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就是再笨,也能知道趙雲這時候從關中戰場趕到荊州來,不會只是爲了參加趙統的婚禮。趙統娶潘子瑜的時候,有那麼多的準備時間,關中當時也沒有戰事,他都沒來,現在卻來了,當然有婚禮之外的原因。
而且費禕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發自肺腑,趙雲爲什麼來已經昭然若揭了。
“丞相讓我來的。”趙雲開門見山的說道:“他覺得襄陽之戰很有必要,又怕你放心不下後方,所以讓我來幫你。”
趙雲頓了頓,又笑道:“我老了,沙場征戰怕是不行了,看家護院還可以。”
魏霸也笑了:“師父,荊州安定,正適合養老。你就安心在荊州呆着吧,想呆到什麼時候就呆到什麼時候。不過,我還是希望師父能夠長命百歲,至少等我們拿下常山,讓你回家看一眼,你說是不是?”
趙雲感慨的點點頭:“還是你們年輕人有氣魄,不像我們這些老朽,氣弱血衰,沒什麼鬥志了。”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師父,心不老,人就不老。”魏霸走到沙盤前,將小旗一個個的拔下來,攏作一團,送到趙雲的手裡:“師父,拳怕少壯,謀要老成,這運籌帷幄的事,就交給你了。”
趙雲白鬚掀動,看着魏霸,哈哈大笑,反手將小旗拍在魏霸手中:“我說了,我是來看家護院的,打仗的事。我不管,你們費心吧。呃,我今天一路奔了一百多裡,又累又餓,你們不會忍心聽我腸鳴如鼓吧?”
魏霸也大笑,反手握着趙雲的手:“師父,那你今天有口福了。嫂子的廚藝,那是這個。”他挑起大拇指,表情誇張的說道:“天天吃她做的飯,包你樂不思蜀。你看。我現在就不願意離開臨沅了。”
三人互相看看。會心而笑。幾句寒喧之間,已經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
魏霸在臨沅的這些天,潘子瑜天天下廚,手藝嫺熟。沒多一會兒。就端上來一案佳餚。葷素搭配,清香撲鼻。趙雲一看就讚了一聲,趙統欣喜的看了潘子瑜一眼。指了指腰間的玉玦,又比了個圓滿的手勢,潘子瑜心領神會,臉生薄暈的走了。
魏霸和趙統陪着趙雲吃完了飯,便說起了關中的戰事。魏霸從邸報中知道了一些總體戰局的情況,也從魏延、諸葛亮的來信中瞭解到了一些,但文字描述畢竟簡略,聽趙雲來講就詳細多了。
“馬謖之敗,在乎突然,曹植以快打慢,以強凌弱,這沒什麼好說的。”趙雲淡淡的說道:“馬岱之敗,只是差之毫釐,失乎千里,若不是臨陣猶豫,也不至於敗得這麼慘。姜維之敗,卻是經驗不足,中了夏侯霸的虛張聲勢之計。他之前數月的戰績可圈可點,本不當犯此大錯。不過,正如馬謖一樣,經此一戰,姜維的心性會大有提升,丞相不願意處置他,而是自己擔下了主要的責任,也是情有可原。”
“這麼說來,進步最快的倒不是姜維,而是丞相。”魏霸微微一笑:“姜維沒有成爲馬謖第二,倒是沾了不少光,他應該感謝馬謖纔對。”
趙雲撫了撫鬍鬚。“可惜,從馬謖的態度來看,他們之間似乎沒有什麼感激可言。子玉,馬謖和丞相……是不是有什麼矛盾?”
“師父,你這話不應該問我啊,你和馬謖在一起的時間更多,難道不比我更清楚。”
“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是多,可是馬謖心機太深沉,我不是太看得懂他。我知道他心裡有芥蒂,可是……”趙雲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魏霸也沒有接他的話頭,換了一個話題道:“丞相極力促成襄陽之戰,他就沒想過這其中的風險嗎?”
“丞相是個謹慎的人,他既然同意,當然是有所考慮。”一提到即將開始的戰事,趙雲有些漫不經心,興趣缺缺。“我聽說你說過一句話,丞相雖然不善用奇,正兵卻是無敵。可是在我看來,那只是在戰場上,如果是朝堂上,丞相是正奇皆無敵,李嚴嘛,嘿嘿……”
魏霸明白了,感激的點了點頭。趙雲這句話已經提醒得很清楚了,他能在風雲詭譎的蜀漢朝堂上堅持這麼多年,沒點眼力是很難生存的。
“我和師兄討論了很久,覺得出兵襄陽還是沒多少勝率,不如再等幾年,這一次只要虛張聲勢,解關中之圍就行。”魏霸說道:“我本來以爲丞相會同意我的看法,沒想到他卻贊成李嚴的建議,要大戰一場,莫非是關中的形勢已經危急到了這種地步?”
