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禕不知道諸葛亮病倒這件事,事情的變化一下子超出了魏霸和他的計劃,他不敢怠慢,再三叮囑魏延稍安勿躁,不要做出衝動的事來,然後迅速趕往馬府,找到了馬謖。
馬謖聽完這個消息,也嚇了一跳,好半天才說道:“怪不得最近長安要都試,我還以爲丞相學魏霸呢。原來都試是假,奪權是真啊。丞相好手段,不動聲色的就把魏延從關中踢了出來。我們都以爲魏延回來是要針對大將軍的,沒想到這只是虛晃一招。”
“那現在還來得及嗎?”
馬謖瞥了費禕一眼,不禁笑了一聲:“你說來得及嗎?從魏延的行程來看,丞相安排了至少有一個月,現在一切都準備妥當了,我們就算讓魏延趕回長安也無濟於事。”
費禕扼腕嘆息,苦笑道:“丞相真是好手段,這纔是真正的翻雲覆雨。”
“可惜,他堅持不了太久了。”馬謖也嘆了一聲,眼神悽然。“如果他的身體像李嚴一樣結實,再活個十來年,也許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現在嘛,他所有的努力都於事無補,只能盡一份心意罷了。知其不可而爲之,他倒是把這句誓言堅持到了最後。求仁得仁,卻不知道他能不能死而無怨。”
費禕苦笑不語。諸葛亮怎麼可能死而無怨,他平定中原、興復漢室的目標沒有實現,足以傾覆大漢江山的危機卻已經形成,他只會死不瞑目。可是他又能怨誰呢?怨魏霸還是怨馬謖。也許還有他費禕。
兩人相對良久,費禕打破了沉默:“幼常。如何應付?”
“無妨,這個難題先交給李嚴處理吧,關中、涼州這麼大的一塊肥肉,他不會不動心的。”
費禕眉心微蹙:“就這麼讓給他?”
“當然。”馬謖擡起了身子,陰陰一笑:“現在和他爭沒有意義,等他噎住了,甚至於噎死了,該誰的。還是誰的。”
費禕明白了馬謖的意思,卻不是太敢肯定。李嚴又不是笨蛋,他也有一幫親信,控制住關中也不是一點可能沒有。如果讓李嚴得逞,對魏霸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馬謖看出了費禕對他的質疑,微微一笑:“你把消息傳回交州,看看子玉是什麼態度。”
費褘點了點頭。就算馬謖不這麼說。他也要這麼做的。
又和費禕商量了一陣,馬謖隨即趕往大將軍府,將這個消息轉告給李嚴。李嚴一聽就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圓,眼神中射出驚喜而又不安的光芒。
“丞相真的……一病不起了?”
馬謖平靜的點點頭。李嚴這句話問得有點多餘,諸葛亮這些年的身體一直不好。李嚴又不是不知道。他在關中有眼線,諸葛亮就算是把消息保守得再嚴密,遲早也會傳到他的耳中。
“籲——”李嚴長出一口氣,重新坐了回去,微微的仰着頭。眼睛看着屋頂,心思卻飛到了別處。諸葛亮快不行了。關中自然不能由姜維接手。姜維雖然能力不如魏霸、馬謖,卻也不是弱手,更重要的是他是隴右人,只要給他時間,他完全有可能掌握關中和涼州。八百里秦川是糧倉,涼州是天下最好的養馬之地,假以時日,實力甚至可能超過魏霸,足以對他產生威脅。
魏霸的機械技術再好,他也打造不出戰馬啊。戰船再快,能和戰馬的速度相比,能上岸嗎?
騎兵,依然是這個時代的戰場至尊,短時間內還看不到有改變的可能。
從各方面來看,最適合接手關中的人是魏霸,其次是眼前的馬謖,可是李嚴不可能讓這兩個人接手關中,好容易等到諸葛亮自己死了,他怎麼會蠢到爲自己再豎起一個比自己還年青的對手。
這麼好的地盤,當然要控制在自己手裡。
李嚴有些後悔了。如果早一點知道這個消息,他會讓李豐到關中去。現在李豐在南郡忙得熱火朝天,初見成效,突然放棄實在太可惜了。更何況,他的能力有限,在南郡,還有孟達可以支持他,到了關中,他根本應付不了姜維、吳懿等人的反擊。
李嚴沉思良久:“幼常,如之奈何?”
在李嚴沉思的時候,馬謖一直靜靜的坐着,臉上帶着淡淡的悲哀。聽到李嚴發問,他愣了一下,這纔回答道:“丞相病重,關中羣龍無首,誠非國家之幸。請大將軍選擇合適人選,儘快穩定關中形勢,以免爲魏國所趁。”
李嚴不動聲色的說道:“以幼常之見,誰能勝任?”
