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接到司馬懿的報警,也非常吃驚。他的想法和司馬師不謀而合,如果孫權可能在江淮有所動作,那就不僅僅是江淮有事,南陽的戰事也會更激烈。魏霸一旦北上,這一戰就不會是僅僅爭奪襄陽這麼簡單了。
雖然這只是一些猜想,尚未得到證實,可是曹睿卻不得不做好準備。就算是魏國實力最強的時候,他也沒有與吳蜀同時爭鋒的把握,現在丟了關中,接連幾次大戰,兵力折損嚴重,他更不敢和吳蜀同時開戰。
以前之所以能以一敵二,是因爲吳蜀各懷鬼胎,都想讓對方打前鋒,自己跟着後面撿便宜,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協調行動,否則魏國早就被打敗了。兩年前,諸葛亮之所以能一舉奪得關中,就是因爲孫權剛剛在石亭伏擊了曹休,使魏國一時間抽不出那麼多兵力及時求援,這才讓諸葛亮得手。若不是張郃千里奔襲,在祁山擊敗了馬謖,劫走了諸葛亮的糧草,恐怕連隴右都丟了。
從本質來說,曹睿不怎麼相信這個情報,魏霸和孫權前不久剛剛惡戰一場,奪走交州七郡,荊州三郡,等於在割走了孫權一條大腿,孫權怎麼可能和魏霸真正的聯盟。可是,曹睿卻又不敢冒險,魏霸爲了能向孫權借道,讓出了霹靂車和連弩車這樣關係到雙方實力對比的關鍵技術,焉知他不會爲了促成孫權出兵,拋出更有誘惑力的條件。
比如戰船的技術。
曹睿非常清楚,對孫權來說,魏霸手中的戰船技術纔是真正的殺器,這樣的技術控制在魏霸手中,就等於捏住了孫權的咽喉。如果魏霸肯出讓這樣的技術,孫權完全有可能背棄和魏國的協議。真的出兵江淮,他也許不會全力以赴,但至少要拿出一點讓魏霸滿意的戰績。
所以這件事雖然可能性不大,曹睿卻不得不防。在資訊不足的情況下,曹睿只能做最穩妥的準備。
曹睿隨即招來了侍中劉曄、辛毗商量,又和近臣孫資、劉放研究了很久,最後接受了孫資的建議,暫時放棄襄陽,避免太大的損失。保持實力,固守樊城,在南陽郡內與蜀漢軍作戰,發揮魏國騎兵的作用,擊敗李嚴和魏霸。同時讓滿寵提高警戒。密切注意吳軍的一舉一動。
與此同時,曹睿派出使者趕往武昌,就近窺伺孫權的心意。
接到曹睿的命令,司馬懿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他就不用冒着蜀軍水師的阻擊強渡漢水,去解救根本救不了的襄陽了。在沒有水師助陣的情況下,以他僅僅兩萬步卒的實力。就算突破漢水,也無法擊敗李嚴,解襄陽之圍。
不過司馬懿並沒有就此打住,他給呂常回了一個消息。陛下正在調集大軍前來,你一定要堅持住。
然而呂常堅持不住了。
一連三四天,李嚴一改之前的慎重保守,下令除了監視司馬懿的諸軍之外。所有在襄陽城下的將士輪番上陣,不分晝夜的猛攻。有了之前充足的準備。有壓倒性的軍械助陣,又有佔絕對優勢的兵力,李嚴終於在第三天清晨攻破了襄陽外城。
當週羽第一個肅清自己面前的敵人,牢牢的佔據了一段城牆,舉起手中的戰刀,發出豺狼一般的長嘯時,蜀漢軍士氣大漲,鼓聲雷動,而站在內城城牆上的呂常則露出了沮喪的面容。
雖然這不是襄陽城的外城第一次被攻破,可是他清楚,這一次不會再有上一次那樣的好運氣了。
一夜未睡的李嚴在親衛們的保護下登上了襄陽城的南城門,站在破損不堪,吱呀作響的城樓下,沐浴着朝陽,他無聲的咧了咧嘴,一抹笑容剛在嘴角綻放開少許,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轉過身,對督軍成蕃說道:“告訴諸將,暫停一日,明日此時,如果呂常不出城投降,就繼續攻擊。”
成蕃應了一聲,轉身去傳令了。
“寫一封勸降信給呂常,告訴他,不會有援軍來了。”李嚴轉過身,看着遠處司馬懿大軍的方向,嘴角抽動了兩下,笑意終究還是沒壓制住,露出少許。過了片刻,他又沉下臉,不快的說道:“這都一個多月了,魏霸自己不來,我派去的隱蕃也不回來,這算怎麼回事?立刻傳令魏霸,讓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襄陽來。”
狐忠猶豫了一下:“將軍,襄陽破城在即,還需要魏霸來嗎?”