“關中的形勢雖然危急,可是還沒有到崩潰的時候。丞相着急的是蕭關的陳式,如果不救,陳式和一萬精兵必然潰敗,蕭關失守,如果救,就要與張郃決戰,這必然是一場惡戰,丞相沒有足夠的實力,經不起這樣的消耗,所以他希望你們出襄陽,逼着曹睿撤走張郃,他不僅能保住關中,還有機會再議隴右戰略。”
趙雲沉吟了片刻:“以我之見,丞相既然同意李嚴的建議,並且要求你參戰,一定會做好安排,只是我們還不知道這個安排是什麼罷了。”他笑了笑,“如果讓我猜,我想陳叔至這次也許會參戰。”
魏霸心中一動,卻什麼也沒說。襄陽之戰與其說是一場戰場上的較量,不如說是一場蜀漢內部朝堂上的較量,這裡面有複雜程度遠超過戰場上的形勢。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大有深意,稍一疏忽,就有可能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他不得不小心應付。
……
狐忠很快也到了,與他同行的還和魏霸的母親鄧氏、關鳳。除此之外,鄧氏的閨密李氏和她的女兒蘭兒也跟着來了。不過她們不會在這裡長住,只是一次難得的遠足而已。
老媽來了,魏霸當然要親自去迎接,夏侯徽不敢怠慢,也拉着潘子瑜一起去了江邊。見了面,鄧氏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兒子,笑得淚花點點,拉着魏霸的手,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纔在李氏的勸阻下,勉強收住了眼淚,由夏侯徽服侍着上了車。
關鳳走了過來,瞥了一眼遠處殷勤的夏侯徽,瞪了魏霸一眼:“又懷上了?”
“有嗎?”魏霸一臉茫然:“不知道啊,沒聽她說。”
“哼,就你會裝傻。給你介紹中一個重要的客人。”關鳳一側身,後面突然跳出一個少年,大叫道:“哈哈,鎮南將軍,你認得出我嗎?”
魏霸愣了片刻,突然如夢初醒,嚇了一跳,眼珠子差點從眼眶裡掉出來,他結結巴巴的說道:“姊姊,你……你怎麼把她給帶來了?”
“你以爲我想啊。”關鳳嘆了口氣:“是她自己混上船的,要不是她在過巫峽的時候興奮得大喊大叫,我恐怕到現在還不知道呢。”
少年一聽,頓時像被戳破的氣球,沒精打采的問道:“你認出我是誰了?”
“堂堂皇后的妹妹,我能認不出來?”魏霸苦笑道:“你都快嫁人了,怎麼還翹家?莫非是想和誰私奔?”
“嘻嘻,我要私奔,也是和關姊姊私奔啊。”張星彩拉着關鳳的手臂,得意的笑道:“不過,我這次卻不是翹家,我是繡衣使者,奉有皇帝陛下的密旨,到荊州來做暗探的。你瞧,我這兒還有陛下的手詔呢。”
張星彩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塞到魏霸的手中,魏霸接到手裡,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由得心神一落,不由自主的瞟了張星彩一眼。張星彩臉一紅,咄道:“快看,要不然治你大不敬之罪。”
魏霸掩飾的一笑,連忙專心看密詔,密詔上只有兩句大白話。
第一句的意思是:讓這個煩人精別再回來了。
第二句的意思是:照顧好她,要不然皇后不會放過朕,朕的幸福就託付給愛卿了。
魏霸很無語,劉禪同志這是被張星彩小姑娘煩到什麼程度,纔會下這樣的密詔啊。他撓了撓頭:“這個……張密使,你還有什麼秘密任務,沒有寫在這上面的?”
“既然是秘密任務,那能告訴你嗎?”張星彩星眸一翻,豎起兩根手指:“如果你不趕我走,我可以透露其中兩項。”
“喲,還有好多項啊?”魏霸誇張的說道:“那你先說說看,是哪兩項。”
“我奉陛下密詔,一是看看你這兒有什麼好吃的沒給陛下送去,二是看看你這兒有什麼好玩的,沒告訴陛下。哼哼,你懂了嗎?”
魏霸眨着眼睛,仔細的想了想:“我想我明白了,就是要先讓你吃很多好吃的,然後再讓你玩許多好玩的,收買你,然後你就幫我在陛下面前說好話,是這個意思吧?”
“聰明!”張星彩老氣橫秋的點點頭:“怪不得那些人都要做密使,原來密使這麼好玩啊。哈哈哈,這次我賺到了。”
“有很多密使嗎?”魏霸不動聲色的問了一句。
“當然……”張星彩忽然意識到說得太多了,連忙捂住了嘴,斬釘截鐵的說道:“沒有!”
魏霸一臉深以爲然的笑道:“我覺得也是,像張密使這樣的密使,天底下哪能找出第二個來。”心裡卻道,荊州真是越來越熱鬧了,老子這麼低調,還是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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