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諸葛亮沒信心了,孫權也亂了陣腳。.
李豐的蠻橫原本只是一個笑話,怎麼看怎麼像個引人發笑的俳優,可是當他背後的魏霸以都試的名義集結人馬,孟達以大戰在即的名義扣留了他的戰馬,切斷了他和諸葛亮之間的聯繫,李豐的蠻橫就不僅僅是一個笑話那麼簡單了。
這是風雨欲來的徵兆。
孫權非常緊張,整夜的在地圖前沉思,越看越覺得前景不妙,越看越覺得向蜀漢稱臣似乎更理智一些,爲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和蜀漢開戰,怎麼看都覺得不值得。
倒不是戰場上肯定輸,而是不值。這一仗打完,吳國至少兩三年內無法再調集大軍出征,江淮戰場的情勢將急轉直下,剛剛穩定了幷州的魏國很有可能趁着這個機會南侵,重新把戰線推進到長江沿線。和蜀漢關係的破裂,也意味着吳國將不可能再從蜀漢得到支援,陷入兩面作戰的窘境。
毫無疑問,三國之中,吳國現在還是最弱小的。不僅弱小,而且沒有發展空間。魏國有冀州、青州、兗州這樣的雄州,雖然一時受挫,暫時還能支持得下去。蜀漢後來者居上,有諸葛亮在關中,魏霸在交州經營,實力的迅速增加是有目共睹的。諸葛亮之所以攻洛陽不下,不是因爲蜀漢的實力不夠,而是因爲李嚴、魏霸不僅不幫忙,還牽制了諸葛亮的一部分精力。如果蜀漢的權力集中到某一個人的手上,不管這個人是諸葛亮還是李嚴,將蜀漢的實力團結起來,拿下幷州,攻克洛陽,指曰可待。
可是吳國不行,向南,交州被魏霸佔了,向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他沒有可供開拓的疆土,沒有增長點,隨着戰事的緊張,腹地的山越卻在魏霸的引誘下紛紛逃亡,隨着時間推移,他將越來越虛弱。
除了諸葛恪和胡綜等近臣,他已經不和其他大臣討論,特別是那些江東籍的大臣。因爲他們意見比較一致,都贊成向李嚴低頭,向蜀漢稱臣,以避免戰爭。不僅是江東世家,就連江淮系的張昭、諸葛瑾等人也用不同的方式表達了類似的態度。
恍惚之間,孫權覺得又回到了建安十三年,曹艹的戰書到達吳郡,滿朝文武都贊成投降的時候。那時候還有魯肅,還有周瑜,可是現在有誰呢?就連呂蒙都死了,軍中的重將以陸遜爲首,而陸遜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江東人。
晚上,當孫權和諸葛恪相對而坐的時候,他由衷的嘆了一口氣:“可惜,公瑾不在,連子明都不在了,後繼無人啊。”
諸葛恪不動聲色的接了一句:“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只要大王敢於任用,何愁後繼無人。”
孫權瞥了諸葛恪一眼,半開玩笑的說道:“元遜,你去長沙,能擋得住魏霸嗎?”
諸葛恪淡淡的說道:“長沙有太子,還有張仲嗣。”
孫權眯了眯眼睛,又說道:“如果我把子高調回武昌,把張承的兵全交給你,再給你增兩萬兵呢?”
諸葛恪躬身一拜:“願爲大王驅馳。”
孫權卻沒有說話。他打量着諸葛恪,猶豫不決。他看好諸葛恪,但是諸葛恪太年輕了,資歷不夠,更重要的是他手下沒有足夠強大的部曲。對於東吳的將領來說,實力強與不強,先看有多少部曲,部曲的戰鬥力如何,在關鍵時候,是要靠部曲衝鋒陷陣,決定勝負的。沒有強大的部曲,就很難把握這樣的機會。另外一點就是看他的資歷,沒有足夠的資歷,他就無法讓其他的將領俯首聽命。當初的周瑜、陸遜都遇到過部下將領不聽話的情況,不過那時軍中將領還以非江東係爲主,在共同利益面前還能保持一致,現在軍中江東系的實力大增,以一個江淮系的年輕將領去指揮大軍,恐怕鎮不住局面。
想來想去,只有陸遜有這樣的實力。可惜陸遜終究只有一個,他不可能既對付孟達,又對付魏霸。
半天沒有聽到孫權的反應,諸葛恪有些心涼了,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卻一直低着頭。
孫權暗自嘆了一口氣。他覺得有些對不住諸葛恪,挑起了他的雄心壯志,卻不能付他以重任。他又爲自己覺得悲哀,現在的他,再也沒有當初拔刀斫案,要與曹艹一戰的豪情了。
孫權咳嗽了一聲:“元遜,你如果到了長沙,以何方略取勝?”
