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麼時候,孫夫人收了勢,走到孫登面前站定,倒持長劍,遞給孫登。
孫登擡起頭,不解的看着孫夫人:“姑姑?”
孫夫人剛練完劍,身體有些發熱,不失風韻的臉頰紅撲撲的,帶着體香的熱氣撲面而來。“拿起劍,和大虎過過招。”
孫登看了一眼意猶未盡,躍躍欲試的孫魯班,苦笑着搖搖頭:“姑姑,我可不是她的對手,你還是饒了我吧。”
“連大虎都不敢面對,你還想面對魏霸?”孫夫人紋絲不動,眼角的魚尾紋隨着眼角的挑起而變得明顯了幾分。“你的祖父,你的伯父,你的父親,都是上馬殺敵,下馬打虎的俊傑,就連大虎這樣的女子都能提刀上陣,你身爲吳國儲君,卻手無縛雞之力,又怎麼擔得起復興吳國的重任?”
孫登臊得滿臉通紅,期期艾艾的看着孫夫人遞到眼前的劍柄,卻不敢拿起來。他自己的本事他清楚,要他談經論道,那沒問題,他可把孫魯班說得暈頭轉向,可是要論武藝,孫魯班也能把他打得鼻青眼腫。這又是一個不知道輕重的女人,萬一失手,自己豈不倒黴了。
孫夫人見孫登不動,點了點頭,收回了劍,眼神中卻多了幾分欣慰。
“你自知武藝不高,不是大虎的對手,沒有爲了一點虛名而勉強應戰,說明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既然如此,爲什麼不能把這份自知之明用到國事上?”
孫登心中一動。
“水師覆沒,長江落入魏霸之手,吳國已經迴天乏力。與其費盡心機與魏霸爭衡,不如甘拜下風,順應形勢,也許能守得一州一郡,以繼孫氏宗廟。我孫家本是吳郡寒門,父子兄弟奮鬥四十年。就算不能三分天下,能守一王爵,傳諸子孫,也是天大的福份,何必貪心不足,自取其咎?”
孫夫人說着,深深的看了孫登一眼。轉身離開。孫魯班失望的看着孫登,氣得把頭扭了開去,噔噔噔的跟着孫夫人進了內室。
孫登在庭中站了半晌,暗自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他明白了孫夫人的意思,卻有些不甘心。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父王孫權不會甘心,姑姑的願望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
我該怎麼辦?孫登進退難谷。是配合父王一起努力,知其不可而爲之,還是聽姑姑勸,順應形勢,服弱守雌?
孫登有些恍惚的回到成都的王邸,卻見門口停着一輛小車。小車很平常。如果不是停在王邸的門口,孫登根本不會注意到他。他到成都這麼久,倒是和一些人來往過,不過這種普通的小車還不多見。成都城外就有車官,蜀漢大臣的車馬一向還是比較考究的。
孫登進了府,卻沒有在堂上看到客人,他更有些奇怪了。他不在府中,什麼樣的客人能進入內院?他加快腳步。來到內院,剛進門,就聽到一陣哭聲。孫登吃了一驚,快步上了堂,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太子妃周氏和一個衣着樸素的中年女子抱頭痛哭,旁邊站着一個兩眼通紅的年輕漢子。正是失蹤已久的周胤。孫登仔細看了那個中年女子一眼,從她的側臉,他就知道了這人是誰。
孫登愣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周瑜的夫人喬氏怎麼會出現在成都。失蹤的周胤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
李嚴最近春風得意。
自從得知諸葛亮病重的消息之後,李嚴多次召集親信們商議,最後又是馬謖給他出了一個建議,以朝廷的名義徵辟吳國境內的人才,爲蜀漢朝廷效力。
首先,以朝廷的名義徵召吳國才俊,是李嚴培植自己實力,增加自己聲望的好機會。就和當初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一樣,李嚴如果能將大量的人才吸納到自己的大將軍府,就可以充實自己的力量,提升自己的聲望,最終建立起像曹操的丞相府那樣的霸府。諸葛亮曾經這麼做,使丞相府成爲凌駕朝廷之上的霸府,只是他現在人在關中,鞭長莫及,而且奄奄一息,這樣的好機會只能留給李嚴了。
其次,徵召吳國才俊,可以進一步削弱孫權的統治基礎。孫權爲了把權柄控制在自己的手裡,一直對江東世家進行壓制。江東世家對他早有不滿,只是無路可去,只好忍氣吞聲。現在情況不同了,江東是吳國的江東,更是大漢的江東,他們離開江東,到其他地方任職,而孫權無法阻攔,他們何樂而不爲。失去了江東世家的支持,孫權還能支持多久?
