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意猶未盡,可是有陛下在此,九卿以下的官員還是不敢多作停留,將盤中最後一塊果乾扔裡嘴裡,將最後一口椰汁喝盡,戀戀不捨的下船去了。
甲板上恢復了平靜。
劉禪看看諸葛亮,又看看魏霸,不時的伸出舌尖舔一下嘴脣。他聽故事還沒聽過癮,很想再問問魏霸,可是諸葛亮在側,他又不敢太放肆,只好乖乖的站在一旁。剛纔人多,相父給他面子,現在沒幾個人了,焉知相父不會教訓他一通?
魏霸和李嚴站在一旁,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閒話。魏霸的心事已了,很快就要離開成都,而李嚴卻還沒着落。是留在成都與諸葛亮較量,還是去關中,他還沒有做好最後的決定。
諸葛亮雙目微合,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隨着呼吸一起一伏,看起來彷彿睡了。原本躺椅就是用來休閒的,曬着春日的陽光,吹着不寒的春風,隨着躺椅來回搖晃,恍若回到了搖籃時光,人很容易放鬆下來。可是諸葛亮卻做不到這些。他睡在躺椅上,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諸葛亮睜開了眼睛,緩緩坐起。
“子玉。”
正在和李嚴閒聊的魏霸聽了,和李嚴交換了一個眼神,快步走了過來。
“丞相有何吩咐?”
諸葛亮擺擺手:“我有幾個疑問,你能給我解答一下麼?”
“我盡力而爲。”
“那個亞歷……山大二十歲登基,征戰十三年。然後呢?”
劉禪眼神一亮。他正想聽故事呢,沒想到丞相先挑起這個話頭了。這可真是難得啊。
魏霸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說道:“他病死了,他的帝國四分五裂。”
“哦。”諸葛亮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一絲原來如此的笑容。
魏霸看在眼裡,也不分辯,過了片刻,他又道:“他就像一顆流星,雖然劃過天空的時間很短,可是卻非常耀眼。就像我大漢的驃騎將軍霍去病。雖然英年早逝,卻青史留名,不可磨滅。”
諸葛亮臉上的笑容一僵,慢慢消失不見。
魏霸不動聲色,接着說道:“亞歷山大在地中海南建了一座城,名字就叫亞歷山大,蒐羅了地中海沿岸千百年來的大量書籍。至今仍是西方學者心目中的聖殿。”
諸葛亮的眼神慢慢縮了起來。
魏霸微微一笑,又接着說道:“亞歷山大有如此成就,和他的老師亞里士多德有關。亞里士多德是目前西方學術的集大成者,他的影響和我華夏文明的孔子類似,不過依我看來,他有過之而遠不及。”
諸葛亮沉默不語。
魏霸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丞相。其實在我看來,你本來最有機會成爲亞里士多德那樣的聖賢。”
“如此聖賢,我豈敢奢求,能完成先帝託付的遺願,我就心滿意足了。”諸葛亮打斷了魏霸的話。長嘆一聲:“可惜,我連這一點都沒能做到。只能有待來者了。”
魏霸沒有再說什麼。他看了諸葛亮一眼,施了一禮,緩緩退到一旁。諸葛亮開口詢問亞歷山大的事情,他就知道這位老謀深算的丞相想到了什麼,不過他早有準備,所以說了這麼一番話,足以觸動諸葛亮心中的最柔軟的地方。
讀書人想什麼?立德,立功,立言。
諸葛亮也是讀書人,他不求富貴,不求享受,那他無慾無求嗎?當然不是。從眼前看,他求的是無愧於先帝,向遠處看,他求的是青史留名。
歷史上,他做到了。即使沒有三國演義的神化,他也是讀書人心中的楷模。到四川旅遊的人沒幾人知道劉備的惠陵,可是有幾個沒聽說過武侯祠?
魏霸說,亞里士多德和孔子相似,而你本來有機會成爲亞里士多德那樣能名垂千古的聖賢。言語之中的景仰和遺憾溢於言表。諸葛亮再有城府,對魏霸再多成見,聽到這句話,也不禁有些悽然。
一場言語之間的較量剛剛開始,很快又無疾而終。
因爲諸葛亮已經沒有了鬥志。
……
洛陽,大將軍府。
司馬懿在院中舞劍,來回盤旋,動作緩慢而沉着。
後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司馬懿眉頭一皺,收了勢,還劍入鞘,遞給一旁的親衛。他剛剛放下挽起的袖子,夫人張春華就出現了門口,沉着臉,一聲不吭的看着他。
司馬懿無聲的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堆起笑容,快步走上前去:“夫人哪裡去?”