李嚴側過臉,眼神嚴厲的盯着狐忠,卻沒有說話。
狐忠嚥了口唾沫,放低了聲音,繼續勸道。在李嚴的態度顯然不善的情況下,依然敢這麼勸的也只有狐忠了,就算是李嚴的兒子李豐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敢再說。
“襄陽馬上就要得手,張郃已經從關中撤退,關中之圍已解,將軍出征的目的已經達到,若見好就收,好好的經營襄陽,豈不更好?將軍,魏霸已經派了趙統率大軍一萬前來聽令,就算他本人再來,最多也只有一萬人。多一萬人又能有什麼用?他在江南屯田,頗有成效,若再等上兩三年,到時候再全力支持將軍北伐,何愁大功不立?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狐忠的話說得已經非常透徹,也是爲李嚴着想的最好方案。若是李嚴肯聽,攻取襄陽之後就收手,雖然談不上盡善盡美,卻也不差。
是以狐忠眼巴巴的看着李嚴,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建議,不要再將事態擴大了。
“興師動衆,連兵六萬,只取一個小小的襄陽?”李嚴冷笑一聲:“狐參軍,如果是僅此而已,我有必要從成都趕來嗎?退一步說,若不能取南陽之地屯田養兵,襄陽孤城守得住嗎?”
狐忠暗自嘆息一聲,什麼也沒說,躬身行了一禮,退了下去。他已經把話說得這種地步,李嚴還是不聽。那他就沒辦法勸了。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李嚴既然一意孤行,那他也只好看着他滑入深淵。
看着狐忠匆匆的背景,李嚴搖了搖頭,惋惜的嘆了口氣:“終究是不知兵的書生啊。”
……
陸遜拱着手,緩緩走進了殿門。
大殿裡燈火通明,濃郁的燈油味幾乎讓人窒息。孫權揹着手。來回踱着步,嘴裡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谷利一如既往的站在陰影裡,不注意看,很難注意到他的存在。諸葛恪站在案旁,手裡拿着一枝荊竹。面前的案上高高低低的,還有些閃光,不知是什麼東西。
更讓陸遜詫異的是,一直深居簡出的潘濬居然也在場,他站在另一側,眼皮低垂,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着了。不過。以這屋裡的油煙味,陸遜估計他不可能真的睡着。
孫權雖然不尚奢華,可是宮裡用的東西當然也不會是質量差的,油煙味能這麼濃烈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些燈燃了很久。一直沒有熄滅。
陸遜跨過門檻,上前幾步,在孫權面前拜倒,朗聲道:“江陵侯。輔國將軍領荊州牧,臣陸遜。拜見吳王殿下。”
“伯言來了?”孫權如夢初醒,停住腳步,瞪着一雙發紅的眼睛,看了陸遜片刻,憔悴的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他趕上幾步,一把拉起陸遜,把他拽到案前,手一指:“伯言,你來看。”
別看陸遜比孫權還要小一歲,又長年在軍中,可是他的體力一直不如孫權,加上那一次長途奔波,大腿受傷之後一直沒能復原,被孫權這麼一拽,他幾乎有些站不穩,踉踉蹌蹌的被孫權拖到了案前,神情多少有些狼狽。諸葛恪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的上前扶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陸遜站穩之後,輕輕的揮了揮袖子,推開了諸葛恪的手。
“伯言,你看,這是仿馬伏波撮米爲山之意製作的沙盤。”孫權有些得意的說道:“這是魏霸的最新發明。”
陸遜熟讀經史,又用心於軍事,這個典故他當然知道。他詫異的看了一眼案上的沙盤,這才發現由潔淨河沙堆積起來的沙盤上模擬的是武昌附近的地形,那些凹凸不平的正是荊山、伏牛山、大別山等山疑,而那些閃光的銀帶卻是漢水、長江以及大小水系。
陸遜不禁爲之動容。
“這是元遜從魏霸那裡學來的。”孫權的嗓子沙啞,聲音卻很大,“元遜,你把魏霸的意思再對輔國將軍說一遍。”
諸葛恪點了點頭,將魏霸的意思又說了一遍。說完之後,他依然用那種含義不明的眼神看着陸遜,而孫權卻眼巴巴的看着陸遜:“伯言,你覺得如何?”
陸遜瞟了諸葛恪一眼,冷笑一聲:“大王,你覺得這真是魏霸的意思嗎?”
孫權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諸葛恪輕咳一聲,緩緩問道:“還請輔國將軍說得明白一點。”
“如果你是魏霸,你會選擇從這裡進軍嗎?”陸遜嚴厲的看着諸葛恪:“這裡是平原,縱使有山,範圍也非常有限,不足以掩藏行蹤。魏霸再精明,難道在這樣的地形上,他還能長驅直入?張郃已經從關中趕來,一萬精騎就在新野,魏霸別說一萬步卒,就是五萬步卒也無法保得萬全。你當他的名聲是僥倖所得?連這點問題都看不清,他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諸葛恪微微一笑:“那敢問輔國將軍,用兵奇正相倚,什麼樣的奇,才能稱爲真正的奇?”不等陸遜回答,他又接着說道:“這種地形的確更利於騎兵奔馳,不利於魏霸的部下發揮,可是正因爲大家都以爲不可能,這才能出奇制勝啊。再說了,避實擊虛,不也是兵法所重嗎?”
陸遜眉頭一蹙,剛要說話,諸葛恪又笑盈盈的說道:“將軍在家讀書,都能知道張郃已經到了新野,魏霸能不知道張郃在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