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劉禪不爭氣,實在是丞相太強勢。劉禪從小就跟着老子劉備東奔西走,他的啓蒙老師就是諸葛亮,那時候劉備雖然不敢放手使用諸葛亮,但是他也清楚諸葛亮的能力,所以在教育劉禪這個問題上,劉備是全力支持諸葛亮的,而不是交給那些純做學問的人。
這一點和孫權多少有些區別,孫權自己讀書以實學爲主,可是對孫登的教育卻有些誤區,給孫登安排了一些大儒做老師,結果把孫登教成了一個迂腐的儒生。
劉禪從諸葛亮這兒接受的教育以法家爲主,法家講究就是權法勢,講究君主權威,不過劉禪自己沒能培養起權威來,倒是被諸葛亮的權威治得服服帖帖。看到諸葛亮,他的小腿就有些抖,這不是習慣,近乎一種本能。
諸葛亮自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讀書什麼的,對他來說太輕鬆了。可劉禪的智商顯然只能算中等,跟不上諸葛亮的節奏,挨批評那是家常便飯。如果換一個其他的臣子,還能多少給劉禪一點面子,諸葛亮身爲相父,有必要給劉禪面子麼?批評時口氣能婉轉一點,就是最大的榮幸了,通常情況下都是不加掩飾的教訓。時間一長,劉禪看到相父就肝兒顫,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今天突發奇想,要在魏霸的戰船上召集羣臣,聽魏霸講講天下大勢,使者派出去之後,劉禪就有些後悔了,覺得此舉輕佻。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看到丞相的車來,他就做好了被丞相批評的準備。丞相一開口,就給這次議事下了一個定語:聯歡踏青,又明確的提醒劉禪這裡不是朝堂,不應該以這麼鄭重的方式。劉禪就知道了丞相的意思,挨批已成定局,孰料丞相話鋒一轉,居然甚是欣慰,劉禪能不緊張,能不以爲他是反話麼?
看到劉禪窘迫的模樣,諸葛亮突然驚醒,意識到自己又舊病復發了。不過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他只好裝作沒看到劉禪的眼神,緩步向甲板上走去,四下看了看,讚道:“好一艘雄偉的戰艦,難怪交州水師一出戰就立下赫赫戰功。”
魏延得意洋洋的撫着鬍鬚,彷彿自己就是這艘戰艦的主帥。“丞相有所不知。這艦雖然雄偉,可是還算不上盡善盡美。子玉說,合浦船廠還在加緊改進,爭取造出更厲害的戰艦來,到時候下遼東,千帆競發,遼東可一鼓而下。”
諸葛亮微微一笑,沒有接魏延的話頭。這個粗人打仗有思路,朝堂上的鬥爭卻一竅不通,跟他沒什麼好計較的。
李嚴快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諸葛亮的身體,拱拱手,笑道:“孔明兄,看來宮裡的太醫還是有點本事的,你的身體看來大好啊。我就說嘛,你不會有事的。”
諸葛亮點點頭:“多謝正方關心,天下不定。我不敢有事啊。”
一抹冷笑從李嚴眼中一閃而過,他隨即爽朗的哈哈大笑:“孔明兄胸懷天下,可敬可佩,當初先帝指定你我二人輔弼陛下,着實是聖人之明。”
諸葛亮眉頭微皺。李嚴在這個時候提先帝,這可不是好現象。他是要借先帝的遺詔來剝奪丞相府的兵權啊,和魏霸的那封奏疏前後相承,可見李嚴還沒有準備放過他。
“當時陛下年幼,先帝命我二人輔佐陛下,也是權宜之舉。如今陛下已經成年,自當乾綱獨斷,你我再以顧命自居,怕是不太合適了。”諸葛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瞟了李嚴一眼:“正方,我們該退了。”
李嚴的臉色頓時尷尬起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諸葛亮表示要退居二線,還拉着他一起退,這可讓他無法回答。比起他的攻擊,諸葛亮的反擊雖然沒有那麼銳利,卻棉裡藏針,暗藏殺機。丞相府的兵權被奪已經是不可挽回的趨勢,諸葛亮的身體又這麼差,他不想退也得退。可是他用還政於天子的理由來拉着他一起退,李嚴怎麼肯甘心?我奮鬥了這麼多年,好容易纔打敗了你,看到大權獨攬的曙光,這時候你拖着我一起退?
可是,他能說不退麼?不肯退,那就是戀棧,就是想做權臣。他是想做權臣,可是他能說麼?
