意,他纔不會給馬岱一根馬毛呢。
正在這時,唐千羽衝了進來,怒氣勃發:“將軍,長史,出大事了了。”
一直沒吭聲的魏延重重的放下手裡的碗,哼了一聲:“什麼事,這麼慌張?”
唐千羽一側身,把後面的錢飛讓了進來。錢飛一臉暗褐色的血污,身上也是破破爛爛的,一看到魏延,他就跪了下去,心有餘悸的說道:“將軍,我們全軍覆沒了。”
“你是誰?”魏延莫名其妙。
“我是趙將軍麾下的都尉錢飛,隨騎兵一起被調到馬岱部下。兩天前,我們在杜陽一帶被夏侯霸擊敗,全軍覆沒。我受了重傷,昏了過去,被戰馬馱到了山裡,才逃過一劫。醒來後,正好遇到將軍的斥候,所以才趕了過來。”
馬謖和魏延互相看了一眼,頓時覺得腦後陰風陣陣,涼意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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