如果說魏霸賴在豫章不走,強佔長江水道,主要是針對吳國的軍事和經濟訛詐,那麼徵辟江東人才入仕,就是對孫權釜底抽薪。一旦此計順利實施,孫權就再也不可能恢復元氣,只能俯首聽命。
最後,徵召大量的外地人才進入蜀漢朝堂,還可以對那些觀望的人予以警告。即使是大將軍府已經無可爭議的壓過了丞相府,還有相當多的人或者是心向諸葛亮,或者是不看好李嚴,保持觀望態度,不肯明確依附李嚴。現在李嚴要徵召江東人入仕,爭奪官爵,他們還能那麼鎮靜嗎?等大量的官職授予江東人,他們就後悔也來不及了。
除了這些明面上的好處之外,這還是對諸葛亮進行持續施壓的一個妙計。諸葛亮身體本來就不好,聽到這個消息,恐怕更無法安心養病。沉重的心理負擔,對局勢的分析反制,勞心勞力,必然導致他的病情進一步惡化,對早點除掉這個強勁的對手非常有利。
這是一舉四得的妙計,李嚴一聽就連呼妙計,同時慶幸諸葛亮當初要殺馬謖,要不然的話,他怎麼可能得到馬謖這麼高明的智囊。如果馬謖現在還在諸葛亮身邊,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可言,魏霸也未必是諸葛亮的對手。
李嚴接受了馬謖的這個建議,並迅速實施,發文給李豐、孟達和魏霸三人,要他們推薦江東人入仕。這麼大張旗鼓的造勢,不僅是給孫權增加壓力,更是對李豐等三人的一個獎勵。按照大漢不成文的習慣,被他們推薦的人以後一輩子都會感激他們,甚至有可能成爲他們的部下,這可是一個培植自己勢力的大好機會。藉着這個機會,李嚴可以不動聲色的利用手裡的權利,儘可能的增加李豐的實力。
通過朝議,這個建議已經成爲朝廷的決議,公文發往荊州、交州,江東人還沒受到影響,成都卻已經風聲四起。那些觀望的人首先坐不住了,誰都知道官位有限,來一個江東人,他們就少一個機會。如果不趁着江東人還沒有到之前先搶佔先機,他們很可能會一無所有。
於是,大將軍府開始熱鬧起來,門庭若市,迎來送往。相比之下,丞相府就日見冷清,不少人開始有意無意的與丞相府保持距離,以免讓大將軍產生誤會。
李嚴忙碌而快樂着。
很快,他就迎來了另一個驚喜。
魏霸上書,請求朝廷派使者遠赴遼東,說服遼東的公孫淵稱臣入朝,在曹魏的後方開闢新的戰場,進一步擠壓曹魏的生存空間。爲了能讓公孫淵順從王命,魏霸制定了恩威並施的戰略。一方面請朝廷加封公孫淵爲燕王,以誘其入朝,另一方面請求朝廷下詔,由吳國水師和交州水師聯合組建水師,做好出徵遼東的準備,以便在公孫淵不肯順應天命的時候予以征伐,強取遼東。
魏霸的上書一公佈,立刻在朝廷上激起千層浪。有反對的,有贊成的。
反對的說魏霸是窮兵黷武,中原還沒有平定,又要遠征遼東,不惜民生,不知大局,是魏霸年輕盲目,剛剛立了一點功就忘乎所以。至於封公孫淵爲燕王之說,更是無稽之談。大漢從高皇帝開始就有異姓不得封王之說,曹操異姓封王,最後導致曹丕篡漢,至今天下不安,殷鑑不遠,怎麼還能再封公孫淵爲王呢。
支持的則反脣相譏,盛讚魏霸高瞻遠矚,不愧是我大漢最有才華的名將。遼東遠在東北,可是產馬,在收復涼州之後,幽州就成了曹魏重要的產馬地之一,如果能控制遼東,進而控制幽州,則曹魏腹背受敵,亡日無多。
至於異姓不得封王的說法更是迂腐之言。此一時,彼一時,不可一概而論。照你這麼說,那吳王怎麼辦?難道也要把他降爲吳侯?如果封公孫淵爲王就可以將遼東劃入大漢疆域,何樂而不爲?推而論之,如果曹睿願意去帝號,向大漢稱臣,就算給他保留魏王的稱號又何妨?
朝廷上吵得熱火朝天,李嚴心中暗喜。魏霸這個建議來得正是時候,以封公孫淵爲燕王爲由頭,試探一下羣臣對異姓封王的態度,是他正想做的事情,大概也是魏霸的本意。如果輿論不反對異姓封王,那他和魏霸就有可能封王。如果說輿論強烈反對封王,那接下來就可以討論削藩,讓吳王孫權降爲吳侯,交出江東大片土地了。
李嚴隱在幕後,不動聲色的關注、引導着這場爭論,同時他也不肯讓諸葛亮安生,派人將這些立場截然相反的意見寫成邸報,快馬送往長安,請丞相定奪。這是個非常棘手的難題,他相信這個難題可以讓諸葛亮早死幾天。
諸葛不死,我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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