諸葛亮一句話,就把李嚴堵到了牆角里,瞬間掌握了主動權。他根本不看臉色變幻的李嚴一眼,緩緩的走了過去,和其他人打起了招呼。
諸葛亮獨攬大權數年,威信非一般人可比。別看他現在步步敗退,可是虎倒餘威在,沒有人敢無視他。更何況天子劉禪還像一個小跟班似的亦步亦趨,誰敢不把他當回事?看到他走上艦來,不管是不是依附丞相府,每個人都會上來向諸葛亮致意行禮。諸葛亮不卑不亢,臉上既看不出得意,也看不出失落,看到任何一個人,他都能在隻言片語之間掌握主動。
片刻之間,他又成了羣臣的中心,而大將軍李嚴只能強笑着跟在他的身後。
魏霸走到了車前,對黃月英躬身施禮:“夫人,請下車上船。”
黃月英臉上帶着雍容的笑意。“陛下恩准了?”
“陛下待丞相如父,能不顧君臣之防,讓丞相在宮裡養病,又怎麼會在乎這一點事。”魏霸的臉上也掛着禮節性的笑容:“再者,家父有令,讓我好生接待夫人和令郎令孫,若有什麼失誤,我免不了皮肉受苦啊。”
魏霸話裡的諷刺,黃月英自然一聽就明白,不過她根本不在乎,依然平靜如水,起身下車。魏霸站在一旁,等諸葛瞻和諸葛攀下車時,他伸手去扶。諸葛瞻看了他一眼,一躍下車,站在黃月英的身邊,什麼也沒說。諸葛攀卻一把推開魏霸的手,大聲說道:“我不要你做好人,我爹的仇,將來我會報的。”
黃月英面色一變,厲聲喝道:“攀兒,不得胡言亂語。”
魏霸笑容不變,他打量着諸葛攀,看着他那張憤怒的小臉,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要爲你爹報仇?”
諸葛攀咬着嘴脣,怒視着魏霸,兩隻小拳頭握得緊緊的。
魏霸哈哈一笑,轉身對黃月英說道:“夫人,伯鬆兄有此兒,黃泉之下可以含笑了。”
“將軍海涵,不要和小兒計較。”黃月英嘆了一口氣:“他幼年喪父,丞相又久在前線,疏於教導,難免有些偏激。”
魏霸搖搖頭:“無妨,春秋不禁復仇,此乃義之所在,人子所當爲。”他又回過身,看着諸葛攀,笑盈盈的說道:“我說小子,要想給你爹報仇,可不是一件易事,你如果不好好學本事,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不管是文的武的,我都等着你,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喲。”
黃月英喝道:“攀兒,還不向將軍道歉?”
諸葛攀咬着嘴脣,小臉憋得通紅,就是不肯開口道歉。黃月英沉下了臉,剛要厲聲喝斥,魏霸攔住了她,勸道:“夫人,小孩子沒什麼心機,有什麼說什麼,這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太在意。我征戰四方,殺人無數,結的仇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個。如果他能以我爲目標,刻苦修文習武,將來成爲國家棟梁,伯鬆兄後繼有人,也算是一幸事。”
黃月英詫異的看着魏霸,微微頜首:“將軍有如此胸懷,的確讓我很意外。”
魏霸哈哈大笑:“能得夫人此贊,我非常榮幸。夫人,上船吧,登高方能望遠,有眼界方有大境界。”
黃月英一手牽着一個小兒,把僕人留在船下,跟着魏霸上了船。
船上已成衆星捧月之勢。諸葛亮就是那輪明月,而本當是最耀眼的那個人卻躲在他的身後,陪着笑,不即不離。大將軍李嚴和馬謖並肩隱在一旁,黯淡無光。看到魏霸上了船,李嚴看了他一眼,聳了聳肩,一副失寵的怨婦表情。
魏霸掃了一眼,就大致清楚了眼前的形勢。諸葛亮的氣場實在太強,不僅李嚴不是對手,就連劉禪都被他掩蓋住了。這是人格的魅力,無法強求。諸葛亮歷史上打壓了那麼多人,包括李嚴、廖立在內,都被他整得不輕,可是這兩個人卻把復出的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不得不說他的手段高明。
他身爲丞相,卻生活儉樸,不治產業,執法又公正,私德無可指摘,即使是對手,也不能不對他表示三分敬意。現在他爲了朝廷,被逼得進退失據,幾次垂危,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能博取更多的同情也是很自然的事。
即使是身爲對手,魏霸對諸葛亮也沒有多少恨意,相反,他對諸葛亮非常敬重。當然了,敬重歸敬重,卻也不能看着諸葛亮這麼喧賓奪主,這是我的戰艦,是我的主場,怎麼能讓你壓過我的風頭。
我的主場,當然要由我來做主。
魏霸叫過韓珍英,讓她領着黃月英三人到艙裡稍坐,自己整了整衣服,向劉禪走去。看到他走過來,那些圍着諸葛亮寒喧的人頓時閉上了嘴巴,默契的讓開了一條道,無數雙眼睛落在魏霸臉上,屏住呼吸,等待着好戲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