馬謖擡起頭,目不轉睛的看着李嚴:“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李嚴眼神一緊,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幼常若有意,倒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
馬謖搖了搖頭,慘然笑道:“大將軍誤會了。我怎麼能擔得起如此重任。我說的是大將軍你自己。”
李嚴暗自鬆了一口氣,目光一閃,沉吟了片刻。馬謖的這個建議的確不錯,他身邊的確有一些依附他的人,但是這些人不論是能力還是資歷,恐怕都無法控制住關中,只有他本人親自去關中才有可能。而且,那麼雄厚的實力也只有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才放心,除此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讓他放心。
可是,他又不能輕易離開成都。諸葛亮是快死了,可是不代表沒有別人和他爭奪對皇帝的控制權,眼前的馬謖大概就有這個想法,他和魏霸一內一外,宮裡還有趙雲父子,他如果離開成都,奔赴關中,魏霸肯定會趁虛而入。
馬謖的這個建議就像是一個誘餌,非常香甜,可是裡面很可能包裹着一個致命的魚鉤。
“丞相如果辭世,我又失去了一個良伴,更大的責任會落在我的肩上。陛下年幼,此時此刻,我怎麼能拋下陛下去關中呢?幼常,此計不妥,再思之。”
馬謖微微一笑:“大將軍博古通今,高瞻遠矚,怎麼此刻卻迷惑了?”
李嚴不解的看着馬謖:“幼常,有何高見,不妨說來。”
馬謖也不客氣,直截了當的說道:“敢問大將軍,古往今來,有以巴蜀取天下的嗎?”
李嚴若有所思,沉吟不語。
“敢問大將軍,高皇帝爲何要用韓信之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敢問大將軍,昭烈皇帝爲何要奪漢中,丞相爲何要先取關中?”
“敢問大將軍,丞相爲何寧可放棄成都,也要坐鎮長安?”
馬謖接連問了四個爲什麼,然後一言不發,坐回自己的腳後跟上,慢條斯理的拿起了案上的茶杯,呷了一口,閉上眼睛,品起茶來。
李嚴醍醐灌頂,如夢初醒。
與關中相比,成都算個屁?益州四塞,的確有地利,可是這裡的地利在阻擋了外敵的同時,也擋住了外拓的步伐。這裡只可能是亂世割據自守的最佳選擇,卻不適合作爲統一天下的根據地。要想爭奪天下,關中才是最好的選擇。得關中者得天下,得巴蜀者最終只能割據數十年。
這是歷史已經證明的,秦滅巴蜀,光武帝滅公孫述,這都是最明白的例子。所以漢高祖要爭天下,先要出陳倉取關中。光武帝要爭天下,要先河西的隗囂而後益州的公孫述,諸葛亮北伐,第一個戰略目標就是取關中,爲了佔領關中,他寧願放棄了在成都的丞相府,看着他在成都呼風喚雨卻不爲所動。
爲什麼?因爲掌握了關中就是掌握了主動權。只是因爲諸葛亮要殺馬謖頂罪,與荊襄系產生隔閡,而他卻有魏霸相助,彼消此長,這才略佔上風。儘管如此,如果不是諸葛亮身體不好,再等上幾年,天知道最後的勝利者是誰。
李嚴相信,如果在關中的不是諸葛亮,而是魏霸這樣的年輕人,甚至哪怕是與他年紀相當的魏延,他都沒有一點勝算。
馬謖建議他親自坐鎮關中,是一個非常中肯的建議。
李嚴雖然心動不已,卻還有一絲猶豫。他不能就這麼放棄成都,放棄對皇帝的控制權。皇帝是大義所在,控制了皇帝,才能控制話語權。如果說關中是實力所在,皇帝就是道義所在,一點也不比關中的作用小。諸葛亮爲什麼節節敗退?和他喪失了對皇帝的控制權也有不可分割的關係。
面對李嚴的猶豫,馬謖再一次顯示出了自己大將軍府第一智囊的作用。他給李嚴提出了一個兩全齊美的建議:遷都。
聽完這句話,李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幾乎是一躍而起。從他的敏捷來看,很難想像他甚至比諸葛亮還要年長几歲。
“幼常,此計大妙啊。”李嚴拍着馬謖的肩膀,欣喜若狂,近乎失態。遷都長安,從大義上來說,這是效高祖故技,完成先帝未完成的遺願,名正言順,大勢所趨。從小處來說,既可以借皇帝之威從姜維手中奪過對關中的控制權,又不會喪失對皇帝的控制,實在是兩全其美,有百利而無一害。
如果不是馬謖,又有誰能給他提出這麼好的建議?李嚴興奮之下,都有些慚愧了,剛纔真不應該懷疑馬謖。如果馬謖真的有心給他下套,他又怎麼可能提出這麼好的建議。他完全可以讓他看着關中流口水卻無從下手。
“幼常,你真是我的子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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