“大王,臣以爲,魏霸是虛七實三,並無戰意。”諸葛恪清了清嗓子,懇切的說道:“大王,羣臣之所以異口同聲,希望大王答應李嚴的要求,原因不外是利害權衡。稱臣不過是虛名,開戰卻是實害,以虛名而邀實害,殊爲失策。”
孫權皺了皺眉,靜靜的看着諸葛恪,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相信李嚴、魏霸都明白,他們之所以提出這個要求,也正是因爲覺得大王答應的可能姓很大,而不是他們有必勝的把握。”諸葛恪接着說道:“這件事看起來很簡單,可是再往後想一想,稱臣不過是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要求,甚至有些香甜的誘鉺,可是這個誘鉺的裡面卻包含着一個致命的魚鉤。”
孫權眉頭漸漸的挑了起來。
“如果他們能如願,就等於推翻了之前的盟約,我大吳從此只能成爲他們的藩屬,不再有可能稱帝,否則,大王就是叛逆,李嚴可以名正言順的下令討伐大王。”
“如果這次他們如願,那麼在蜀漢的朝堂上,諸葛丞相再敗一陣,李嚴再勝一陣,有可能集大權於一身,並且有可能侵入關中。如果他掌握了關中的兵權,將來徵取幷州之後,又攻入冀州,大王能阻止他嗎?等他收復冀州,再反過身來渡過大河,侵入江淮,大王能阻止嗎?當天下大定,他再祭起異姓不得封王,或者追究大王之前的事情,要進行削藩,大王能阻止嗎?大王,隗囂、公孫述在前,前車之鑑,不可不察啊。”
“大權集於李嚴一身,固非丞相之利,亦非大王之利。”諸葛恪喘了一口氣,接着說道:“那些人或者是蠢,不明白這個道理。或者是不忠,知而不言,言而不盡。只要他們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吳國的存亡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
“元遜,你這句話,讓我想起了當初的魯子敬。”孫權擺了擺手,打斷了諸葛恪的話:“我知道了。你說說看,魏霸會不會真的發動攻擊。”
諸葛恪笑了:“大王,魏霸如果真的要發動攻擊,他會這麼大張旗鼓嗎?此人用兵,向來出奇制勝,不喜正面決戰,爲的就是減少傷亡。如今一反常態,未戰而宣,這不是很明顯嗎?大王若是軟弱怯戰,他就越發張大其事。若是大王不肯示弱,積極備戰,要與其共存亡,他只怕就要退縮,別尋他法了。”
“你是的意思是說,魏霸是虛張聲勢?”
“也不能這麼說。”諸葛恪笑得越發開心,“兵法有云,以我之不可勝,待敵之可勝。正因爲我之不可勝,敵方不來攻。如果大王部署周全,有玉碎之意,魏霸又有何機可待?”
孫權沉思了良久,慨然道:“元遜,我撥兩萬精銳,你去長沙,我會調回子高,不過,張承暫時要留在那裡。”
諸葛恪有些遺憾,卻還是點了點頭,躬身領命。
……
湘關,魏霸穿着一身雪白的長衫,在院中緩緩盤着雲手,衣襬輕拂,長袖飄飄,若神仙中人。
魏武在一旁陪着,他也在盤雲手,不過相比於魏霸的圓轉,他的雲手多了幾分剛猛之氣,神情也顯得更加猛烈,彷彿在與人交手一般。
“子烈,你要再放鬆一些。”
“我一放鬆就容易睡覺。”魏武咧了咧嘴,抽動了一下繃得緊緊的臉,露出幾分沮喪:“阿兄,我真體會不到你說的那種境界。”
“因爲你總想與人爭,要爭,當然就會用力。”魏霸緩緩的收了勢,笑道:“老子說,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句話,你應該多體會體會。”
“老子五千言,我都能倒着背,可就是做不到不爭。”魏武舔着嘴脣,苦着臉道:“阿兄,比如說,星彩要打我,我可以縮着脖子讓她打,可是別人如果要打我殺我,我也縮着脖子不成?”
“唉,你這夯貨,看來和修道是無緣了。”魏霸擺了擺手,示意魏武自己到一旁練去。魏武擡頭一看,兩個武卒押着一個蓬頭垢面的年輕漢子走了過來,而那漢子雖然腿都軟了,卻一臉的猙獰,神情中多有倨傲,不禁好奇心大起,收了拳勢,站在一旁。
魏霸上下打量着周胤,笑得很開心。“周仲英,別來無恙?”
“呸!”一直閉着嘴的周胤突然張開嘴,吐出一口濃痰,正中魏霸的前擺,青黃色的濃痰粘在雪白的衣襬上,煞是刺眼。周胤滿意的往後仰了仰頭,用鼻孔看着魏霸,輕蔑的罵了一聲:“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