“去接我的兒子。”張春華面若寒霜,目光如電,似乎要戳到司馬懿的麪皮裡去。
“子元回來了?”司馬懿搖搖頭:“那也沒必要去接啊,哪有……”
“我兒子腿斷了,行走不便,我不去接,誰去接?除了我這個做母親的,還有誰記得他?”
司馬懿頓時啞口無言,隨即又狂喜不已。“子上回來了?”
“我剛收到消息,人已經到洛陽了。”張春華的眼中泛起淚光:“原來你還記得他,我以爲你已經把他給忘了呢。”
“夫人,我怎麼能忘呢。”司馬懿哭笑不得:“若不是我寫信給諸葛亮、李嚴求情,又送上一大筆贖金,他們能把子上放回來?夫人,你在家休息,我去接便是了。”
“你是堂堂的大將軍,豈能屈尊去接兒子,還是我去吧。”張春華語帶譏諷的說道,撥開司馬懿的手,大步向前院走去。司馬懿無奈的搖搖頭,跟了上去。他知道夫人對司馬昭受傷被俘的事一直耿耿於懷,一直在盼着司馬昭能被贖回來,現在人到洛陽,她肯定按捺不住,非得親自去接一下。
司馬懿隨即安排了車,和夫人一起出了洛陽城,在城南的千秋亭,他們等到了風塵僕僕,面容消瘦的司馬昭。
一看到司馬昭,張春華就淚如泉涌,揪着司馬懿破口大罵,如果不是司馬昭抱住,司馬懿少不得要挨幾下。好容易才把張春華拉開,司馬懿詫異的指着司馬昭的腿:“子上,你……”
司馬昭的兩條腿都斷了,被從膝蓋處截去。這個情況大出司馬懿意外,他原本收到的情報是司馬昭斷了一條腿。
“父親,腿斷了沒關係,只要這兒沒壞就行。“司馬昭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司馬懿長嘆一聲,轉過身,彎下腰。司馬昭吃了一驚,連忙說道:“父親,不可。”
“是我無能,才讓你陷落敵營,吃了這麼多苦。我揹你一段,也是應該的。”司馬懿背對着司馬昭,淡淡的笑道:“再說了,你小時候我可沒少背過你。就當是重溫一下當年吧。”
司馬昭眼神一黯,俯身伏在司馬懿的背上。他的手繞過司馬懿的脖子,幾滴溫熱的液體滴在他的手背上。司馬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趴在司馬懿的背上抽泣起來。
司馬懿揹着司馬昭,緩緩的向自己的馬車走去。他老了,沒有年輕時的強壯,可是揹着司馬昭卻一點也不吃力。司馬昭不僅骨瘦如柴,而且失去了兩條腿,輕得連他這樣的老人都能輕易的背起來。可是他卻覺得背上有一座山,壓得他寸步難行。
一個殘廢,就算腦子再好,又能有什麼出息?司馬昭這一輩子算是毀了。而這一切,都是毀在他的手裡,如果不是他被魏霸擊敗,司馬昭又怎麼可能落到這步田地。
內疚和自責充斥着司馬懿的心,他揹着司馬昭,一步步的來到自己的馬車前,小心翼翼的將司馬昭放了上去,自己又爬上了車。
司馬昭已經拭去了淚水,他伸手將司馬懿扶了上去,輕聲說道:“父親,聽說魏霸的遼東計劃了嗎?”
司馬懿點點頭。魏霸在鉅艦上講解天下大勢,這件事早就傳到了洛陽,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不過,對於具體的內容,他知道的並不多。他的探子無法親臨現場,聽不到太詳細的內容。
“蜀漢重新評定了幷州戰功和荊州戰功,魏霸是最大的受益者。”司馬昭緩緩說道:“他升任車騎將軍,全權負責遠征遼東的計劃。此外,大將軍李嚴出鎮關中,近期可能有攻擊幷州的計劃。”
司馬懿眉心微蹙:“李嚴出兵幷州,是牽制?陸遜是不是也要出兵兗豫?”
“應該是。”司馬昭微微頜首:“蜀漢擺出這樣的陣勢,用意很明顯,就是三面包圍,讓我軍疲於應付。三路大軍,此起彼伏,用不了兩年時間,我們就會筋疲力盡。到時候魏霸出遼東,我軍必敗。”
“那……他們送你回來,是勸降的?”
司馬昭盯着司馬懿的眼睛,默默的點了點頭。
司馬懿撫着車軾,緩緩的吁了一口氣:“條件呢?”
“去帝號,保留魏王的稱號,譙郡或魏郡任選其一。”
“這是誰的決定?諸葛亮還是李嚴?”
“我不知道。”司馬昭搖搖頭:“把這個消息傳達給我的是新任大鴻臚費禕。如果陛下願意接受這個條件,同意談判,他將是蜀漢的主使。”
司馬懿笑了一聲,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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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的月票情況不佳,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老莊心慌慌,求安慰。